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賞燈影戲(1 / 1)

照影曲 林遇澤 4755 字 2024-03-17

眼見我們三人單獨在此,遣走梨露後,裊舞歡笑道:“我本想著昨夜清歌侍寢,今日該去探視一番,誰想一入聽風館便被告知清歌已在此。當真機緣湊巧。”話語裡的歡喜連帶著煙紫色披帛亦染上了喜悅沖沖的色彩。   “誰說不是呢。”我抓起一條項鏈,笑嘻嘻給裊舞戴上,“此物係錢伯父幾日前托人送來的,姐姐現來試試,看襯不襯。”不料戴畢,瞧見裊舞蝤蠐顯見暗青,微帶淤色,一時發起怔來。   “如此說來,我倒是趕巧二宗了,得了敏姐姐便宜。”言論間,裊舞笑吟吟起身行禮答謝,並未察覺出我的異常,看出我臉上的淚痕。   斂敏嘴角一絲笑意,自顧自繼續穿另一串珍珠鏈道:“遲早要到妹妹手上,何來便宜一說。”   “咱們這般想,別人未必如此。”裊舞忽嘆一口氣,細細摩挲著一顆珍珠,緩緩撚著,出神盯著,幽幽嗦嗦。   “此言可在暗指她人?”斂敏淡淡一笑,縹色百褶長裙上的如意雲紋亦彌漫出淡泊之氣,愈加顯得斂敏氣度高華,道:“你自婕妤晉封婉姬,激起禦殿一輪|大漣漪屬意料之中,自然人人皆有不甘,何況係素婉儀侍寢翌日一大早。想來她最怨。有她在前,她人這嫉恨倒沒那麼顯眼了。”   沉吟片刻,“我隻怕咱們姐妹起了隔閡。”我咬著下唇,目光在裊舞麵上來回徘徊,語氣為難道:“若果真如此,那——”   裊舞登時握緊我的手,堅定道:“我自然不會。你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何況你忘了咱們入宮前所立的誓言?”鄭重的臉色愈加襯托出煙紫色披帛端正嚴肅,一絲不茍。   斂敏與婺藕微笑道:“我與清歌亦曾立下誓言,來日若有違姐妹之情,定受盲人之苦、煉獄之刑。”   裊舞詫異問道:“你們何時立此誓言?”   我忙解釋道:“正係暖玉臺拜見珩貴嬪前。彼時姐姐已至暖玉臺,妹妹這才先行立誓。”   裊舞明白之後,含蓄婉婉,抿嘴一笑,往上挽了挽手中的披帛。   “然則——”眼見婺藕把玩珍珠,一臉無憂,斂敏微微憂心地看著她,道:“眼下唯婺藕恩寵不深。想來,不知宮人暗地裡如何作踐。”   婺藕一怔,鬆然笑道,語帶安慰,“姐姐,縱然我恩寵不深,有你們三人護著,她們怎敢怠慢我。何況與我一宮同居的朱順華再和氣不過。”   此言卻令我心中長出一根根細微渺小的毛刺:縱然我得寵於她有益,亦占了她應有之寵。心下不禁愧疚起來。   “這——”裊舞亦抓了婺藕手,深深愧道:“如此說來,先是墨麗儀與斂敏、我,再是素婉儀與清歌,到底我等耽誤了你。”   “此話何來!”婺藕急忙解釋道:“若非你們得寵,我亦不得如此啊。”   聞言,我等這才放下心來,端過茶盞,啜飲一口。   不經意間,衣袖微微褪下,我瞥見裊舞手背露出一大塊淤暗斑痕,出乎尋常,終按捺不住疑惑,指著柔荑問道:“姐姐,你這手——”語氣關切。   裊舞恍然察覺,忙放下茶盞,收了手,以寬大的蜜色錦緞衣袖蓋住,神色慌亂,遮遮掩掩道:“無礙,小事一樁。”   我等三人麵麵相覷,心知此事非同尋常,盯著她道:“裊舞,你若遭人為難,可絕不能瞞著咱們。若一味瞞著,咱們如何還算得上係義結金蘭的好姐妹?”   眼見裊舞默不吭聲,神情默哀,我擔憂疑惑至極,徑直搶過她手,拉上衣袖。緊握細瞧之下,川字眉皺一分,怒氣多一成,凝聚烏墨瞳仁——手背青紫瘢痕,格外醜陋醒目,腕上更甚!!!   斂敏、婺藕一見之下,亦大吃一驚,難以置信地看著裊舞,等她吐露詳情。   在吾等含淚逼問下,裊舞吞吞吐吐,死死咬著下唇,眉頭緊鎖,眼中憤恨哀怨,頗不忍傾吐,緊緊抿嘴,靜默苦忍良久,方分外艱難道:“係陸貴姬所為。”哽咽言畢,垂首取帕拭淚。   斂敏等大驚失色,“她刁難你了?”   我連忙側首,取帕掩麵,眼中幾欲湧出淚來,難以置信,鼻頭酸澀,實難料到裊舞此段時日竟有如此遭遇。   長長的睫毛上閃著淚花,裊舞的身子不住地顫抖著,“當日貴姬冊封嘉禮結束後,我再次往仙居殿參拜,誰知她竟當場刻意刁難,令我顏麵盡失。”眼中極力忍淚,深吸一口氣方繼續道:“幸而我竭力忍耐,無一絲差漏方求得一時安寧。可惜待聞得陛下寵愛清歌、清早便晉為婉姬,她一時嫉恨過頭,竟將我當宮人使喚——”   “姐姐,係妹妹連累了你。”我滾滾落淚,打在手背上,似鞭撻於身,心痛難熬。   “此事何嘗係你的過錯。”裊舞竭力不令淚珠掉落,將其盡數化為仇恨,麵容冰冷,含恨笑道,眼中利刃似太阿、龍泉,鋒芒畢露,銳利逼人,“她失寵已久,而我湊巧係她宮中人,借管教宮中人之名做如此行徑,自然是頂好的借口。縱使我當眾提出,琽貴嬪如何肯乾涉?縱使乾涉,一句‘妹順姊謙,何必多事’,能奈她何?何況,縱使我私下告知,陛下因你之故而查問,琽貴嬪重視,又能如何?到底皇嗣重要,她能受多大責罰。”狠厲的話語中夾帶著幾絲無奈與悲涼。   “然則,她未免忒愚蠢了。”斂敏不忍再看,低頭皺眉,摸索著布袋裡頭露出來的珍珠,那般用心,看似在細心嗬護裊舞受傷的心,哀嘆道。   “此言極是。”婺藕心疼而疑惑道:“她早早失寵,眼下亦不過因皇嗣方得晉封,如何敢橫行至此?而裊舞你前途無限,意欲報復輕而易舉。”   “我亦不信她會如此自尋死路。”收了哭泣之色,點點頭,裊舞神思凝重。   “我看未必。”斂敏閉上雙眼,陷入深思之中,凝眉深思許久,方緩緩睜眼,問我道:“清歌你可還記得當日玉簪園受她掌摑一事?”   憶起此事,我心內忿忿,頷首應道:“如何不記得。”   “那日清歌你竟受陸貴姬掌摑?!”見我如此回應,婺藕與裊舞不由得驚訝叫道。   我語氣故作輕鬆,無關緊要,麵上淡淡,啜飲一口畢,放下茶盞,無足輕重道:“不過行禮不周,叫她的貼身內禦打了兩巴掌。”然雙眸似凝出千年寒冰,冷氣入骨。   固然如此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通,她們二人仍舊吃驚萬呆,垂首無語,緊抿嘴角,緊緊蹙眉。   斂敏盯著我,語氣嚴肅而正經道:“你可還記得彼時她著裝如何?”   “絕稱不上華麗尊貴。”略微一想,我隨口道出,繼而恍然大悟一般,低頭浮著茶麵,細細回想著彼時的情狀,喃喃自語中復添一句,湊近了頭,對斂敏低啞道:“且身旁隻綠植一人伺候。”此言一出,腦海中靈光一閃,直愣愣看著斂敏。   “她懷有身孕,漫步散心抑或穿著亦不該如此。”斂敏眼見我念及要領,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言及‘懷有身孕’四字。   經斂敏如此一點撥,我長睫登時抬起,似一隻鳳蝶振翅飛翔,翩然起舞,無數疑竇於微風下撲麵而來,數不清紛亂。   “若她身後有人扶持,偏遭此際;若無人扶持而如此作為,實難置信禦殿中竟有人如此愚蠢。”我細細回憶著彼時陸貴姬的衣著,竭力思索著,皺眉起來,不自覺地以食指糾纏起胸前的一縷烏發,搖搖頭,嘆出一口氣。   裊舞亦百思不得其解。   “依我看,無需咱們多心。她如此行徑,自有人鬧到琽貴嬪麵前。”婺藕眼眸略微一轉,嘴角含笑,樂嗬嗬道。   如此莞爾言笑一番,用過蕊兒、茗兒呈上的冰糖燕窩、菊花涼糕、菊花豆腐、菊花茄子後,便各自回去了。   涼冷三秋夜,睡美雨聲中。曉晴寒未起,霜葉滿階紅。每日起身,秋雨彌空,冷侵窗戶琴書,四簷成韻,雖陰雨連綿,縈鬱沉沉,終時而大雨、時而細雨、時而小雨夾雜,倒頗有一番情致。一雨遽涼自此始,灰宿溫瓶火,香添暖被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九日,整整九日來,皇帝皆歇在聽風館,我手中的金瓜子亦多三枚,勢頭較墨麗儀當日更甚。相比之下,素婉儀僅被招幸一夜,較墨麗儀亦不如。諸妃詫異嫉恨之時,禮品亦如流水般口是心非地湧入聽風館,直將庫房堆滿。前來探訪之人幾乎將聽風館大門踏破。   皇帝如此寵幸,連琽貴嬪亦不住感慨,“婉姬如此盛寵,哪怕當日的侯昭媛亦不可匹及。”   琽貴嬪此言惹來侯昭媛麵色頓時難堪,接連數日賭氣不出門。   瑛貴嬪亦拈酸半吃醋一般,感嘆一句,“婉姬如此盛寵,可與中宮當初相提並論。”   滿眾嘩然之下,縱使皇帝意料到中宮心結,親自前往鳳儀宮安慰,亦遮掩不住眾人遐想起當日中宮與皇帝係何等恩愛。   我心道:如今此事一出,縱使中宮如何安心養胎,想必亦心有不甘,對我有提防之心。中宮縱使身懷六甲,到底係禦殿之主,若放任她對我疑心重重,隻怕我來日道路艱難了。自我得寵以來,諸妃送來的賀禮數不勝數,我借花獻佛,挑出幾樣珍品,上獻中宮,以此討好,顯現謙順,未為不可。   倚華曾回稟道:“啟稟主子,淩合已盡數將各宮娘娘主子遣人送來的賀禮記錄在冊,隻等您過目再做安排。”頓了頓,復添上一句,“其它的便罷了,唯獨琽貴嬪送來的宣紙光雪柔順,奴婢從未見過這般上乘的宣紙,想是宣州新上貢的。”   “宣州。”我點點頭,若有所思重復一句,嘴角含一絲笑意,“既如此,你將宣紙取來,我細看看。其餘搬去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