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半刻鐘後,淩合、梁琦合力捧著一口錦盒小箱來了,回稟道:“琽貴嬪所贈宣紙皆在此處,箱盒亦留下,說此箱盒最能防蛀防潮。”頓了頓,梁琦復道:“新上貢的宣紙陛下隻賜給了琽貴嬪。據傳,宮中精通丹青寫意者,唯琽貴嬪而已。” 我仔細一瞧,箱盒之上,朱漆描金,以剔彩點螺工藝於樟木上顯出五鸞玉鳴圖案。赤、黃、藍、黑、白五隻鸞鳳高貴霄華,飛雲翱翔,箱盒光潔柔潤,可謂精巧奪目。 聞言,手上動作一滯,我捏著黃銅鎖扣自顧自笑道:“琽貴嬪當真有心了。”細細摩挲了鎖扣半晌,輕輕打開一看,隻見裡頭宣紙光而細滑、潔白稠密、紋理純凈,確乃上乘之作。 礙於禦醫之言,九日內,琽貴嬪以我身子欠安為由,下令閑雜人等不得出入乾擾,令人望而卻步。 “妹妹,這下你可當真寵冠禦殿了。”一日,睡過午覺,斂敏三人進門,語中滿是玩笑。 斂敏身著一襲淡紫色撒花柿蒂紋七彩繡山茶朱紅上衣,下著一條鏤金百蝶金線繡山茶紋粉紫色長裙,頭上隻梳了拋家髻,左側插著一隻金累絲嵌碧玉山茶玉鸞步搖,右側一把海水玉南海珍珠花,盡是小家碧玉的清新自然。 “參見錢太儀、妍姬、申貴人。”倚華行禮道。 我忙起身離榻,拉她們入座。 “妹妹,快與我說說,這幾日皆發生了何事?人人皆謂陛下每每來你這聽風館,便愈加留戀難返。”婺藕頗有興趣,雙目精彩有神,興趣盎然,一坐下來,便喋喋不休道:“禦殿之內可都傳瘋了,說你這位婉姬是九尾狐轉世,專會勾引——”尚未言畢,一旁身著碧梅輕紗齊腰逶迤襦裙,姿容清麗淡雅的斂敏急忙拉了拉她衣袖,她方明白過來,漲紅了臉,其色遠勝宮裝的緋紅,縱使上繡華漫海棠,錦簇鮮妍,亦難企及,對我局促歉疚道:“清歌,我並無此意。” “我明白。”我淡淡一笑,不甚在意婺藕的口無擇言,語氣溫和道:“歷朝歷代,禦殿流言不斷,從未停過。此話亦可見暫無人越我之上者,不是麼?” “誰說不是呢。”婺藕笑著接下,繼續直白而興致勃勃道:“你不曉得,當日素婉儀侍寢,陛下竟一大早便起身,無人曉得其中緣由,反倒給了你轉機。眼下,人人隻議論你如何盛寵,無人談及素婉儀那日的景況。” 裊舞再次拉拉婺藕衣袖,她方稍稍收斂些,湊近了頭,繼續悄聲道:“乃至那日清晨,山茶莊發生之事亦為人舊事重提,現下可謂雲翻風湧,沸騰禦殿內外。據傳,燒槽琵琶非但乃大周後愛物,前朝湘貴妃得賜後,亦將其視作珍寶,從不示人。此番落入你手,令人吃驚。不少人下巴亦掉落在地。眼下接連九日招幸更令人咋舌,隻怕日後妹妹你麻煩不少。”言論至末尾,神色逐漸充滿了對我來日的擔憂。 我對她們泯然一笑,“這有何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裊舞麵容有幾分深意,襯得豆青色高腰襦裙上頭片片蘇繡的碧葉綴梨花愈加雅致典韻,“自你得寵,墨麗儀氣得在琉璃軒砸了好幾個花瓶,致使博古架上空空蕩蕩。據聞其中之一乃竇修儀贈予,說是同居一宮的見麵禮。虧了竇修儀大度、不理世事,不然,隻怕此事絕非如此簡單。” “姐姐此言何意?不過花瓶罷了,我瞧著,竇修儀絕非如此心胸狹窄之人。”我疑惑起來。 “那花瓶本屬陛下。”斂敏靜靜笑道,笑容極富深意,愈加顯得襦裙上墨綠的碧梅色澤深刻。 “如此說來,便係禦賜之物了。”聽罷,我睜大雙眼,直起身子吃驚道。 “正是。”嘴角微微一勾,露出幾分深刻的笑意,斂敏隨即悠然端起茶盞,啜飲了一口,神態悠閑自在。 “若此事已傳開,其她嬪禦怎至今無動於衷?墨麗儀她素來不得人心。”沉吟半刻,我當即指出別扭之處,疑惑起來。 “我自蕊兒處得知。宮中,她人脈廣,任何消息皆可提早得知。”見我如此發問,斂敏細細解釋道。 “原來如此。”我若有所思點點頭。 “素婉儀倒較墨麗儀安謐許多,近幾日隻專心鉆研舞曲。”頓了頓,裊舞嘆了口氣,理了理繡有如意卍字紋的豆青色紗緞衣袖,日光下透著一抹碧水一般的色澤,微不可見心裡頭的失落與艷羨,思量道:“依我看來,如她那般何需擔心失寵?舞曲修補完成之日,便係她傲然眾人之時。”言畢,雙眸瞬間黯然無光。 我擔憂望著裊舞,正欲勸解,斂敏在一旁憂心傷懷道:“眼下無論得寵抑或失寵,眾嬪禦皆盯著你婉姬一人。”哀嘆出一口氣,盡顯憂心忡忡之態,“之前我曾與婺藕坦言,你這般盛寵遲早會成為眾矢之的。何況,如此恩寵著實······哪怕是咱們亦心有恛恛。”語氣頗有不忍之情。 我急忙握住斂敏冰冷的柔荑,懇求道:“姐姐所言,我如何不知?我雖得寵,亦明白雨露均沾之理,更勸過陛下。然則陛下不願,我如何能逼他。” “你忒多心了,你為人如何咱們幾個自然明白。我——”婺藕頗擔憂道:“我隻擔心你如此恩寵來日會變成催命刀。她們無論有心無心,皆死盯著聽風館,隻盼著你這位婉姬一個不當心,恩寵盡失。這禦殿之中,口服心不服、麵和心不和之人數不勝數,隻怕此刻已嫉妒成災。” 婺藕所言不假,一番話令我無力地嘆一口氣,眉間盡顯寥落。 三人默默半晌,婺藕恍有所思,轉向斂敏道:“對了,敏姐姐,你不是說有東西要贈予清歌麼?” 此言一出,我好奇地轉向斂敏。 茗兒按著斂敏的眼色,自懷中取出一個木盒子,從裡頭拿出三串珍珠項鏈,一一擺到桌上,隻見在金色日光柔和的照射之下,顆顆珍珠明光潤流,雪澤晶瑩。 “這,這是——”我立馬抓起一串,且驚且喜,嘴角泛春。 “正係那日咱們一同穿的。”言論間,斂敏拿了一條呈至我麵前,笑語連連道:“現下隻怕你會嫌棄了。” “怎會!”我大大方方接過,當即戴在脖子上,歡喜感動道:“姐姐的賀禮自然情意深重。她們那些哪怕價值連城,亦不及此珍貴。” 裊舞接過,仔細打量著,嘖嘖贊嘆道:“南海珍珠素來珍貴,十年方成一串,且最大不過指甲大小。當日未曾細瞧,敏姐姐,你這珍珠顆顆圓潤碩大,隻怕這宮裡還找不出如此難得之珍品呢。” “確實如此。”婺藕仔細打量起來,這鏈上珍珠,映著透過桃花紙中的日光,顆顆皆散發出夢幻般的雪色七彩光芒來,感嘆道:“隻怕陛下庫房裡頭那堆,亦不過如此。” “說到賞賜,想必光其她嬪禦流水一般送來的禮品已將你庫房堆滿,擔得上毫無縫隙四字了。”裊舞打趣道。 “淩合辦事機靈,事前已記錄在冊,而後按照禮盒大小整理堆疊,收進庫房妥善保存,即便堆滿亦無大差漏。”言論間,眼珠一轉,思及一事,我笑道:“今日三位姐姐既來了,好歹選一兩樣帶回去方是咱們姐妹情誼——共富貴、同甘苦。” “求之不得。”婺藕欣然接受,一壁再次專心欣賞起南海珍珠來。 斂敏緊隨周全地提醒道:“既如此,其她嬪禦那兒最好一並送去,莫叫人捉住把柄,萬事當心些。” 裊舞點點頭,贊同道:“敏姐姐此言有理。” 我點點頭,喚進倚華,吩咐道:“將禮單取來,我要好好想想,送些回禮給其她姐妹。”一壁轉頭,對她們三人婉然嬌笑道:“三位姐姐且一並來出謀劃策。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倚華行一禮便旋身離去。 斂敏三人噗嗤一聲,笑道:“想從清歌你身上白占便宜,當真不能夠。” “有三位姐姐在身邊一日,我且受用一日。”我嬉笑起來,惹來歡聲不已。 “主子,請過目。”不多時,倚華拿著禮盒單呈至我麵前。 我接過一看,心下不住誇贊淩合辦事穩妥:上頭一一記明了何年、何月、何日、何時、何宮、何嬪禦送來何物,條理清晰,思路明確。 婺藕在旁不住驚嘆,“當真係能人。” “如此能人,清歌可算無憂了。”裊舞微笑道。 我心下亦頗欣慰。 直忙至晚膳後,四人方告別。臨別前,我暗地吩咐倚華往裊舞的禮盒中多放些祛瘀的膏藥並藥粉。 夜色朦朧,天寒月半庭,似罩上一塊漆黑幕布,星河垂地瀉無聲,餘光中星點閃爍,婆娑桂影,寒枝玉露零,烏黑得叫人喘不過氣來,夜晚風生樹,似鬼魅一般迷離撲朔,樓繁人獨臥,非睡也非醒,令人無端端生出觳觫之感。 我著一襲銀線繡粉色芙蓉薄紗寢衣,柔軟可愛,睜眼瞧著床上石榴紅金線繡並蒂蓮葡萄聯珠對孔雀紋紗帳,富貴繁華之下,心中不禁驚喜而恛恛:為著我的恩寵,皇帝已多日不曾往其它嬪禦處過夜,至多用膳而已。禦殿中,怨聲載道之言與日俱增,人皆謂我乃狐媚轉世。 我無聲無息地嘆出一口氣,低聲輕微。 豈料身旁依舊傳來皇帝低沉溫和、柔意綿軟的問話聲,“玉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