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還未睡?!”我一時驚訝,忙起身行禮道:“請陛下原諒妾妃攪擾之過。” 皇帝半撐起身,急忙攔住,拉我入被窩,親自為我蓋好錦被,仔細小心,方重新躺下,與我麵對麵,撫著我落肩的青絲,放在鼻下微微一嗅,隨即露出沉醉其中的感覺,繼而安然關切道:“現下臨近寒冬,你可當心些,別著涼了。何況,朕方才並未入眠,何來攪擾之說。你勿起身。秋夜寒涼,可別凍著了。” “陛下,龍恩浩蕩,玉婓著實恛恛。”心內一股暖流緩緩溢出,點點滴滴他竟細心嗬護至此,我轉過頭,語帶哽咽道,注視著身上以銀線繡成的粉色芙蓉,朵朵小巧而柔軟,仿佛最細膩的女子肌膚,泛著白皙的光澤。 “怎麼,有人為難你了?”皇帝驚訝起來,停下溫柔摩挲我青絲的手掌,覆握緊我嬌小的肩頭,臉上帶了薄怒,語氣微露不悅,連帶著明黃色雪錦寢衣上的純金線亦顯得粗糙而生硬。 “怎會。”我轉頭,撫著他胸口道:“然則玉婓如此受寵,難免有人失落。些微瑣事,妾妃不過杞人憂天罷了。若打擾了陛下歇息,還望陛下恕罪。” “玉婓如此識大體,自然擔得起朕寵愛。說來那雙白芙蓉錦鞋,玉婓穿著可合腳?”皇帝將我摟入懷中,梳理我青絲。 “謝陛下恩賜,此鞋穿上頗合腳,足步平穩,哪怕崎嶇之路亦穩如磐石,可謂步步平升。”我雖不解他忽提及風馬牛不相及之事,仍舊感激道。 “此鞋乃能工巧匠特製三年方成,凡身子康健,即能時刻穩如磐石、平步青雲。”皇帝閃爍其色的墨黑色眼眸如水潤一般光亮,語氣微微寵溺道:“朕當日賜你此鞋,便係要你日日陪在朕身邊,平步青雲。”瞧我的眼色分外陶醉,仿佛我自始至終都陪在他身邊,從未離開過。 “玉婓如此得寵,其她姐妹卻冷清寂寞,隻怕來日心生怨懟之人不少,且不利於皇家開枝散葉。還請陛下為皇嗣著想,多去其她姐妹那兒走動。”我翻身,輕輕趴在他胸前,聽著他溫暖雄厚的胸膛中傳出的‘嘭’、‘嘭’心跳聲,感受著皇帝寢衣上的金線所帶來的並不冰冷的體溫,語氣微微沉重,帶上了淒婉,“如此一來,自可化解禦殿姐妹之間的過節,亦可綿延皇家後嗣,利於開枝散葉。” “可有人著意對你說三道四?”沉默片刻,皇帝問道,語氣蒙上了一層冰寒。 “此事早已人盡皆知,玉婓豈有不聞之理。”抬頭,對上皇帝微微森冷的烏黑雙眼,我垂下如羽的睫毛,故作溫婉而哀淒道:“玉婓所受恩寵愈多,禦殿姐妹則分外冷落。時日一久,隻怕諸位姐妹對玉婓的怨恨會隻多不少。還請陛下為玉婓著想、為社稷著想、為皇嗣著想,多去其她姐妹那兒走走。”說罷,含淚脈脈,惹人憐愛。 定定瞧了我許久,皇帝忽而將我溫柔地摟入懷中。‘咚咚’的心跳之中,我聞得他一字一句鄭重道:“朕自曉得。” “玉婓在此,謝過陛下恩寵。”我深深埋首他胸前,語氣微帶感傷而沉悶不清。 皇帝翌日便出人意料地招幸了婺藕。 再隔日清晨,陰雲收起了薄薄一層翳雲,晴日綻放出萬丈的金光,天地之間盡是一層淡金色的薄紗鋪天蓋地地將世上的一切盡數覆蓋住,鋪上一層柔和的金色光輝,極盡富麗堂皇之色。 起身梳妝,就在鶯月推開窗戶,一陣微風吹入寢殿內,隻覺身上不甚寒涼,帶有一種被日光暖化之後的柔和。就在這萬籟俱寂而諸妃尚未起身之時,我透過半開的窗戶,放眼望去,隻見香樟林裡頭的一棵棵樟樹頂端隱約有一縷裊裊升起的白煙,似是為日光所感召。過了片刻,雲頂之上隨即顯現出一幅幻紫流彩的香霧簇霞翻騰翻湧的景象。 此時,外頭傳來梁琦尖銳的通報聲,我轉過頭去,隻見斂敏、裊舞、婺藕三人亦恰在此時入了聽風館的大門。 自前一夜侍寢、由貴人晉為娙娥後,婺藕固然身著一襲淡色素雅的琥珀色銀線繡暗花海棠紋長裙,到底顯得麵容嬌羞慚愧,雖眼色秋波明媚,然臉上顯見帶了幾分漲紅與愧疚。我心知肚明她為何如此,然則不曾點破。 “參見錢太儀、妍姬、申娙娥。”眼見她們入內,鶯月如儀行禮道,麵上並無難堪之色,一如我的內心。 我如常笑著,請她們落座,一壁招呼著吩咐道:“三位姐姐來得可真是及時。鶯月,倒茶來。” “是。”鶯月說著行一禮,隨即去了。 斂敏二人時不時瞅著婺藕,隻不敢先開口。婺藕自己亦頗忐忑,幾番欲言又止,眉間盡是內疚。 待鶯月離去,我對婺藕一笑,夾帶幾分勸解,心底裡頭了然婺藕正為昨夜之事而愧疚,隻一味地開解道:“咱們係好姐妹,理當相互照應。妹妹之前太過受寵,招來侯昭媛、陸貴姬之流嫉恨。現下由姐姐你分去一些,一則少了些怨懟,二則你得寵亦好過叫她人得便宜。何況,正係妹妹勸誡陛下雨露均沾,又怎會責備姐姐?”言語間,不由得拍了拍婺藕的手背,語氣坦蕩。 “清歌,你當真這般思量?”聞得此言,婺藕微微睜大了眼睛,語氣驚喜而詫異道。 “並非如此。然則——”麵露落寞之色,我對她們苦澀一笑,細細解釋道:“這禦殿中,嬪禦隻會多不會少,從無專寵之例。我若是繼續專寵下去,隻怕來日定死無葬身之地。” “如此說來,陛下去我那兒,也應了那句‘肥水不流外人田’?”婺藕恍然,隨即恢復了原先的笑顏,打趣道。 此時,恰逢鶯月端著彩漆的茶盤,捧上四盞茶來。 “確實如此。”我登時被逗樂,接過茶盞,含笑掀開茶蓋,氤氳水汽飄搖上來,茶葉的清香當即彌漫出來,縈繞鼻尖,令人舒心,亦朦朧了眼眸。輕輕吹一吹,麵前滿是祁門白花花的霧氣,祁門紅茶特有的茶香亦緩緩流入我的體內,叫我遍體舒心。 裊舞身著一襲月白錦緞曳地長裙,裙擺遍繡銀絲白線的梨花圖案,外罩一件米色綴翡翠綠碧葉的鏤空輕紗,日光照拂而下,愈加顯得銀線繡成的梨花泛著幽幽白光雪影,襯得她默不作聲、若有所思的模樣愈加幽靜聖潔。 “姐姐,你今日怎麼了?怎的如此無言以對?”聊了多時,我察覺裊舞始終默不吭聲,詫異問道。 “論起陛下的恩寵,今日我去探望了權淑媛。”過了良久,眼見吾等三人皆盯著她,裊舞終於垂首悶悶道,說了這樣一句話。 此時,斂敏正端起遠山含翠青瓷茶盞,方一掀蓋,聞言,隨即微微一怔,重復了一句,“權淑媛?” 裊舞對她點點頭,眸色復雜,內含深意,半帶著解釋講述道:“她已多日未至椒房殿晨昏定省。” 此時我方醒悟過來,念及前幾日之事,不由得感嘆起來:的確,自入宮來,我唯有覲見嬪禦、中秋宮宴那兩日見過權淑媛而已,便忙問道:“權淑媛可是身子依舊未愈?” 斂敏感嘆道:“自中秋宮宴那晚沉屙後,她便不再外出。若至今未愈,太醫院禦醫當真醫術低劣。”連帶著碧水色繡山茶錦緞鏤空輕紗綾裙亦流出一波淙淙綠水的深意,仿佛見不到源頭,難琢磨其中深意。 “依你所見,權淑媛係心病還是身病?”我思忖片刻,低眉打量著袖口的紫色如意雲紋圖案出神,隨即醒悟過來,抬頭問道,語氣深深,仿佛這裡頭有什麼陰謀詭計似的。 聞言,婺藕頗詫異,連裙擺上的海棠花亦蔓延出一堆暗色的疑惑不解,語氣深重地問道:“清歌,你何出此言?” 我瞧婺藕一眼,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沉默不語,微微抿起了紅唇,隻一味地低頭思量:若是身病,依九嬪之位並誕下皇次女之功,禦醫定然小心醫治。如何至今不見好轉?若是心病,倒意味深長了。 裊舞深深看我一眼,仿佛知我心中所想,眼眸看來格外銘肌鏤骨,語氣意味深長道:“若是心病倒好了。我瞧著係身病。” “既是身病,如清歌所言,為何久久不見好轉?”斂敏挽一挽臂間的素色輕紗披帛,一如她本人那般心思簡潔,迷惑出聲,思忖道:“好歹陛下月月前去探望嘉慎帝姬,權淑媛亦未完全失寵,禦醫自然精心照看,怎會久病不愈?”一語畢,語氣愈加不解。 “我亦有此念頭。”裊舞擔憂道:“然依權淑媛病況,禦醫說不出究竟,貼身服侍的蓮華亦隻道權淑媛日日爬不起床,其餘無甚問題。” “爬不起床?”聽罷,婺藕愈加疑惑,連忙湊近了頭,困惑而悄聲道:“這是為何?” “據傳乃身子虛弱之故。”裊舞蹙眉沉吟道:“到底如何無人說得清。礙於中宮口諭,我亦入不得安仁殿,隻在殿外聽聞而已。據安仁殿首領內禦蓮華姑娘所言,近幾日來,權淑媛次次一起身便犯頭昏,隻得躺在床上,更無興趣把玩陛下所賜的三樣素日最愛——真珠簏、琉璃榼、白玉樽。” “一起身便犯頭昏?”細細鋪平了碧水色裙擺上的褶皺,聽罷,斂敏隨即抬起頭來,皺起了眉頭,脖頸上戴著的南海珍珠項鏈在日光下閃過一道柔和如羊脂的白澤,顆顆圓潤,正係當日吾等一同串成的,悄聲道:“莫非遭人下毒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