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節,冰初化,天漸暖。 東城中的一座大宅院內,閽侍打了個冷顫,急忙將對襟捂嚴實,從不遠處尋了一根筆直的長枝,把房簷上將化不化的冰冷敲落。 找來了一塊較為乾凈的布,將門上‘解元’牌子擦得鋥亮。 內院的西北角,有一處荒廢小屋顯得與整個宅院格格不入,油紙糊住的窗子,根本抵擋不住北風的猛烈攻勢,發出劇烈的響聲。 “小姐,已經三天了,你怎麼還不見醒來啊...” 屋內說話的是一個丫鬟,穿得甚是單薄,時不時地搓搓手給床上毫無血色的女人取暖。 她隱隱不安,但仍相信眼前人能醒過來... “你可千萬不能有事,不能留我一個人茍活...” 說著說著,司琪忍了很久的淚終於落下。 已經三天過去了,她一直沒有辦法判斷床上的人現在到底是何狀。 但她曾聽聞反復提及過往的經歷能夠喚醒昏迷者。 因此連日來,司琪始終守在病床畔悉心照料,盡其所能地傾訴過往點滴,成為她當前唯一能為之努力的方向。 “咳咳...” 床上的女人悠悠轉醒,“是誰這般聒噪?擾了本宮的清靜...” 微微側目,發現一個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女子正一臉吃驚地望著自己。 混亂的畫麵在腦中不斷翻湧... 她吃痛抱頭,片刻後那種像針紮般刺痛感才有所緩解,身體也逐步有了知覺... “這是何地?” 她環視一周,迷茫呢喃。 “小、小姐...你醒了...”一旁的丫鬟猛地反應過來,“我給你去弄點吃食來!”她一邊抹淚一邊朝屋子外奔去。 女人正欲開口,她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索性開始打量起四周,這什麼地方?如此破敗不堪? 揉揉太陽穴,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一樣,動作停滯住了。 緩緩地將手移至眼前,反復看了許久。 眼淚滑落。 尤記得自己已經死在了宮中。 適逢寒冬,窗外梅花正盛。 擬欲出宮門賞花的齊萱柔,被一群侍衛攔住了去路,他們身後則是一臉厭惡的皇上,隻說了兩字,拿下! 她拚命掙紮,但皇上視若無睹,冷眼旁觀,後直接命人將她打入冷宮... “洛管家,您看我真的沒有騙您,我們小姐真的醒過來了。” 就在齊萱柔即將陷入痛苦之際,門被司琪猛地推開,身後還跟著一位耄耋老者。 “小姐,您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很痛?” 司琪一進門就瞅見床上的人用被子緊緊裹住身體,臉上梨花帶雨,身上已被汗浸濕,看模樣,似乎是剛經歷完什麼恐怖的事情... 她急忙坐到床邊輕輕拍背安撫,試圖想將眼前人的痛苦全部分擔了去。 那老者見到床上之人眼露驚恐,迅速躬身向外退去。 “是老奴逾矩了,二小姐...您...您注意身子。” “怪事,真是怪事,當天都已經氣若遊絲,若非前一陣府院處送來功名匾,隻怕是要全府奔喪,現如今竟好端端地出現在眼前?” “唉,興許是上蒼憐憫,還是去稟報一下大夫人吧。” 駱管家絮絮叨叨出了院子,忍不住頻頻回首,眼神無比復雜。 待駱管家離去之時,齊萱柔才回過神來,顧不上臉上未乾的淚,立即大聲嗬斥道,“混賬,竟如此不知禮數,看本宮今天...唔” 還想說下去的她被司琪猛地捂上了嘴巴,“小姐,這個詞可不能隨便用啊,倘若是被些有心人聽了去可還了得...” “你稱本宮什麼?” “小姐啊...” 司琪將齊萱柔臉上的淚痕抹去,一本正經地回答著問題。 “這是誰家?” “沈家...小姐,你莫不是真的有了什麼後遺癥,你可別嚇唬我...” “今年年份是什麼?” “正熙五年。”司琪皺著眉看著眼前的小姐,心想著這下非得請個大夫來不可了。 “正熙五年?沈家?”齊萱柔雙眉緊蹙,頭又一次劇烈地疼了起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漸漸滲出... “嗯?居然真的醒來了?” 門被粗糲地推開,還未回過神的齊萱柔順著聲音抬眼望去,一老婦人身著桃紅百子緙絲襖子,蔥綠盤金彩繡錦裙,外麵穿著青緞灰鼠褂,看上去比自己更像這個宅院的主人... “李嬤嬤...”司琪微微欠身。 李嬤嬤... 齊萱柔輕撫額頭微微蹙眉,記憶中出現了這個人,大夫人的伴嫁嬤嬤。 之前原身沒少受此人的欺負。 “李嬤嬤前來有何事?”齊萱柔輕撐額頭,語氣生冷。 “二小姐您醒了呀,”李嬤嬤微愣了一下,隨即臉上便堆滿了笑容,語帶輕蔑,“這可真是讓老奴欣喜,您可不知,因您的事情,整個沈家都亂作一團,老夫人前兩天還專門去寺廟祈福...” “這兩日,大夫人也是茶飯不思,真怕不知道怎麼向老爺交代...” 說罷,李嬤嬤一臉安心下來的模樣,用那雙有些蒼老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似在安撫。 “我已無大礙,勞煩嬤嬤。” 齊萱柔,不,現在應稱她為沈顰。 清流世家沈家的庶女,沈顰... 沈顰目光晦暗,眼前人這番作態怕是應了那句老話,無事不登三寶殿。 應該還有後話。 “不過嘛...” “既然您已經轉醒,就不要太讓大夫人擔心,該去見個禮,別總讓人操心...” 果然! “有勞嬤嬤費心...” 說罷,還不忘咳嗽了兩聲,“瞅著天氣怪冷的,我衣裳單薄,就不送嬤嬤了...” “那老身就在祠堂候著二小姐去了...”李嬤嬤也是個識趣的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轉身便出了門。 “擔心我?”她看著李嬤嬤的逐漸遠去的背影,嗤笑。 要是真擔心,就不會將原身扔在這破房子裡三天... “你是否清楚這次去所為何事?”在李嬤嬤走後,沈顰問道。 “興許是為了三天前落水的事情...” 三天前? 這段記憶為何模糊不清? 僅能隱約回想起自己曾跌入水中,而在落水之前,她正與一人攀談… “小姐,你身上的衣服都已經被打濕了,我去給您取衣服...” 司琪看著在床上的沈顰身上著的一件單薄對襟長衫素裙早已濕透,便趕緊說道。 沈顰忍著身上的疼痛,吃力地撐著床鋪坐起來。 “司琪,為我梳妝吧...” 待衣服穿好後,司琪才將沈顰扶至梳妝臺前。 她這時才從銅鏡中看清自己的容貌。 撫著衣裙緩緩側目,鏡中人麵色蒼白、消瘦,有著精致的五官。 似蹙非蹙的煙靄眉,一雙惹人憐愛的桃花眼,本該艷麗的唇血色全無,雖是這樣,依舊完美的無可挑剔。 乍一看,竟與前世的自己頗為相似... 看模樣約摸剛及笄。 有些晃神,伸手撫摸著鏡中人... 恍然如夢,自己真的活過來了,在另一個人的身上。 “小姐,不如將此事推脫了去?”司琪看沈顰臉色不好,麵露擔憂。 “都直接來請了,不去豈不是顯得我目無尊長。” 沈顰露出微笑,“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