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客氣了。”慧妃受寵若驚,趕忙上前來,回禮道:“賢妃娘娘有娘娘與巽妃妹妹這等好姐妹,想來自是她的福分。隻可惜,前不久廣陵公夫婦二人忽而離世,今朝賢妃娘娘病體纏身。依著宮人的傳言,隻怕賢妃娘娘乃不治之癥?”說著,疑惑而試探地看了我幾眼。 婺藕見狀,愈加悲上心頭,不由得取帕掩麵,小聲啜泣起來。我不欲瞞她,隻點點頭以作答復,隨即默默流淚。慧妃的眼眸一時之間浮上幾分當年我熟悉的哀愁與痛苦,泛著淚花該有的水潤波光:正係當日穆文淑公主離世之時凝聚在她骨髓裡頭的痛苦悲傷。 此時,隔著裡頭數層輕紗帳,寢殿內傳出一陣輕微咳嗽的聲響,我急忙收了哀慟的臉色,拭去淚痕,掀開一層層薄如蟬翼而密不透風的輕紗入內。一入內,一陣暖氣撲麵而來,正係滿地的銀骨炭冒出的熱氣,叫這寢殿與暖閣溫暖如初,絲毫不見冬日該有的寒涼。 “姐姐,你醒了。”我急忙上前,握住了斂敏顫顫巍巍伸出的枯瘦雙手,緊緊握住,仿佛不日她便會自我麵前消失不見一般,“姐姐,方才德妃姐姐過來看你,你始終沉睡著,故而她等了一會兒便走了。方才湊巧慧妃姐姐前來探視你,你可巧醒了。” 眼見斂敏麵無血色,一張原本清秀可人的臉龐骨瘦如柴而格外憔悴,為了寬慰斂敏的心,我麵上不得不強做微笑。 慧妃眼見斂敏如此病況,一時吃驚,倒吸了一口氣,隨即收斂了情緒,上前來,麵不改色,嘴角含著一縷溫暖而安撫人的笑意,盈盈道:“妾妃給賢妃娘娘請安。” “慧妃姐姐來了。”不過說了幾句,斂敏隨即氣喘籲籲,咳嗽起來,愈加顯得體質虛弱,“妹妹重病纏身,叫姐姐擔心了。”緩過神來之後,語氣微微歉疚。 慧妃安慰道:“娘娘言重了。咱們皆係一同服侍陛下的嬪禦,情比骨肉,理當相互關懷才是。何況妾妃再如何關心,終究不及德妃娘娘如此貼心,早早便來了。想來德妃娘娘早早前來卻無緣得見,妾妃此刻到來,適逢娘娘醒轉,可算得上是有緣了。” “德妃姐姐的心腸自然是好的。” 斂敏尚未言畢,裡頭隨即傳來孩童摔倒的聲音,保姆微微驚呼,繼而傳出一陣孩童的哭喊聲。 蕊兒領著滿麵淚痕的恭禮來到斂敏的麵前,請罪屈膝道:“方才奴婢一時沒有看護好,叫殿下摔倒了,還請娘娘恕罪。” “無妨。”斂敏看著恭禮的麵容慈愛而溫暖,絲毫不責備蕊兒,隻一味地看著恭禮,細心地招呼他上前來,虛弱而無力地將他抱在懷中,慈祥而親切地看著他,語氣虛弱地問道:“高明這幾日可好?” 恭禮睜著碩大而渾圓的無辜雙眸,水靈靈的,半分憂愁亦瞧不見,噘著嘴巴委屈道:“這幾日母妃總是睡著,兒臣想見母妃一麵都難。蕊兒姑姑不許兒臣外出,又不說為什麼,兒臣悶悶的。” “母妃近幾日身子不適,待母妃過幾日身子好了,一定帶高明去禦花園賞紅梅彤雲,好不好?”斂敏嘴角泛出一抹虛弱而柔和的微笑,仿佛初春時節,禦花園中最美麗的一朵雪色茶花,潔白之色反射出一股金色的光澤,給蕊兒使了個眼色。 侍立一旁、貼身照顧斂敏的茗兒瞧著她如此虛弱的模樣,不由得悲傷起來,取帕拭淚。 “好。”恭禮尚是個孩童,不知何為母子分離、天人永隔,隻一臉歡喜地答應著,隨暗自垂淚的蕊兒一同回了內殿。 此時,順著斂敏的目光望過去,瞧見慧妃慈愛和睦地盯著恭禮的眼神,我心下靈機一動,死盯著斂敏的雙眸。終究,斂敏與我等徐徐一番家常之後,便請我與婺藕離開寢殿,她尚有一番話要與慧妃坦言。 婺藕後知後覺,我卻是有幾分了然。 斂敏對恭禮的承諾終究在十一月十一那日,不顧我與婺藕的阻攔,冒著碩大的風雪,強行賞景回來之後,因著受寒受涼,一時病情加重,最終撒手人寰。 斂敏離世之時,唯有皇後與吾等幾個素日要好的姐妹一同守在寢殿之內。皇帝聽聞此等噩耗,固然姍姍來遲,終究得見斂敏最後一麵。眼見斂敏麵容憔悴,縱使咳嗽亦有氣無力,皇帝心下到底存了幾分心疼之心,緊緊握住斂敏枯瘦的雙手。 此時的斂敏麵對皇帝,有難得的溫婉柔順,親昵無力地將麵頰貼在皇帝的胸口,斷斷續續道:“陛下,妾妃此生並無它願,唯獨父母之死叫人疑惑,二則高明來日如何著實叫妾妃放心不下。”說著,狠狠吸了一大口氣,氣喘籲籲,可見耗費了不少精神氣力。 “敏兒,你放心,朕一定會吩咐永巷令與刑部一力合作、好生查證廣陵公夫婦之死的真相。至於高明,貴妃膝下並無子嗣,皇後、淑妃、德妃與巽妃皆誕有子嗣,想來照看高明自然熟練。你可想好交由何人來撫育?”說著,看著懷裡的斂敏。 斂敏瞧了瞧皇後、我與婺藕,伸出手指指向了慧妃,綻放一絲柔弱而絕美的笑顏,“慧妃姐姐素來慈母心腸,當日對穆文淑公主疼愛之心眾人皆知。若妾妃死後慧妃姐姐能撫育高明,妾妃九泉之下亦安心了。” 皇後、嫿貴妃、權德妃等人紛紛麵露詫異之色,到底礙於斂敏親口所言,終究不曾出言阻止。 自那日斂敏將我與婺藕請出寢殿之後,我便思忖著慧妃來日極有可能繼斂敏之後,撫育高明——今日斂敏所言,恰好印證了我的猜想。 “既是你親口交托,朕自然應允。”微微思量一番,許是轉而念及當日慧妃待穆文淑公主確實無微不至,故而對斂敏頷首允準道。 斂敏微微一笑,靜靜地瞧著我與婺藕。一直到眼中失去了那一份光彩,吾等才醒悟她已然離世。 依著出身與誕下一位皇嗣的功績,斂敏被皇帝追謚為懿恭淑妃,按貴妃禮喪,喪儀交由皇後一力負責,更親自指定恭禮交由慧妃撫育。慧妃如此恩寵與機遇來得這般突然,叫禦殿諸妃無不吃驚。然則眼見得當日慧妃如何細心嗬護穆文淑公主的場景,到底叫人嘆服。 另有一群人在暗地裡議論為何斂敏不將恭禮交托給我抑或婺藕,乃至於裊舞固然如今心如死灰,淫浸佛法,想來若有養子承歡膝下,隻怕她亦會振奮許多。何況,裊舞素來與斂敏要好。如此挑撥離間之語,吾等姐妹聽到,隻付諸一笑。 自從失去生母的陪伴之後,開頭前幾日,恭禮自然是哭鬧不止。然則慧妃實在是個有耐心的慈母,她將所有的愛護與關心皆給了這個難得的養子。正為如此,數月之後,恭禮開始與慧妃親近,繼而開口呼喚她‘母妃’,不再拘泥於斂敏之死,沉溺於生母早逝的哀傷之中。此情此景,叫帝後二人看到了,紛紛感嘆當日斂敏的選擇何其恰當。 “懿恭淑妃看人的眼光倒是準確。”是日,徽音殿內,晨昏定省之時,折淑妃見嫿貴妃一臉艷羨地看著滿麵春風、絲毫不見疲累的慧妃,不由得感嘆道。 皇後聽到了,亦微笑認可道:“淑妃妹妹所言不錯。慧妃姐姐慈母之心人盡皆知。想來懿恭淑妃在天之靈,亦可瞑目了。” “當日慧妃姐姐如何精心照料穆文淑公主的情狀,咱們姐妹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的。想來敏姐姐正係記住了慧妃姐姐當日情狀如何,這才在離世之前安心將唯一所出的高明交由慧妃姐姐撫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欣慰地看著慧妃說道。 聞得‘穆文淑公主’之名,慧妃微微一出神,隨即頷首,嘴角帶上了幾分釋然的微笑,道:“多謝婉長貴妃謬贊。” 就在諸妃和睦融洽之時,靜默沉思良久的權德妃忽而出言道:“近段時日當真係多事之秋,先是愨惠長貴妃離世,繼而輪到懿恭淑妃。皇後娘娘,咱們不若請雍和殿的法師為眾姐妹祝禱祈福一番,如何?” 諸妃紛紛回應,“德妃娘娘所言極是。此段時日不過寥寥數月,接二連三有嬪禦離世,隻怕禦殿之內沾染了不祥之兆。若不請廣孝法師親自祝禱祈福一番,隻怕這股不祥之氣會愈加蔓延開來,危及其她嬪禦,惹得禦殿之內人心惶惶。” 夕昭儀頷首表示同意。 皇後沉思半刻,隨即點點頭道:“德妃妹妹所言甚是。”隨即下了鳳諭,吩咐秋紫親自前往雍和殿囑托廣孝法師為帝後二人、禦殿諸妃行祈福之禮。 正為了此番的祈福之禮,倒成全了夕昭儀的福氣——正在祈福之時,許是跪久了的緣故,一時疲乏勞累,夕昭儀忽而暈倒在地。被扶到側殿,經過禦醫把脈後,她已然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可見上天垂憐夕昭儀入宮多年而無所出,故而今日給她帶來了福分。在場的諸妃聽聞此事之後,縱然心懷嫉妒之情,到底礙於帝後的麵子而紛紛心口不一,祝賀皇帝再得龍子。 皇帝一時歡喜,當即聽從皇後諫言,將三貴嬪中的溫貴嬪晉為溫妃,再晉夕昭儀為貴嬪,更改封號為姒,人皆稱姒貴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