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姐姐去了何處?” “回娘娘的話,明妃娘娘去了雍和殿。” “那本宮也去雍和殿。” 禦殿諸妃生養艱難,為給容貴姬的孩子祈福,更為來日的皇嗣著想,皇後特安排吾等前往雍和殿與三清殿祈福。此刻,隻怕她們七六人皆已到場,開始祈福了。 方一抵達雍和殿,果然見得蕊兒、茗兒並其她幾位內禦侍立門口。 “參見婉妃娘娘。”眾內禦行禮如儀。 “起來吧。”我走到門口,問道:“祈福儀式可開始了?” “回娘娘的話,我們娘娘說了,隻待婉妃娘娘您來了,再作安排。”隨嘉慎帝姬出宮修養多年而重返禦殿的荷華,依舊如我當初見到她時的那般清澈伶俐,言簡意賅道。 “好。”我應下來。 一入內,隻見斂敏與姝妃、嫿妃、瑛妃四人已然穩當安然,正與僧稠法師言談著——看來侯賢妃、慧貴嬪去了三清殿。 眼見外頭傳來動靜,她們四人便一轉頭,望過來。 我急匆匆迎上去,行平禮道:“妹妹來晚了,還望四位姐姐見諒。” 姝妃含笑,溫和道:“無妨,僧稠法師亦不過正開始交代囑咐。” 待聽聞僧稠法師殷殷囑托言畢,吾等便照著規矩行禮祈福,祝禱容貴姬的孩子早登極樂。 七七四十九日祈福禮尚未結束,飛香殿便傳來了容貴姬夢寐驚魘、恐怖不寧、朝差暮劇、或發狂眩一事。東項禦醫以定誌丸治療:每服七丸,後加至二十丸,溫米飲下,食後臨臥,日三服。 定誌丸不過尋常藥丸,取二兩去苗及心的遠誌、二兩菖蒲、三兩人參、三兩去皮白茯苓為細末,煉蜜丸如梧桐子大,朱砂為衣而成。 我心下甚古怪,暗中思忖道:縱然容貴姬並未誕下龍裔,到底不該如此受驚才是。此番表現,倒叫人察覺她做賊心虛? 為著容貴姬身子不適,姝妃特意吩咐了葛稚川親自走一趟,瞧瞧容貴姬係何等情狀。 待到那一日,姝妃身著一襲欒華色亂花織金的飛鳥錦緞長裙,一身明燦鮮潤,嬌嫩無雙,臂間挽了一條略微厚實的純金線遍繡蓮花圖案的蜜合色輕紗錦緞披帛,長長拖曳在地,宛如一道深褐色的晚霞橫穿大地,愈加顯得她身子纖細裊娜,輕盈漫步至至瑤光殿,邀我一同去探望病入膏肓的容貴姬。 我當即綰上一條大赤色的錦緞披帛,拋家髻之上不過左右各四枚打磨得軟潤如珍珠一般的圓頭銀針簪,隻以一隻赤金打造的修翅鸞鳥白玉米珠步搖橫飛入發髻之中,稍加點綴,自右臉頰鬢角處垂下一麵細細泛著月色光澤的流蘇,時不時地搖擺著,欣然應允,與她攜手一同前往。 容貴姬自小產之後,玉體違和,每況愈下,甚是憔悴。與她同居一宮的其餘三位嬪禦亦非嚴加看護,隻顧著自己爭寵——她們入宮本就是為了奪得帝寵,為東項爭光,如何會分心照顧一顆棄子? 漫步而來,藤原良人精通香道,襲芳舍庭中栽滿茉莉,素白芬芳,濃鬱極香;為著爭寵,身處朝陽舍的伊澤中才人日日備有清酒,酒香襲芳,掛滿東項風韻的燈籠;橘良人的凝花舍庭中有紅、白二色梅花,雖不及紅梅彤雲,倒也算雅致脫俗。 置身仁壽宮正殿——飛香殿,庭中栽滿藤花,紫羽飛舞,華麗滿屋。 “妾妃參見二位娘娘。”容貴姬神色憔悴,在窗外時不時飛入的幾朵紫色藤花的襯托下,愈加顯得麵色發白,遍體顫顫巍巍。在旁攙扶的紫燕甚是費力,仿佛容貴姬全身皆倒在了她身上。 “妹妹身子虛弱,快些躺著。”姝妃趕忙扶容貴姬上床,關心切切。 葛稚川自姝妃身後走出。 眼見葛稚川身著禦醫服製,容貴姬麵色微微泛白,嫩白柔軟的柔荑揪緊了溫暖的錦被,略帶恛恛道:“不知這位是——” “這位是咱們大楚的禦醫,醫術高明,你盡可放心。本宮今日領他前來正為妹妹的玉體著想。妹妹早日好了,自然又能為陛下懷上龍裔。”姝妃溫和如初,語氣盡是安撫之情。 “娘娘,這,這恐怕,此事恐怕不妥。”容貴姬麵露慌張之色,委婉拒絕道。 姝妃麵色微微困惑,繼而笑著安慰道:“本宮帶來的這位禦醫於日常保養上亦高明得很,妹妹大可放心。”言畢,拍了拍容貴姬手背,一衣帶水。 容貴姬身子微微顫抖起來,隻說不出話。 我一壁趕忙道:“容貴姬這是怎麼了?”一壁趕緊吩咐葛稚川為其把脈。 容貴姬終究推脫不過,任由葛稚川號脈。 “娘娘,這,這——”葛稚川臉色甚是詭譎,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黃,變幻五彩,驚恐的語調中夾帶著不解,詫異的語音中摻雜著古怪。 “容貴姬怎麼了?”姝妃眼見如此,蹙眉問道。 “容貴姬毫無喜脈之象,這——”葛稚川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珠兒。 姝妃震驚,與我對視一眼,隻細細瞧著容貴姬。 容貴姬大吃一驚,反問道:“怎會?”手足無措之下,觳觫地瑟縮在床頭,礙於對未知的恐懼,不由得啜泣抹淚。 姝妃瞧了半刻,語氣肅重起來,“容貴姬,可有此事?”目光凝正。 “妾妃,妾妃——”容貴姬隻一味怐愗啜泣,艱難言語。 “難不成你——假孕?!”我思慮初入宮那時的情狀,難以置信道。 我心下暗嘆:若果真如此,有陸氏的例子在前,固然有東項的出身,隻怕此番容貴姬可算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容貴姬一臉的懵然,隻滿臉恐懼地瑟瑟發抖,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將臉埋入錦被之中,默然哭泣。 眼見此情此景,我與姝妃心下皆了然。到底此事事關重大,非得回稟皇帝不可,故而姝妃喚進蓮華,吩咐她往臨光殿一趟,隻說有要事請皇帝前來。 姝妃吩咐畢,容貴姬當即拉下了錦被,嚇得跌下床,揪著姝妃的裙角苦苦哀求道:“還請姝妃娘娘饒命,妾妃什麼都不知道啊!”一壁嚎啕大哭,一壁磕頭求饒。 蓮華眼見如此,躊躇著,瞧著姝妃。 姝妃重重吐出一語,甚是痛心無奈道:“並非本宮不肯幫你,而是此事事關重大,你此舉可是犯了欺君之罪,遑論此事涉及皇嗣。非但你,連看護你的東項禦醫亦會遭罪。你當初真該好好思量!”一壁扶她起身落座,掏出手帕子來,為她拭淚。 “妾妃亦不知,隻知曉那日專門服侍妾妃的東項禦醫道妾妃有了身孕,妾妃方知曉自己身懷六甲。此番葛禦醫所言,妾妃一概不知。妾妃亦不知如何成了假孕。”容貴姬甚是可憐,哀哀之聲令人聞之心碎欲絕——隻不知此等話語落到皇帝耳裡,會變為何等懲罰。 眼下不過正下朝後半刻,故而於臨光殿批閱奏折的皇帝匆匆前來,麵容甚是詫異。 一入飛香殿,皇帝便直言問道:“姝妃吩咐蓮華前來,可有何等要事?”語氣焦急,帶上了幾分擔憂之意。 吾等三人行禮如儀,“參見陛下。” 容貴姬眼見皇帝入內,忙止了哭泣,隻跪著不肯起身,磕頭如搗蒜,“妾妃實在一無所知,還請陛下饒恕。妾妃當真——” 皇帝眼見她如此,忙扶起她,關切道:“你才小產,還是好生歇著吧。” 聽罷,容貴姬一個勁兒地抹淚,一滴滴仿若真珠晶瑩。 “這到底是怎麼了?”扶著容貴姬上床,為她蓋好錦被後,落座床沿,皇帝的視線在我與姝妃之間徘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冷不丁瞥見侍立角落陰影處的葛稚川,皇帝一時緊張起來,當即吃驚地問道:“不會是容貴姬胎像抱恙吧?” “還請陛下恕罪!”容貴姬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如此舉動愈加叫皇帝摸不著頭腦,隻一味看著我與姝妃,目光疑惑不解,“這到底是怎麼了?” 姝妃轉向我,我咬咬牙,一字一句地行禮道:“回稟陛下,容貴姬她乃,假孕。” 皇帝愣住了,仿佛聽不真切一般,復問了一遍。待再次聞得‘假孕’二字之後,皇帝吃驚地雙眼睜大,直射向容貴姬。容貴姬趕忙下床,哀哀哭泣,甚是淒慘。 “可找禦醫瞧過了?”皇帝語氣平和地站在一邊,冷眼看著容貴姬在他麵前哀哀哭泣,麵容瞬間淡薄,眼神寒涼如冰,猶如九天臘月的寒氣一絲絲地往外冒,隻瞧著葛稚川,語腔語調中盡顯平和寧靜。 正為冷酷如此,才叫人愈加惶惶不可終日,心生畏懼。 “瞧過了。”姝妃與我局促不安道。 深深吸一口氣,皇帝冷著臉,當即下達旨意,將容貴姬貶為庶人,打入樂善堂極偏僻的無人居所。 “朕看在東項國主的麵子上,百般容忍你的囂張跋扈,孰料你竟連欺君之罪亦敢犯下。當真是朕對你寵愛過了頭,方令你如此有恃無恐。與當日的陸氏一個模樣!”落下此話,皇帝痛心而憤怒不已,拂袖而去,再不回頭。 平庶人的貶黜,連同其餘三位東項女亦遭殃不少——良久,皇帝不曾召見任何一位東項嬪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