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王位更替(1 / 1)

狼國筆記 作家YhHaLa 5905 字 2024-03-16

(一)   也許是自然對於生靈的考驗,也許隻是它揮爪而去時戲弄起的波瀾。它為晚冬帶來了一場殘忍的大雪,平靜的狼群再次陷入恐慌。   很慶幸雪沒有下很久,不到兩日就可以再次出洞覓食。白色再次掩蓋了世界的顏色,也給每隻狼的心裡蒙上一層陰影。我看見孩子們的眼睛裡閃爍著激動和恐懼——他們已經歷了很多,明白這白色的精靈會帶來多大的災難。   蘋果艱難地穿過哀怨的狼群,拉著大家離開了大本營。以防萬一,狼群必須再次跋涉去尋找更大的獵物。我們再次穿越熟悉的森林,去到曾經光顧多次的巖山。巖羊還沒來得及從低窪的森林積雪中來到這裡,尋找埋藏在石頭縫中的草根和灌木,狼群隻能焦急的等待。   即使將耳朵向後折去也不能屏蔽掉狼們的抱怨聲,我坐在狼群的一角,對著白雪裡的身影們發呆。蘋果屹立在一塊巖石上,背過頭去不再麵對他的狼群。拉拉也安分地慵懶地躺了下來,好像對當下的情況漠不關心。   我聽見不遠處的哈奇嘆了口氣,母狼縱身躍上蘋果所在的巖石,輕輕在他耳畔說了些什麼,但後者隻是發出了幾陣鼻哼。兩隻大狼的背影在慘白的天空下十分刺眼,他們一樣高大的身軀一棕一灰,孤獨地矗在狼群外。   風吹草動,大家好像都聽到了遠方的動靜——來自上風口的獵物甜美的氣息,一陣騷動在狼群中蔓延。蘋果脖子上的毛發隨風揚起,深沉疲憊的眼睛裡好像閃過幾點光,率先從巖石上躍下跳到狼群麵前。他嘴吻微張,噴吐著熱氣,和狼群一樣激動,但他沒有說話,而是回頭看向還站在巖石上俯瞰著狼群的哈奇。大母狼金色的眼睛有些迷離,凝視著自己的兒子。整個空地陷入寂靜,獵物的芬芳也越來越近,我感覺我的肚子和血液已經開始不受控製地躁動,所有狼的目光都投向這隻位高權重的母狼。   “吼……”蘋果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發出了一聲嘶吼。他嗞出牙齒,尾巴緩緩舉起。哈奇微微一愣,隨即從巖石上跳了下來,擺尾走到了狼群的另一端,目光瞥向別處。   狼王棕色的皮毛隨著那隻不幸的動物的靠近越來越張揚,在風中舞動著。這個距離已經可以聞出來是一隻不大的年輕公羊,對於興奮的狼群,拿下這樣一頭獵物可謂是輕而易舉。除了新雪後濕滑的巖石,沒有什麼能成為這次獵殺的阻力。我還是作為前鋒走在最前麵,但這次與我一同行動的還有蘋果——這位興奮的狼王。和他一起潛行到伏擊地點的路上,我看見他黑色的嘴唇緊張地顫動著,結合了他父親和母親的顏色的棕色的眼睛黑壓壓的,直直地盯著前方越靠越近的獵物。   我明白他的選擇——在狼群最為危險饑餓的時分站在最前端,如果能在大部隊行動前在前鋒的位置就直接抓獲獵物,那他收獲的將是至高無上的權威和所有狼的敬仰。我突然回憶起小時候,丘也往往會在最艱難的狩獵中站在最重要的位置,那時他黑色的眼睛又會變得深邃無法捉摸。   狼群已經各就各位,那隻瘦弱的公羊終於出現在了我們的視線裡。它恍惚地屹立在巖石上,仿佛心底已經知道這裡是狼群出沒的地盤,卻還是無可奈何。蘋果的呼吸聲越來越大,他棕色的身影也隨著他的一聲令下飛出我的餘光,沖到我前麵。他蹬腿時揚起的雪塵模糊了界限分明的巖石和天空,我也不示弱地飛躍出去。那個神經緊繃的獵物聞聲而逃,沿著山體的坡度向下跑去。它常年在草坪上奔跑的蹄子在鋪著薄雪的巖石上平凡的打滑,呼吸紊亂地與我們拉近了距離。   是時候讓包圍圈出動了,我看著從視線裡飛馳而過的埋伏點,對右前方奔跑的狼王投去迷惑的目光。但他隻是繼續張弛這肌肉,口中吐出的熱氣消失在風裡,眼睛裡已看不見一點光芒,隻映射著羊絨上的光斑。這對眼睛是那樣的深沉,幽暗,撲閃在雪霧裡,好像是把所有明亮吸進去了,讓我陌生到發寒,一股如同匍匐在丘腳下時的戰栗襲遍我的身體。   沒有狼王的命令,狼群隻能留在原地。獵物越來越靠近我們的利齒——作為和狼王同一位置的成員我應該助他一臂之力,和他一起追擊下去。但突然丘血肉模糊的臉占據了我思考的大腦,我猛地停了下來,大公狼看也沒看我一眼繼續追逐著。我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哈奇強有力的腳掌踩過我們剛剛留下的腳印,和我擦肩而過,但那時我已經看到公羊的兩隻前腿落到一個坡度巨大的巖石上,伴隨著蘋果奮力的一撲,殘忍的白雪脫離了它們本來的位置,跟隨兩具扭在一起的身體一同滾下山坡。   更多白雪在聽到他們落地的聲音後也翻滾下去,聽不見觸地的聲音。我僵在原地,哈奇嚎叫了一聲縱然躍下,其他的狼也從自己的崗位上探出了身體,越來越多腳步聲在我的身後聚集,停在了我身邊。所有狼都屏息凝視,隻有作為榮譽族員的拿波走出了以我為界限的狼群,但也止步於距離他們掉落的地方幾步處,而拉拉隻是坐在我身旁。   我聽到狼群中傳來低鳴聲,我不知為何猛地回頭咧出我的牙齒——   “不知結果你們亂叫什麼!”   旁邊的拉拉默然地看了我一眼,又把視線投向前端。狼群中蔓延的奇怪的感覺就像丘倒在我身旁時一樣,好像那個才離開了我們三個月的大公狼又一次在我麵前死去,一股不安的感覺在我的心尖翻湧,我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我的孩子。   我強忍住逃離這裡的念頭,太陽卻在這時沖出了灰白的雲層,照耀在從巖石邊緣爬上來的哈奇的身上。那隻強壯的母狼灰色的皮毛上沾染著點點血跡——我曾見過太多次她的獵殺,鮮血的顏色好像已經屬於她這一身灰色的皮毛,隻會顯得她更加威武神氣,但這一次她臉頰邊的紅色瞬間刺痛了我。她金色的虹膜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刺眼的白色——我好像突然看懂了狩獵前,她不顧挑釁狼王權威站在狼群之外時注視蘋果的眼神。   她放棄了作為狼王伴侶的身份走進新的王朝,帶著對狼們野性的殺戮和對權利追逐的失望選擇默默注視這個狼群。她身為強者卻把自己的利爪和利齒包裹在厚實的皮毛下,跟隨在丘的身後。當狼群失去丘的時候,她就已經認識到,蘋果終究也會被推入狼血性的萬丈深淵。   滄桑的母狼的呻吟聲打斷了我的思考。哈奇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巖石上,沉默地麵對著狼群——她沒有資格宣布狼王的死亡,那是狼王伴侶或者新狼王的權利。狼們開始微微悸動,我聽見身旁拉拉喉嚨裡的氣流在滾動,緊張的氣息刺痛了我的耳膜。   拿波站在哈奇麵前,這對一同經歷殘暴的狼王爭奪戰的兄妹四目相對——他們八歲的年齡藏著太多我們這些年輕的狼無法揣測的情感。哈奇的呼吸越來越平穩,隨後閉上了她的眼睛,把陽光屏蔽在外麵的世界,把從金色中散發的愁緒關在了眼瞼間。   拿波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地轉身麵對狼群,疲憊地像是剛追逐了一天的羚羊。他安靜地掃視昔日好友的狼群、妹妹長子的狼群,慢慢舉高嘴吻,對著綻放出陽光的天空發出悠長渾厚的嗥鳴。   哈奇率先跟隨,那是一聲更為幽怨的嘶吼。隨後整個狼群也進入了儀式——我們的新狼王的誕生。   (二)   回到石穴,出來迎接的白豆同時看到獵物和前任狼王的屍體,驚恐地把小狼們推到了營地的最裡端。夜幕下,空地上分食完獵物的狼群圍在蘋果冰冷的身體邊,進行著簡單的守夜。我陪伴在孩子的身邊,看到這番場景的他們也無需我解釋什麼。太陽花和暮鼠依偎在我身側,盯著大狼們,圓圓的眼睛因為狼群低沉的氣氛不安地轉動著。酒丘趴在石階上注視著狼們,把斷裂的尾巴藏在身下。   雪白的身影不在我們的視線裡,但現在沒有狼願意去關心。白豆也沒多說什麼,看來對於沖沖的特立獨行已經習以為常。月亮已經有落下的趨勢,為了第二天的行動,拿波召集狼群回巖穴休息。   空地很快就安靜下來,剩下哈奇還守在蘋果身邊。拿波與母狼對視一下就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了洞穴裡。我想要把我受驚的孩子摟進我的懷抱裡睡覺,但我忘不掉哈奇在陽光下閃動的金色眼眸。我親吻了小家夥們的臉頰、鼻子、耳朵,再次觸碰到溫暖的孩子們,感覺真好。然後我跳下石階,來到了大母狼身旁。   心領神會,我們一起叼起前狼王的屍體,在月色下緩慢地前行,向著埋葬丘的地方前進——那是一顆巨大的樹,和我們肩膀一般高的板根和灌木,為死去的狼們建立了天然的屏障。然而埋葬死狼並不是狼族一貫的習慣,大多數死去的同伴都拿不回屍首或者被饑餓的狼群瓜分。聽聞在我出生前的狼王爭奪中,所有死去的參與者都被丟下了山崖,成為了禿鷲的食物。這裡目前隻埋葬了丘斷腿的身體,和幾個其他我從未謀麵現在應該隻剩幾具白骨的先祖。   還是和哈奇一起漫步,但這次我們拖拽的是她兒子的屍體。她沒說話,我也是沉默地走著,直到我們看見我們的目的地處那一抹雪白的顏色。   “你來這裡做什麼,為什麼要和其他狼分開?”我對瘦弱的小母狼問道,哈奇隻是與我們擦肩而過,去挖冰冷的泥土。   “我循著味道過來了。”沖沖的藍眼睛直視著我,沒有一點猶豫和恐懼。“其他小狼都不敢來這裡,可是我很喜歡到這裡來。”   她的聲音很清澈,蓋過哈奇刨土的聲音。土坑完成後,我們兩隻成年母狼將前狼王埋葬了進去。我看著哈奇,她鎮定地回看我一眼,跟我說她去走走讓我們先回去。我眨了下眼睛以示回應,看著她灰色的皮毛消失在黑色的灌木間。   “你好像沒有在回答我的問題。”我和小白狼一起起身,她正視我的目光,淺色的虹膜也是讓我無法揣摩心意,好像這已經是一雙雙十老狼的眼睛。   “你看上去和別的狼不一樣,那我告訴你,”皮毛是如此的雪白耀眼,她的話讓我微微有點震動。   “我聽說了狼王丘的故事,我很想了解這隻狼。於是我獨自來到了這個其他小狼都不願意來的地方,或許聞著他骨頭的味道我可以更了解他和這個族群。”   “酒丘已經很勇敢了,但他也不願意來,我能理解他們,作為丘的孩子,總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對吧?”   好像是在等待我的回應,她張著眼睛看著一側的我。我好像知道了所謂和別的狼不一樣是什麼意思,就如白豆和丘所說——我比其他的狼多了更多思考的熱情和品位感情的能力。而此刻我從沖沖的話裡感受到了一樣的頻率。   “那你了解到了什麼?”讓我看看你是怎樣思考的。   小母狼搖搖頭。   “我什麼都沒了解到,就像我對著被白雪淹沒的父母思考也沒有任何收獲。”   我內心一顫,想起幾天前她和酒丘的對話,我竟然成為了第二個讓她說出自己的故事的狼,如果不算蘋果的話。   “但直到剛才,”她回頭望了眼狼王們的墓地,我也跟著她看過去,已經有烏鴉停在新的土堆上,這種黑夜的行者不會因為土壤下埋葬著怎樣身份高貴的狼而改變自己的態度。沖沖繼續說,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熱氣噴到我的大腿上。   “看著這位給我安全的年輕的狼王也沉睡在了這塊土地下時,我好像就了解了,”   已經可以聽見疲憊的狼群的鼾聲,營地近在咫尺。   “我了解不了大家敬仰的丘,了解不了這個救我於饑餓不安中的狼王,但我覺得我好像了解了這個狼群。”我們已經走到營地的邊緣,她輕輕地合上了短翹美麗的嘴吻,貼了貼我的胸部和我告別,回到了她應該睡下的位置。   正是因為她是這樣一隻小狼,所以她能摒棄狼群對蘋果的質疑對他的救命沒齒難忘。我看著她雪白的身體躺在我的孩子之間。   也正是因為她是沖沖,所以她不會認我為她的母親。一種莫名的喜悅湧上心頭,不知是被信任的幸福感還是與其他思考者溝通的快樂。我決定進行一次奔跑的散步,就像丘離開我們的那晚一樣。   我在熟悉的河邊奔跑,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孤獨——我知道森林裡還有另一隻和我一樣惆悵著的母狼在漫步,在月光中重拾希望。看到明亮的彎月我想起沖沖淺藍色的眼睛裡反光出的白色的月牙,那隻小母狼不會成為死去的狼王們的知音,但她的血已經融進了這個狼群,伴隨著日月交錯更加無法分割。   思緒流淌在我心尖,我的呼吸微微混亂,我強迫自己聆聽水聲——冰已經開始融化,春天就要拉開帷幕。我想起蘋果被埋葬時的眼睛——就像他失去父親、成為狼王之前一樣安詳溫柔。   連這樣一雙眼睛都安靜地閉上了,我們這些還在奔跑的狼兒,為何不歡喜即將到來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