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婺藕當即站起,麵上神情驚駭至極,須臾過後,醒悟自己過分驚訝,趕忙收拾了琥珀色長裙,重落座,疑惑萬分地壓低了聲音道:“當真有此事?!權淑媛她脾性溫和且與人為善,亦隻誕下一位帝姬,無能匹及禦座,亦無礙她人,怎會被人毒害?”語氣低啞,神情分外嚴肅。 “誰也說不準。”斂敏眉間頗憂愁黯淡,眼眸深暗,浮著茶麵,緩緩而沉重地長嘆一聲道:“禦殿中,害人無需理由。” “敏姐姐此言極是。”裊舞細細思索起來,道:“然則,一旦權淑媛仙逝,何人收益頗豐?” “這——”我與婺藕百思不得其解,最終無奈搖頭。 裊舞啜飲一口,流蘇髻之上的嵌暗紅珊瑚珠如意雙結步搖垂下的粉色米珠微微一晃,劃出一抹粉色哀愁的弧度,緩一緩,低眉憂愁起來,淡淡道:“除卻中宮覲見、中秋晚宴那兩日,餘下時日權淑媛皆閉門不出,不見任何人。若非我偶然瞥見她西子捧心模樣,隻怕早忘了禦殿中有她這位嬪禦。” “西子捧心······此病可有緣由?”我微微蹙眉,語氣愈發詫異,問道。 “無人知曉。”斂敏輕輕唏噓一聲,搖搖頭,仔細瞧著衣袖上繡著山茶花的鏤空輕紗,愣愣出神。 裊舞恍有所思,仿佛回憶起什麼似的,不由得提及一句,“是了。我離去之時,貪戀德昌宮內紫蓮池美景,險些跌倒,多虧彼時俞禦醫亦在德昌宮,出手相救,方不致落水。”言畢,以手拍胸,神色心有餘悸,繼而嘖嘖稱贊道:“那新培的紫蓮開如紫雲泛波,勿怪我如此癡迷。見了紫蓮池,我方明了何謂‘露洗玉盤金殿冷,風吹羅帶錦城秋。’” “落水?”吾等湊近了頭,關切問道:“好好的你怎會落水?” “我亦不曉得,出了白石橋便覺腳滑。彼時有驚無險,隻丟了一條繡有夕顏的帕子,自覺無礙,便不曾放在心上,由梨露扶著回了雲霄臺。” 婺藕撫胸,慶幸而誇張道:“那定是你踩到了雨水。前幾日,大雨可真要湮沒整個禦殿。” 一句話,惹來吾等一笑。 緩了緩,我復問道:“既如此,你何不早提?” “那金線綴梔子明珠白芙蓉錦鞋係你親攜倚華來我處贈予我的,亦道明禦賜。我若早提,隻怕你會擔心。何況不過崴腳而已,何須四處聲張。”裊舞含笑道。 我腦中思緒登時明透,念及當日之事,不由得愧疚道:“此事皆係我的不是,幸虧虛驚一場。” 婺藕眼眸滴溜溜一轉,仔細問道:“不知清歌贈鞋係何日?” “正係八月十八。” “哎呀,可不正係清歌贈我紫絲碧綾那日麼!”婺藕驚叫起來,目光在吾等幾人的身上徘徊。 “那日,清歌亦贈了我一斛東項國百年難得一遇的荔黃珠。”斂敏亦想起什麼似的,嘖嘖驚嘆道:“荔黃珠本就頗難得,孰料清歌竟贈我如此稀世珍寶。” “再珍貴亦不過咱們姐妹之間的情分——” 我嘴角含笑,尚未言畢,婺藕早早起身嚷叫起來,睜著杏眼,圓潤明朗,故作氣憤,眉間掩不住玩耍笑意,愈加襯得海棠宮裙似一群鮮嫩的琥珀色彩蝶紛飛起舞在聽風館,“我不依,我不依!清歌你就是偏心,處處想著敏姐姐,有好物件隻給她。我不依,你還得再補我幾樣。不然,你瞧我今夜敢不敢大鬧你這聽風館。”下巴朝天一昂,撅起一對粉嫩潤唇。 如此耍潑撒嬌樣,吾等三人掩口歡笑不止。聞得裡頭大動靜,鶯月、倚華等趕忙入內,見此情此景,抿嘴失笑退出。 笑得厲害了,我雙手覆上桃紅色錦緞宮裝,捂著肚子,盡力緩氣,斷斷續續地止著笑道:“並非妹妹不肯給你,而是敏姐姐耐寒畏熱,顯見體質濕熱,而荔黃珠磨粉、入燕窩服用,最是養陰,故而妹妹方將這一斛珠盡數贈予她。何況論起珍貴,紫絲碧綾乃是樓蘭千裡迢迢送來的貢品。日光下近處紫光幽然、迷離幻夢,陰涼處碧芒浮流、淙綠輕盈。將之製成衣裳,穿著於身,遠遠望去,有非仙、似仙而勝仙之象。” “我不過玩笑罷了,倒惹來你這番解釋。原來紫絲碧綾竟有如此妙處,我可算是知曉了。”婺藕重落座,纖纖柔荑指了我的麵頰一下,哈哈笑得打歪。 過了幾日,東暖閣窗下,我半蓋著一塊嫣紅雙麵蜀繡七彩百花爭艷錦緞薄衾,溫暖柔軟,瞧了半天窗外卷舒雲景,忽一歪頭,瞥了一眼薄衾,對旁側的倚華閑閑問道:“倚華,你可知湘貴妃之事?” 此薄衾乃皇帝特賞,由秦斂親送至聽風館,據稱乃前朝湘貴妃親手縫製。正因如此,我方起了查證之心,向倚華細細打聽。 “這——”正與星回一同調配胭脂的倚華聞言,詫異瞧我一眼,停下手裡的活計,低頭沉思片刻,她抬起來,麵有難色,吞吞吐吐道:“回主子話,湘貴妃係一位極精通樂器與舞蹈的女子。其歌聲、舞蹈令人見之忘俗,可謂登峰造極,無人可與之相媲美。” “既有如此才華且升任帝妃之首,你可知她為何以出生之地為封號?”聞言,我愈加不解道。 “回主子話,據聞湘貴妃過分專注舞樂,乃至對先帝亦無多理睬,是而修補完舞曲得晉貴妃後,隻以出生之地為封號。” “此言倒前後不搭了。先帝既如此不喜湘貴妃,她又如何這般得寵?想來定不僅僅係才華之故。”我愈加詫異,微微起身,赤金纏繞嵌暗紅琥珀珠蝴蝶穿花步搖垂下的紅寶石墜子串米珠流蘇打在耳畔,帶來一陣冰涼的觸感,開門見山問道。 “回主子話,湘貴妃容顏姣好如清朗明月,亦如月下芙蓉,所見之人無一忘懷。先帝於司樂房一見湘貴妃,便意欲立即封妃,但礙於其她嬪禦顏麵,隻得先冊為禦女。彼時,人人皆謂先帝不過一時新鮮,孰料湘貴妃愈加得寵,連帶舞樂之功與誕下一對皇子而被先帝晉為貴妃。” “那她結局如何?”我愈發狐疑起來,微微偏了頭。 若湘貴妃得以在宮中頤養天年,自然有名號,然則我隻字未聞,可見湘貴妃結局神秘。 “回主子,湘貴妃晉封貴妃當日,因為朝中大臣當場稱為‘傾城禍水’、‘殃民紅顏’而一時氣結不過,自縊而亡。先帝多年來哀痛過度,兼因追謚一事與朝中大臣起了爭執,徑直昏於朝堂之上,五日後駕崩。帝太後縱於先帝一朝位列貴妃,然則乃湘貴妃歿後方得晉封,故對湘貴妃心有怨懟。陛下登基後礙於帝太後情麵,亦無追謚。”倚華一五一十回答道,麵容並無隱瞞之色。 “中秋晚宴那夜瞧來,煍王與炾王二人氣韻上當真相似,幾乎叫人難分彼此。”我沉吟片刻,思量起另一件事來,取了一旁薔薇寶相朱漆描金祥雲硬木小幾上的牛角梳,卸下珠釵之後,一壁思忖著自己的小心思,細細梳著烏發,一壁問道:“你可知湘貴妃仙逝後,他們二人如何?” “回主子話,湘貴妃所誕煍王與炾王分別交由彼時的璷妃、璹妃撫養。太後晉曼貴妃後,受命與此二妃一同協理禦殿事。” “那‘霓裳羽衣曲’並‘霓裳羽衣舞’如何又破損了?”我忽念及煍王所言‘貞順賢妃’,心下一動,問道。 “回主子話,湘貴妃仙逝前,神誌失常之下毀去寢殿內剩餘六張,是而傳下未竟之作。後來還是彼時的顏妃費盡心力方將其修補完成。當今陛下見大功一件,便追謚其為貞順賢妃。可惜後來一場大火燒去十之六、七。” “那你可見過湘貴妃?”轉而仔細瞧著她,我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那幅美人圖。 “回主子話,湘貴妃自禦女晉貴妃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約莫不過兩年光景,終日沉浸在樂譜、舞譜中,從不露麵,連新春一類的宮宴也從不出席,奴婢無緣得見。” 沉吟半晌,“罷了,你下去吧。”我微微疲乏,揮了揮手,安然躺下,闔眼入眠。 餘下幾日,礙於中宮身懷有孕,皇帝大多花在侯昭媛、墨麗儀、我、裊舞、素婉儀處。餘下唯殷淑儀、斂敏得寵些。 九月初九重陽節那日,群花青蕊逐漸綻放開如羽一般的花瓣,令人幾欲以為此乃初春時節美景盡收人的眼底。清晨初起之時,推開窗戶,隻見外頭雲頂之上,裊裊白煙浮起來,如同一隻雪色的鳳凰順應雲朵兒的呼喊,翱翔九天之餘,鳳鳴天下之大。五彩的菊花深淺不一地綻放在禦花園中,仿佛人的眼前盡是色彩斑斕的顏料,堆砌出如花似玉的美人麵容,金黃、嬌紫、深紅、淺藍、翠綠、深青······花團錦簇,各有特色與風韻。仔細看去,麵前亦有幾分無盡的秋色酷似冰雪消融的春色,如同禦殿舞姬柔軟的腰肢,婀娜搖擺出嫵媚的姿態。合歡樹上開滿了如羽如霧的合歡花,似一朵朵輕盈的雲朵或是霧氣。一朵朵合歡借著東風飄香十裡,幾欲混淆人的鼻息,以為此刻依舊在夏日茉莉含香的時節,如此濃鬱而醉人。蜀葵無盡顏色,深紅、淺紅、淡黃、玉婓、雪白、朱紫······各盡其色,爭先搶奪妖艷之名,萬花叢中一朵朵肆意地綻放開來,如同及笄之齡的美人麵孔,或含蓄,或嫵媚,或清澈,或妖冶,各有千秋,不盡相同,應了那句‘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廖廓江天萬裡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