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看夕陽(1 / 1)

休養了好些天,江不辭與其他峰的弟子熟稔的打著招呼,但在幾次交談下來,大家好像對幾天前他下山的事一無所知,也隻是聽說吳能家得罪了什麼地痞,趁這次身死,被那幫人給殺了全家,連房子都占了去。說著不免一陣唏噓,感嘆到人還是不要作惡的好。   江不辭見其餘人完全不知道的樣子,也失去了打探的念頭,隨意附和幾句,便打算打道回府。   這時,同行的弟子看見喬離往他們這邊走來,眼神示意了一下江不辭,並恭敬喊了聲喬師姐。   江不辭向同行那人點點頭,告了別便迎著喬離走去。   “師姐,可有事?”   喬離看著他,手中拿著斧子道:“斧子我修不回去了,帶你去選武器。”   江不辭點點頭,他知道斧子這次絕對不行了,但還是有些難過,畢竟這是爺爺親自磨的,他接過來,平整的斧麵參差不齊,中間破了個大洞,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喬離見他一言不發,隻得拉著他的手,像一個長輩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江不辭眼睛被她的舉動弄得眼睛一熱,他好像見到了很久遠以前還在世的娘親,每次當他被村裡的小孩欺淩,他那瘦小的娘親,便會拿著從家門口前那棵大柳樹上折下的樹枝,大聲吼著驅趕那些小孩,然後溫柔的牽起他,幫他擦乾凈眼淚和身上的灰塵,慢慢的哄著他,兩人便吃著剛買來的糕點,一起晃著腿坐在家門口前的小河邊,看著小魚在爭搶著掉到河裡的糕點,看著一望無際的鄉野和藍天,仿佛剛剛被丟石頭的小孩不是他一樣。   江不辭強壓下喉嚨中湧上的澀意,看著喬離把他帶到一處不起眼的小屋子旁,上麵掛著的匾上,寫著“器”。   真是簡潔明了。   喬離開著門,對江不辭道:“可能沒有斧子,不過裡麵的也還行,挑件自己喜歡的。”   江不辭嗯了一聲,等他低頭跟著喬離進入屋內,被眼前的景象驚了一下。   那房子在外麵看著並不是很大,可能隻有兩個人能站進去的地步,可是裡麵卻並不是外麵表現出來的那樣,可能比守界山的府邸還得大一些。滿目的武器或橫或豎的擺放著,被人精心擺放著,等待它們的主人。   江不辭放眼挑了起來,隻覺得樣樣都好,於是他選著,往手上顛顛,但總有他不怎麼滿意的地方,這把劍過於笨重,另一把劍柄太過於粗糙,握著一會兒就不怎麼舒服,看著他似乎很迷茫的樣子,喬離沒有催他,而是告訴他選適合自己法器的方法。   雖說是人在選擇法器,其實更多的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法器在選擇人,有些法器並不想被眼前人挑選的話,就會趁機放出自己的缺點,比如說剛剛他挑的一把劍,劍柄被打造的近乎完美,可是一放到江不辭的手上,那劍柄便化作最粗糙的木質。   江不辭恍然,原來自己才是被嫌棄的那個,於是他認真仔細的觀察起來,並沒有把所有武器都拿起來,他想尊重這些法器,他選擇他們,他們也有選擇他的權利。他想尊重一切事物,並不是高高在上的仿佛他是他們的主宰,可以任意挑選他們,讓他們跟著自己同生共死。   他慢慢挑著,突地聞到一陣鬆柏的清香,濃重到讓他向四周看了看,在幾把法器中間,有一把閃著暗紅色光芒的劍,他不由自主的往它走去,把手放在劍柄上的那一刻,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充斥著他的全身,仿佛一陣徐徐微風掠過他,他細細看著那把劍,屋內的燈光照耀下,劍麵並不平整,反而布滿大大小小的坑麵,江不辭用手拂過那些坑麵,一段場景慢慢顯現在他眼前,那是一個非常久遠的戰場,千裡無鳥鳴,殘肢血肉覆蓋了整個地麵,那把劍穩穩的插在地上,暗紅的血液從劍柄上緊握的那雙手流向地麵,那雙手的主人似乎是某個國家的將軍,彼時一看就是經歷了一場惡戰,旁邊拿著各類武器的小兵正向他圍來,他低吼一聲,舉起劍奮力往前劈砍著,劍身發出一聲強烈的嗡鳴聲,它擋在將死的主人麵前,抵擋下一次又一次的攻擊,它平整的劍麵,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坑麵。   江不辭回過神,看向接近劍柄的部位,上麵用極小的小篆,刻著兩個字。   “神止”   江不辭撫摸著這個名字,喃喃念出聲。   他好像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著什麼。   “此刻開始,可對神明的祈求停止。”   喬離看著江不辭,見他滿意的樣子,於是也勾了下嘴角,在她眼裡,他手中的那把劍隻是把破敗不堪的凡品,隻不過她知道,在江不辭眼裡,那把劍定閃著璀璨的光輝。   江不辭的心情一直很好,隻是還沒有好一會兒,接近中午,喬離與江不辭被叫去了寒巖山,他們二人對視一眼,並未說話,不一會兒就到了寒巖山府邸。   寒巖山名副其實,連著屋內的空氣都透著一股刺骨的寒意。寒巖山掌門蕭肆,這個一夜白頭的中年男人,此時坐在掌門座上,眼神並不友好的看著他們二人。風奕在旁邊位置坐著,一臉為難的看著喬離。   喬離無所謂的眨了眨眼,還沒等蕭肆張口,便先開始發難。   “蕭掌門,你該跟我解釋解釋,我派弟子何時入魔的。”   蕭肆嗤之以鼻,對著風奕笑道:“你們守界山倒是先告狀了,我門弟子如何,還輪不到你個黃口小兒質問。”他看向喬離,“你打傷我門弟子,識海都要將人剝去,我倒想問問你,是如何深仇大恨,要讓你將我門弟子置於死地!”   江不辭憤然道:“你少血口噴人,你那徒弟乾了什麼,你當真不知?我與師姐此次下山,是你與其他掌門授意,你那徒弟為何出現在魅的山洞裡,為何對我二人下死手,難道是有人命令,做了些不為人知的惡事!”   “你!”   蕭肆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江不辭活剝了,他不耐的來回踱步,半晌,頹然坐下,仿佛一瞬間老了幾十歲。   他嘆了一口氣,看著喬離,道:“隨我來吧。”   眾人隨他走到他的房間,蕭肆隨口念了個法決,從臥室中間地麵上浮現一道暗門,暗門緩緩升起,蕭肆打開後,給其他三人做了個請的手勢。喬離等人未動,蕭肆便先走了進去,江不辭留了心眼,用神止抵住門縫,並輕聲交代它,不要讓門關回去。神止輕鳴一聲。江不辭才跟隨眾人往下走去。   越往下走,就覺得寒意更為明顯,一直走到底,一聲聲嘶啞的低吼聲傳入眾人耳中,蕭肆的嘆息聲不絕於耳,江不辭隻覺得心中厭煩,等到他們走過長長的暗道,映入眼簾的便是被幾百根暗紅色的巨大鎖鏈牢牢捆在鐵籠之中。   蕭肆看著蕭風近乎癲狂的樣子,嘴唇顫抖著,囁嚅著什麼。   喬離看了他一眼,徑直走向鐵籠。籠裡的蕭風霎時停止住了嘶吼,反而是像條狗一樣用鼻子反復嗅著,嘴邊流下黏膩的口水,拉著絲滴在衣服上。   “是你....嘿嘿...”   他反復重復著,癡呆的笑著,像是見到老熟人,又好像很自豪的,把喬離看透了一般,眼神滿是癲狂的興奮感。   喬離並未搭理他,而是從虛無中抽出兩把長刀,同那一日般指向蕭風的腦袋。   蕭肆渾身一震,就要上前阻止喬離,被風奕和江不辭二人攔住,動彈不得。   蕭風見狀,淒厲大喊起來,口水四濺,然後癲狂的咬著自己的舌頭,直至鮮血淋漓。他一邊朝著喬離吐著血沫,一邊在不知所謂的罵著什麼。   一旁的蕭肆卻突然癱坐在地上,掩麵痛哭起來。江不辭與風奕麵麵相覷,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蕭肆痛苦的低聲抽噎著,半晌,他看著籠子裡的蕭風,整個人顫抖著不斷說著什麼。   “對不住..我兒..對不住啊...”   蕭風大聲狂笑著,帶著哀求的語氣對著蕭肆陰毒的笑道:“父親,我的好父親,我最沒用的父親,快救救我!!快救救我啊!!!!跟以前一樣,跟每次那樣,快殺了他們!!快!!!快救我!!”   江不辭警惕起來,正要開口問蕭肆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就見喬離猛地把刀尖插進了蕭風的腦門裡,慘叫聲嘎然而止,身旁的蕭肆仿佛瞬間老了幾十歲,嘶啞著哀嚎著叫著蕭風的名字。   江不辭一陣恍惚,下一刻,他站在了黃沙漫天的荒漠裡,喬離和風奕無動於衷的看著趴在地上不斷哭嚎的蕭肆。   “這是...蕭風的識海?”江不辭往四周望了望,隨即蹲在地上,抓起一把細沙,任它被風吹散。   “沒錯,每個人的識海都是不一樣的,我原以為蕭風該是雪地什麼的..”風奕用衣袖捂住口鼻,有些嫌棄的望著周圍。“你們聞到了嗎?”   江不辭隨即也皺眉,一股難聞的腐臭味順著風撲鼻而來,是那種難以忍受的,帶著無數不美好的味道,屍體腐爛的味道,排泄物的味道,還有食物腐爛的餿味。   混雜在一起的味道讓人實在難以忍受,而且越來越濃鬱,眼前場景逐漸模糊,黃沙掩蓋住原本荒漠的場景,四人像是瞬移一樣,剎那間出現在一間破敗不堪的茅草屋裡。   茅草屋的角落裡蜷縮著一群黑壓壓的小孩,個個餓的麵黃肌瘦,身上裸露的皮膚沒一處好地,蕭肆停滯住,定定的望向其中一個小孩,眾人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那個小孩獨自蜷縮在角落裡,雙手不自然的彎曲著,像是被人折斷了一樣,十指鮮血淋漓,好像是被人拔了指甲,小孩眼神灰暗,不斷地重復著幾句話。   “娘...娘吹吹...不疼..”   蕭肆大喊著,撲向那個孩子,卻晃的場景一虛,縹緲的快要消失一般,蕭肆哆哆嗦嗦的癱坐在地上,雙手虛空的捧著那孩子的雙手,輕輕的吹著傷口。   黃沙漫天,眾人此次出現在一個古老的村寨裡,小時候的蕭風,此時被倒掛在一口大缸上,缸內盛滿了各種毒蟲,有人往蕭風身上塗著稀碎的腐肉,猛地一下放下繩子,小孩無望的被反綁著雙手,口中帶著一個撐大嘴巴的鐵器,任憑毒蟲在他身上撕咬,鉆入他的口中。   場景切換的很快,這次,居然是從前門派招募弟子的場景,蕭風暗著眸子,被路人低聲討論著。   “這人術士門下,居然還有膽來修仙..”   “他真以為這仙門是什麼邪魔歪道都能湊一腳的麼?”   黃沙飛過,蕭風站在懸崖邊上,後麵一人卻叫他的名字,此人正是蕭肆,他語氣中帶著興奮及不肯定,蕭風的眼神晦暗,終於在蕭肆說出帶他回寒巖山後,微微點了點頭。   上山之後,眾人並不服氣這個突如其來的大師兄,而且師尊莫名寵愛甚至可以說溺愛於他,眾弟子表麵尊敬,背地裡卻一直欺辱並沒有任何靈力的蕭風,不知是誰,挖出蕭風生活在術士門下數十載,抓住這個所謂的把柄大肆宣揚,更加欺辱蕭風,蕭風麵上不顯,直到有一天,當蕭肆閉關而出,見到的確實滿身是血,站在眾弟子屍首麵前麵無表情的蕭風。   他一字一句說道:“是他們逼我的,父親,幫幫我,我沒有好的靈脈,幫幫我。”   蕭肆的憤怒轉瞬即逝,他等這聲父親等的實在太久,久到覺得即使蕭風殺了他滿門,都可以被原諒。   於是,他放出在他與大弟子閉關期間,眾弟子因誤食魔界食死草,全門暴斃而亡,沒有人懷疑,這位仙風道骨的掌門,夜裡剝開一具具屍體,找到最適合蕭風的靈根,雙手奉上。   蕭風修為大漲,可本身就是被百毒侵蝕長大的他,體內的靈根也在不斷被侵蝕著,那時候的寒巖山門派不斷擴大,來拜師的弟子世家為名門望族的大有人在,即使靈根比之前的好個幾倍,蕭肆也不敢再對他們下手了。   這一舉動引得蕭風很是不滿,於是他日日下山,在人間;尋找合適自己的靈根,然後取而代之。   時間一久,蕭肆望著狀態正常的蕭風,以為他修煉到已經清除了百毒,便安心的放下不管。直到有一日,蕭風帶著體態臃腫,滿臉猥瑣的吳能,對著蕭肆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要讓吳能進寒巖山,看著吳能滿臉我知道你們的事,蕭肆再怎麼不喜,也隻能答應下來。   於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吳能代替著蕭風,把那些急於求成,靈根甚好的男子,帶到蕭風困住魅的山洞裡,他與魅達成協議,剝離了靈根,這些男人便是她們的食物。   看到這裡,江不辭卻沒有驚奇的感覺,反而隱隱覺得哪裡不對,百物止這種東西,是蕭風也能接觸到的百毒麼?魅顯然也不知道此物的存在,並且,魅與那棵樹好像已經到達了共存的地步,那些四處流散的魅,怎麼甘願被困在山洞裡。   有太多的迷惑,恐怕難以解開,江不辭雖然第一次接觸識海,但就連他都能明顯感覺到,有一部分的記憶,像是可以被掩埋,或者說被抹殺。   場景切換的變慢了,好像在切過一段段空白,最後,又回到了那個荒漠,這次有些不同,荒漠的地平線邊,掛著半輪碩大的夕陽,餘暉如金色的麵紗,蓋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隻不過這是回憶,江不辭並沒有感受到本應該屬於太陽的溫暖。在他們旁邊,小小的蕭風眼神清澈,依偎在一個手指粗糙的女子膝上。   他小聲地問著,   “娘,你在等什麼?”   那女子笑了笑,撫著他的頭說:“娘在看夕陽。”   蕭肆佝僂著背,緩緩走到他們的身邊,蹲著看著那兩個看著夕陽的人。   場景慢慢散去,喬離三人默默看著,轉身就走。   江不辭問道:   “他不走嗎?”   喬離頭也不回道:   “他留不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