水珠順著肌膚靜默流淌,升騰起淡淡水霧,讓從小窗透入的月光隻可隱約照見她粉白肌體…… 隻抱著膝,讓身體微微貼合著腿,才可躲掉些涼意,去抬頭呆望窗中月。 又是水流輕傾瀉而下,不意激起幾點水花攀上她後背,她方才一顫,慌忙間低下頭。 “燙不燙呀?” “不燙的……” 輕搖著頭答道,盡管自己在小梨小時也總為她擦拭身子,可這次卻是讓她為自己擦拭,多少有些羞意 而鐘梨…… 注視著眼前月光與水霧交融籠罩下的軀體。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為她擦拭身子,以往似乎都是她為自己那樣做。 在自己眼裡,她從來都是……高大,強大,似乎懂得世間一切,還能看見世界之外的更加繁麗的世界,盡管在她抱著自己時,也能感受到她的柔軟。 可還是第一次,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模樣,隻覺自己心頭顫抖不已,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撫上她光潔的背脊,那就像奶凍一般,細膩,凝滑……輕撫一下,便開始顫動。 那是曾包裹在粗糙的黑布之中的,支撐著這小小安身處的身體,也是如此稚嫩,比自己似乎也沒強壯多少呢…… 回憶著書屋裡的一些萬花美人圖……覺她也可摘頭枝呢。 “小……小梨!” 鐘柚終於受不住了,低著頭羞呼道,手拍在水中濺起了水花。 “啊!” 鐘梨才終於從沉醉中清醒過來,雖完全不覺羞臊呢!但還是忙把手移開,可不能真把她弄生氣了,嘿嘿。 “我開始了哦。” 收拾一番心緒,鐘梨終於徹底回歸到這一場清冷而盛大的儀式。 取出一古舊木匣,它已在箱底等待了十數年之久。 …… 每一對父母都會在兒女出生並給予名姓後的第一個滿月前,為他們寫下祝福語,用特製的墨,寫在特製的圓形白色布匹上,八字一行,共八行。並在第一個月圓之夜用月露浸泡,經過一些特殊流程之後,封存入木匣…… 至於其緣由。 據說,很早很早之前,月鐘城建成之前,那段艱難的歲月,許多人都難以堅守到自己兒女成人。 於是為了讓自己的,對兒女的愛與祝福,不管歷經什麼,都不使有闕,便通過這樣的方式,讓它留存下來。 人們稱之為“月滿”。 在臨近月禮之時取出,特殊的布匹與保存方法,會保證它十八年後依然潔凈如初,而已然將祝福記憶了十八年的父母,能夠直接以“月滿”為兒女擦拭身體,一邊擦拭一邊輕唱在記憶中生根的詞句。 在八行八字之後,一人將補上一句最想說的話語,終合十行八字,為十八歲生辰祈福。 若父母皆已不在,代執禮者會在溫月露時記憶祝福詞,或直接在擦拭之時,依照著誦唱,在八行唱罷後,代兩人補道:“生辰快樂,父親/母親愛你。”因為就算兩人尚在,想說的也隻會有這一句了。 要除父母之外的人說這樣的話或許難以啟齒,可在那樣的月光下,無人會生羞怯。 此便為,“月禮”。 …… 用溫熱月露濡濕“月滿”。 關於“月禮”的一切鐘梨早已在等候她的生辰時從書中知曉,盡管她甚至未見過月亮,盡管她甚至未期待過會有機會實現。 盡管仍有笨拙,她已叩上月與水的麵,低唱起十八年前的某個夜晚,幾乎不存於自己人生中的那兩人,為占滿了自己全部人生的這一人,許下的願望。 在十八年後的這個夜晚…… “月靈浩蕩……鐘憐此身。” “月滿”輕撫過皮膚,鐘柚的顫動慢慢停歇。 “殘月柚女……滿歲既辰。” 鐘梨的聲音共“月滿”一同摩挲,輕柔到她快要睡著。 “天月神視,月華拂陳。” 一切鬱積已久的陳舊愁緒正由之消溶。 “水月淋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月露凈塵。” 十四年來,以她的身份,堆壓起的累累風塵正由之脫落。 “非求月靈,多寶多穗。” “長望柚女,無虞長安。” 兩人此刻都有些恍惚,來自十八年前的燈燭散發起淡淡香氣,照映出的兩道人影,看著繈褓中的孩兒許下簡單澄澈的心願。 不念青雲上,唯念長安在。 “月禮既成,月佑恒隨。 誠叩月靈,滿闕明暗。” 鐘梨稚嫩的聲音在最後竟也顯出肅穆莊嚴。 祝詞唱罷。 “生辰快樂……父親愛你。” “生辰快樂……母親愛你。” 告白之後。 夜終靜。 唯餘“月滿”拭過肌膚的聲音,月露流落的聲音,以及……綿長輕微的啜泣,一同溶於月色中。 …… 聽著身下瓦礫之下的聲響。 鐘墨抬起頭。 望向那弦月。 他將銅青眸子睜得宛如銅鐘,要將那一些常人可見的不可見的一切都收入其中。 塵埃載著小蟲飛過,他看到了風的軌跡。卻怎樣都看不見月光的痕跡,更看不到…… 從月上歸來的人。 十四年前結下約定,會同月一起歸來的人。 “月光將鋪就來時的路。” 第十四次,她如此堅定地落墨,在白紙之上,在月出之前。 “我……不知道啊。” 聲起聲落。 十四年的約定與希冀,溶於少女的淚…… 一同乾涸在清白月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