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月出(1 / 1)

道周神紀 阮漱星 4222 字 2024-03-16

“姐姐……”   窸窣的聲響在身後隱約,可還將自己沉於梨花酥幾近消散的氣息中的鐘柚並沒有注意到。   待到響起一道困惑的聲音,她才猛然驚醒,看向身側,鐘梨已從被窩中爬到自己身旁,昏暗中歪著頭看著自己眨眼。   “姐姐,怎麼還不睡……”   “我……在吹風呢。”   “吹風……姐姐是覺得熱嗎?我!我也好熱!”   說著趁著姐姐還未有動作,連忙爬了過去,將腦袋枕在姐姐腿上,得逞後止不住地偷笑。   鐘柚微微一呆。   “嗬……”   真不知道小梨在這種時候怎麼如此機靈,有些忍俊,竟是剎那忘卻了方才的愁苦,低著頭,昏暗中輕撫著小梨麵上發絲。   深夜微涼的風從窗的縫隙間穿梭而來拂動在兩人麵龐。   萬靈安生。   “姐姐,今晚好亮啊……”   鐘梨呆呆看著姐姐的臉說道。   “有嗎。”   “有,我平常晚上都看不清你的臉,今晚枕在腿上,又被姐姐給迷到了。”   說完便又偷笑,看著姐姐的眼卻無絲毫變化。   “嗬,你呀,我也被你迷到啦。”   鐘柚並未在意,隻當是小梨尋常的玩笑話,垂下頭,用額頭碰了碰她的額頭。   “我說真……誒,姐姐,天上好像發光了!”   鐘柚一愣。   天上?發光?   她回頭看了一眼梁下懸著的月鐘石燈,它的確還在鐵籠之中,未曾放出一絲一毫的光。   那小梨說的發光……   一種近乎荒謬的猜想在腦海浮現,卻又拍散,隻料想是有人支天燈。   卻仍把妹妹身子扶起,連忙將身體向窗口探去,將窗戶支得更高了些……   鐘柚呆住了,鐘梨也呆住了。   在窗外,在墻外,在枯枝端……   半麵玉鏡從幕張中探了出來……   “姐姐,那是……”   鐘梨攥緊鐘柚的袖子道。   聽姐姐說,在自己出生之前,天上是有著一枚名為月亮的,比蜜柚更圓更白的……月柚的。   她從未見過月亮,但院中的蜜柚樹,她見得到,姐姐提到月亮時總讓她以此幻想……後來又在書屋遇見了一些月的插畫。   盡管……   盡管無論是怎樣的幻想,怎樣的畫作都難以真的看到月的模樣,可是……   鐘梨能夠認出……   那是存在於自己不曾謀麵的夢中的,遠比自己的幻想更美的,名為月的奇異……   “是月亮!”   鐘梨雙手緊緊抓住窗框,睜大了眼,欣賞著那原以為此生都無法遇見的奇景。   又忽地想起什麼,掏出衣裳中的那一枚吊墜,將裹起的布囊解開,將其中物件取出高高舉起……   那是一枚近似半圓形的小月鐘石,並無打磨痕跡,姐姐說,這本該是近圓形的,是父親偶然尋見後,贈與母親的象征著愛的。   在母親離去前,留下了這浸染滿她的氣息與愛的物件,分成兩塊,來守護自己尚且年幼的女兒們……   在小女兒清澈的眼中,吊墜與弦月合在一起,一同放著光華,遠非尋常那般黯淡……   就如同……如同滿月一般。   “姐姐!快看……誒……”   鐘梨興奮地回過身來想同姐姐分享這歡喜,卻是一呆。   姐姐麵上全無喜悅之色……不,姐姐淺淺笑著,可無聲無息中,她也哭著,毫無察覺地,未有任何的掩飾地哭著,任由淚珠在月光中如冰晶般放光。   恍然失神。   姐姐看到了什麼呢……   鐘梨看著姐姐失神的眼中倒映出的月,如此想著,她並不打算問,姐姐也定然不想要自己知道……   她能感受到。   她知道,雖是掛在天上的同一扇月亮。   自己所看到的是存在於十四歲這夜的,自己的期待結出的月亮,雖美卻也隻有弦月的美而已。   可姐姐看到的,卻或許是十四年前的月亮,是滿月,是姐姐的……無法觸碰的幻影。或許,她看到了母親,看到了父親,看到了新月山上生著月梨與月柚……   這當然並非鐘梨的突發奇想,是姐姐教她作文時笑著敘說的奇幻,而鐘柚此刻到底是如何想的,那淚又蘊藏著什麼……唯有她自己知道。   ……   “姐姐,我們去湖邊吧!”   鐘柚晃動著身子,將手背在身後,遮住了小半扇窗,站在月與人之間,鐘柚才終於從遙遠的幻影中歸來,一愣後,微微笑著:   “誒,的確湖邊的月亮會更好看呢……”   鐘梨忙說:   “不是為了看月亮……不全是為了看月亮啦!”   “月禮!姐姐你忘了嗎,今天可是十八歲生辰啊!下一次再看到月亮都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   鐘梨一愣,她竟是忘記了這一儀式的存在了。   月亮已經離開十四年了,這十四年足以讓月鐘的人們……年輕人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忘卻這一在曾經無比重要的儀式,他們中許多已然不再信仰月亮。   盡管她之前的確有想到月禮,但……月出之後,也未能記起,可盡管記起了……   她本想說月禮須得滿月,可正如小梨所言……   月亮,今是弦月,萬一隻在今天回來了呢……   萬一,月亮一去此後便又隻剩下無邊的寂寥了呢……   如此想著,她不知為何竟覺膽怯,開始懼怕去見湖月。   “夜深了,萬一……”   “我也去。”   一道溫厚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把還靠著窗的鐘梨嚇了一跳。   轉身卻是鐘墨竟不知何時已坐在墻頭,見兩人看來便自墻頭躍下,揉了揉鐘梨的頭發,看著鐘柚說道。   “我也去。”   鐘柚自從見到阿墨起心頭便開始有些莫名的鬱結……   並非莫名,她知曉該是為呆子那未知的身份,帝國,帝國,如今一看到呆子便會想到鐘刃先前的疑慮,在陰雲中掙紮起的她又如何能徹底釋懷,隻是在鐘梨歡喜的目光中她又怎麼能表現出來?終隻得笑著應下。   ……   四月的夜並不算熱鬧,可一路上淺叢深林仍遊蕩著鳥雀蟲獸的囂鳴,在弦月賜予的微亮中,讓從未在夜晚出行過的女孩歡愉不已。   姐姐靜靜跟在她身後,十四年夢寐的月色同妹妹的言笑努力塗擦著她眼中愁鬱。   而鐘墨走在最後方,讓兩人始終停留在自己眼中,在那銅青的眸子裡,兩道浮動著月光的影,流泄出截然不同的心事……   白與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