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此話不過係我與嫿貴妃的意思,皇後到底經不住吾等四人日日勸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才采納了吾等四人的諫言,上奏皇帝。孰料令人驚異的是,未過幾日,皇後忽而病倒。縱然不過小小風寒,卻數月以來纏綿病榻,連每日的晨昏定省亦不可強撐著出席。吾等四人索性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之禮,隻一味勸解皇後好生保養鳳體。繼而上告皇帝,請他將惇怡長貴妃之死一案盡數交由吾等四人處理。皇帝曾親自探視過皇後,眼見她身體虛弱,起身都勉強,便答應了吾等四人,並吩咐永巷令和刑部時刻將案情進程告知吾等。 皇後病體纏綿,一時之間顧及不到恭謙,我曾當眾提及此事,隨即溫妃請求親自照看。皇帝素來看重溫妃穩妥,即將恭謙移入丹陽宮光昭殿。 對於皇後染病一事,我曾與嫿貴妃討論過,彼時隻有我倆在殿內,並無多餘嬪禦、宮人,“姐姐,你說今日皇後病重,是否與謀害惇怡長貴妃的真兇有關?” 嫿貴妃一時警惕起來,雙眸對上了我的眼,壓低了聲音問道,仿佛裡頭有幾分難以叫她人知曉的秘密,“婉長貴妃何出此言?” “麵對惇怡長貴妃之死,皇後奉行一網打盡之法。固然有幾分魯莽與不近人情,到底有幾分捉住真兇的把握。如今皇後身染重病,餘下咱們四個不忍嚴刑拷打,隻怕會叫真兇多得喘一口氣的機會。你說,皇後這病,會否係人暗中下藥所致?”折淑妃麵色凝肅地看了看吾等,語氣低沉而莊重,一番話令吾等三人陷入了沉思。 過了良久,權德妃平和的語氣在未央殿內響起,“如若實情如何,皇後病體纏身,那些有嫌疑的宮人自是無需受罰了。咱們的心思,隻怕禦殿之內,所有嬪禦、宮人皆看得清。終究係咱們自己狠不下心來。”說著,不免哀哀嘆一口氣出來。 “德妃姐姐所言甚是。隻怕真兇正係看出了咱們不忍動用大刑拷問嫌犯,這才想出了對皇後下毒一事。”我點點頭,默認起來。 嫿貴妃聽聞此話,低眉深思一番,忽而眼眸亮起來,熠熠生輝道:“婉長貴妃所言不假。如此說來,隻要咱們找出係何人暗中毒害皇後,隨即便可找出真兇。縱對皇後下毒之人並非真兇,隻怕他亦是真兇的棋子。” 吾等頓時了悟:對啊。真兇一黨既然已經為了自己的退路做出了行動,隻要吾等捉住他的馬腳,想來自然可以順藤摸瓜,將最後的主犯捉拿在案。如何,亦不必大動乾戈,牽連上多個無辜之人。於是為了計劃順利進行,吾等四人暗中吩咐人時刻盯著徽音殿的小廚房,將每一個在小廚房辦事的宮人盡數監視起來。 然過了數日,依舊查無所獲——皇後小廚房裡頭當差的宮人每一個行事皆光明磊落,每日的湯藥皆係司藥房親自配好了送來,係秋紫親自看著火候熬煮出來的。時不時會輪到朱襄熬藥,亦無不妥之處。然則皇後的病體依舊日漸沉屙,似有仙逝之兆。聞得此等噩耗,萬般焦急之下,皇帝每日多次前來探視皇後,麵容頗為焦急,甚是不忍。 一日,我領著俞禦醫在徽音殿寢殿內,眼見著皇帝憂心忡忡地看著正在沉睡中的皇後那張虛弱消瘦而蒼白到毫無血色的麵龐,不敢出聲打攪,隻一味地看著,麵上的表情甚是哀痛。 此時,秋紫捧著湯藥自我與俞禦醫麵前經過,顯見到了服藥的時辰了。然則湯藥苦澀的霧氣自俞禦醫麵前拂過,不過輕輕一嗅,叫他皺起了眉頭,不問一聲,當即取過托盤上的瓷碗,果斷輕輕一嗅,拿起湯勺,淺嘗一口,不覺皺起了眉頭。眼見如此,秋紫不知何故,登時被嚇得不知所措。眾人的目光皆盯在了俞禦醫身上。 皇帝見狀,詫異問道:“俞禦醫,怎麼了?” 我心下思忖著:想必俞禦醫一定是察覺出了什麼,故而有如此舉動。 俞禦醫神色凝重而詭異,鄭重行禮,請求所有人先出寢殿,往外頭商議。 依著俞禦醫的意思,到了寢殿外頭,皇帝落座正座,徑直問道:“俞禦醫,你可是看出了什麼?” 俞禦醫捧著那碗湯藥,跪在皇帝麵前,朗聲道:“臣有一絲不確定,還請陛下吩咐太醫院所有禦醫前來共同查探這碗藥的實情。” 眼見俞禦醫如此要求,吾等隻當此碗湯藥有鬼祟之處,紛紛麵露詫異之色。侍立一旁的秋紫依舊摸不著頭腦。 待到太醫院所有禦醫皆查證了俞禦醫手中的湯藥,隨即大驚失色,紛紛當即上奏道:“回稟陛下,如此湯藥中添加了皇後娘娘素日常用來散經絡之寒而止痛的烏頭,且用了濃酒煎服。” “如此有何不可?”皇帝固然不懂醫術,眼見太醫院諸多太醫如此神情,到底心知此事非同尋常,故而不禁蹙眉問道。 太醫令程據的麵色仿佛蒙上了一層霜冰,言簡意賅地回稟道:“回稟陛下,將烏頭以酒浸、酒煎服易致中毒。” 在座的不過我、嫿貴妃、折淑妃、權德妃而已,聞得此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麵麵相覷,心內大驚:何人膽敢毒害一國之母? 待到眾人的目光轉移到秋紫身上,她亦吃驚得瞪大了眼睛,當即下跪哭訴道:“還望陛下與眾位娘娘明鑒。皇後娘娘待奴婢如此情深義重,情同姐妹,奴婢如何敢下毒謀害娘娘。何況,若奴婢意欲下手毒害娘娘,早早便可毒害,何須等到今日?再者,縱使奴婢當真與皇後娘娘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何會用此低劣的手段,當著禦醫的麵毒害我家娘娘?奴婢大可吩咐底下人,借皇後娘娘的名義直接問司藥房索取一包鶴頂紅,一股腦兒倒入一碗湯藥中,再洗乾凈瓷碗,豈不省事?” 秋紫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連吾等亦躊躇起來:依著當前的形勢看來,隻怕真兇並非秋紫——秋紫不過係一介替罪羊罷了。 權德妃眼見秋紫痛哭流涕,一時心有疼惜,麵露不忍道:“陛下,秋紫所言合情合理。她既有無數機會毒害皇後,何必等到今日?又何須親自犯險?妾妃還望陛下可以查出真相,還秋紫與皇後娘娘一個公道。”說著,隨即鄭重下跪。 吾等亦隨之下跪,紛紛懇求皇帝明察秋毫,切勿放過一個有罪之人。 皇帝顯見茲事體大,而秋紫更無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暗中毒害皇後,故而深深一番沉吟,長長一番深思之後,開口道:“秋紫,你既說你並無目的毒害皇後,你且仔細道來,這碗湯藥的來歷有多少人經手,係何人親手熬製,乃至這碗湯藥所用的瓷碗出自何處?” 既然湯藥中確證有毒,下毒的真兇自然親自接觸過,故而皇帝如此詢問叫人登時明了他的心思。 秋紫顯見此事關乎皇後的鳳體安康,更牽扯進自己的清白,故而仔細一番深思熟慮之後,磕了一個頭,跪著說道:“回稟陛下,若論起瓷碗的來歷,並非皇後娘娘按例所得,若奴婢不曾記錯,係她人所贈。若論及具體何人,還需得朱襄親自查證一番賬冊,方能知曉出處。至於裡頭的湯藥,奴婢特地叮囑了底下人唯有奴婢與朱襄方可親身接近藥罐、熬煮湯藥。湯藥熬好之後,亦每每由奴婢與朱襄二人送入寢殿。乃至於最後的清洗亦由奴婢與朱襄負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秦斂,去吩咐朱襄查查瓷碗的來歷。”聽罷,皇帝隨口吩咐道。 秦斂應一聲,隨即去了。不多時,帶著朱襄又回來了。 朱襄跪在皇帝麵前,磕了一個頭,萬分穩重道:“回稟陛下,依著陛下的吩咐,奴才特地查了當日禮物往來的賬冊,瓷碗係瑛妃當日所贈。” 我與權德妃等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皆暗暗道:如此一來,再不必提!皇後中毒一事定係瑛妃早早謀算好了一切。隻怕今日之事,依著她的手段,不是做不出來。如此一來,隻怕她難逃死劫。 皇帝眼神登時暗了下去,似乎夾帶上了幾縷暴雨狂風降臨前的呼嘯狂野,摧枯拉朽般將禦殿之內所有的樹木掀起來,露出一口口深坑,幾欲將人活埋,置人於死地。 “想不到瑛妃早早算計好了一切。如此看來,皇後鳳體會這般虛弱,可見係瑛妃當日一手所為,深有謀慮,料定會有如此一天。縱然此番用不上這瓷碗,來日定會有用上的那一刻。”嫿貴妃念及瑛妃手段,固然甚是敬佩,到底格外觳觫,不由得瑟瑟發抖起來。 不僅僅嫿貴妃一人聯想到瑛妃這般深謀遠慮,連我亦不由得害怕起來:她縱使身處桐宮之中,終究才智過人,不費一兵一卒安置於禦殿之中,安然靜候即可叫皇後自取滅亡。如此手段與安排,一環接一環,環環相扣,隻怕若她身為男子、用在朝堂之上,縱使皇帝亦不敵其手。再者,她當日思慮到的嬪禦波及尚為珩貴嬪的皇後,隻怕其她幾位嬪禦,例如權德妃,亦暗中遭了她的毒手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