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這個頭銜在亦添看來就是一個虛頭巴腦的東西,沒一點實際意義,除了會給自己拉仇恨,添堵之外,實在難以想象它能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好處,特別是做這個連隊名都沒有的隊長,簡直讓人抓狂,因為在這個隊伍裡,除了能夠自己管住自己,其餘誰都管不了,這算是哪門子隊長? 亦添在心裡抱怨是正常的,因為此時他正在做一件身為隊長卻無法理解的事情,那就是一個人徒步二十餘公裡,到樊彗州找到哈維,商討接下來的行動計劃,並在夜幕降臨之前回到住所。這一來一回,要將近五十公裡,而且還是徒步…… 最讓他不能理解的問題是,為什麼是自己?自己明明是他們的隊長,是要對他們發號施令的人,可到頭來,這最苦最累的活,卻偏偏留給了自己,而且,更讓他氣憤的是,作為自己的師傅贏決,他竟然是第一個跳出來支持這樣安排的人,簡直是無語至極。 亦添背著一個黑色的雙肩背包,裡麵放著幾瓶水,一些乾糧就上路了,在臨走之前,他還專門到每個人的房間裡跟他們打了招呼,頗為“體恤”的勸他們在房間裡好好休息,道一聲辛苦了。 從來沒有這麼違心過,在記憶裡,這還是第一次。 什麼鬼地方啊,連個水泥路都沒有,一路都是土路,坑坑窪窪的頗為難走,記得乘車回來的時候,他還在吐槽這車撇,路爛,顛一下差點沒把車蓋兒頂掉。現在倒好,連車都沒得坐了,要是能使用庭章之力就好,他“嗖”的一下就飛過去了。 滿腦子都是怨氣的亦添,自然沒有心情欣賞沿途的風景,這氣著氣著,眼看都要到了,幫他打發了不少無聊時間,這麼想,也算是一種安慰吧。 看到成群的建築近在咫尺,亦添也是鬆了口氣,剛低下頭,便看到一輛木質的板車,載著一堆蓬鬆的雜草從前方不遠的拐彎處駛了過來。在板車的左右兩側,分別站著一對年輕男女和一個老人,他們從側麵幫忙穩定著車輛,車後是一個曬的黝黑的男子,弓著身子推著車輛,像是已經走了很遠的路程。 這本就是一次再平常不過的相遇,可當老人看到亦添之後,本能的後退了兩步,緊接著車輛便停了下來,周邊的人紛紛看向自己,亦添也跟著莫名的緊張了起來。 亦添馬上停了下來,和麵前的這些人對視著。 隻見他們之間相互嘀咕了幾句,然後又緩緩的推起車子往前走,亦添也不好意思一直站著,就挪弄著腳步,緩慢的迎麵走去。 走著走著,一股惡臭撲麵而來,亦添抬起頭看了看,結果心頭一驚,原來在這板車的草堆之上,躺著一名死去的男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名男子跟身邊的這些人是什麼關係,亦添馬上將頭轉了回來,算了,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也希望這些人不要找自己的麻煩。 雙方都盡量的控製自己的眼神,不與之發生相互碰撞,就像沒有遇見過那樣。 可有時越是裝作不在意,卻越是顯得刻意,大家心裡都緊張極了,亦添更是雙手緊緊的握住背包的肩帶,低著頭,汗水都從額頭流了下來。 而板車周圍的那四個人,雖然年齡上要大亦添許多,卻還是被這小娃整的緊張兮兮的,就連走路都快變了形。 就要相遇了,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快點過去吧,快點過去吧,亦添心裡在一遍遍默念,他可不想這中間出現任何狀況。 車輪緩緩的駛到了自己腳下,他發現這車輪子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圓,這裡的水平,連一個圓形的輪子都做不好嗎?他正這麼想著,草堆中突然一個人頭探了出來。 “我的媽呀!”亦添被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魂都飛出去了一圈。 在這躺著男子屍體的雜草下麵,竟然探出來一個小孩的頭,他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氣,然後又鉆了回去。 周邊的大人也嚇得不輕,馬上扭頭看著亦添,就像做事敗露的小孩一樣,一個個臉上帶著驚恐。 就當什麼都沒看見,趕緊溜,這是亦添腦海中閃過的唯一一個念頭,他馬上起身就要走,不料還是被身後皮膚黝黑的推車男子叫住了。 “小兄弟!” “啊?大哥,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不知道,這點我是懂得。”亦添轉過身來,苦笑道。 “你到這樊彗州做什麼?”這位皮膚黝黑的男子從板車裡抽出一根大約一米多長,粗如手腕般的長棍向亦添走來,身後的那對男女也緊跟著走了過來,麵露殺意。 看到這情形,亦添也馬上嚴肅了起來,如果真要動手,看來非得使用庭章之力不可了,否則自己小小年紀,怎麼打的過這幾個成年人。 “到什麼地方,找什麼人?”男子又問道,木棒在手裡轉來轉去。 能到什麼地方,能找什麼人呢?他就知道裡麵有個大生門城堡,也就隻認識哈維,還有見過杜普勒總統,就是臨時現編個地方和人名,也一時不好編的啊。 “我要去大生門城堡,找一個朋友。”亦添實話告訴了他們,希望自己的真誠,能夠收獲好的結果。 “大生門?你是政府的人?不對,你明明是黃皮膚,怎麼會跟大生門扯上關係,你最好老老實實告訴我,否則,就別怪我這手裡的棍棒不長眼睛。”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有一個朋友在大生門,我是過去找他的。” “哦?那他叫什麼名字,是做什麼的呢?” “名字我不能告訴你,但他是個廚師。” “廚師?那還好,隻要不是當官的就行!”另外一名男子走上前來,聽到亦添說要找的人是一個廚師,他好像鬆了一口氣,仿佛廚師是個比較好惹的人物。 “這孩子的話信得過不,如果他把我們的事情告訴前麵的士兵,我們可就插翅難飛了。”這時身後的女子終於開口了。 從她的話裡,亦添隱約的感覺到,他們並非什麼窮兇極惡之人,之所以這麼盤問他,很可能跟身後躲在草堆裡的小孩有關。 “你們放心,我是不會多管閑事的,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在做什麼,但是跟我沒有一點關係,這點我很清楚。” 畢竟亦添也隻是個孩子,這樣信誓旦旦的保證,讓麵前的這三人犯了猶豫,隻是後麵的老頭看不下去了,他將車輛放下,走上前來,對三人怒斥到,“你們在想什麼呢,如果他揭發我們,我們全家幾十口人都會跟著送命,你們承擔的起嗎?” 此話一出,那位手持棍棒的男子表情立刻變的兇狠起來,看來他們並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 三人向亦添走來,沒有再嘗試溝通,一場戰鬥在所難免,亦添也握緊了拳頭,雖然要求他們不能使用庭章之力,以免被潛伏在這裡的薩德邇人率先捕捉到能量,但眼下也沒有其他選擇,要麼被打死,要麼就使用庭章之力。 男子咬緊牙齒,用盡全力將棍棒向亦添腦袋上劈去,亦添並沒有閃躲,單手舉起,穩穩的接住了棍棒,隻聽“啪”的一聲,棍棒在男子手臂前折斷了,一個踉蹌,差點跪在了亦添麵前。 眾人驚駭,這麼一個小孩子怎麼能有這麼大的力量,接住一個成年男子的奮力一擊。 看到這恐怖的力量後,幾人連連後退,棍棒都被奪了去,如果他反手攻擊,自己又豈能招架的住?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亦添拿到棍棒後並沒有馬上發起反擊,而是將這棍棒又扔到了男子麵前,頗有一副“你再來呀!”的氣勢。 “如果我對你們有惡意,壓根不需要打什麼小報告,就能夠將你們全部留下。” 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有這個實力,他用手指向旁邊草叢裡的一塊大石頭,“砰!”的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石頭炸的粉碎。 “鹿伢神,請原諒我的褻瀆!”身後的老頭慌忙跑上前來,跪倒在亦添麵前,先是雙手掩麵,嘴裡念念有詞,然後手心朝上,放於地麵,俯身磕了三個響頭,最後收起手掌,放於左右兩側耳邊,手心向後,手背向前,仰麵45度,嘴裡吟唱著莫名的曲調。 沒有被奮力襲來的棍棒嚇到,卻被眼前的這一幕差點嚇尿。 看到老人如此虔誠的行大禮,旁邊的兩位男士和一名女士,也馬上跪了下來,將剛剛的禮節全部做了一遍。 亦添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所措。 行完大禮之後,老人起身來到亦添麵前,又跪了下去,緊緊的握著亦添的雙手,一邊哭,一邊說道。 “鹿伢之神顯靈啦,鹿伢之神顯靈啦,看看我那可憐的孫子吧,他才十二歲呀,就被那混賬政府擼去當兵,這才一個多月,還沒來得及上戰場,就死在了軍營裡呀,你可憐可憐我們這些貧苦大眾吧,可憐可憐我們吧!” 說著說著,老人哭的更兇了,身後的那三個人也一起圍了過來,跟著哭了起來,一時間,亦添仿佛感覺自己已經死了一般,他們肯定是過來哭喪的。 躺在板車裡的小男孩也從車裡跑了下來,他是怎樣忍受著那樣濃烈的惡臭的,真的太可憐了。 原來,躺在板車上的那個男孩,是旁邊這對夫婦的大兒子,在一個月前,他被強征入伍,沒錯,雖然他隻有12歲的年紀,但依然難以幸免。 “現在政府抓人是越來越沒有下限了,之前是說16歲之後才會被征召,可現在12歲的孩子都要提前進部隊接受訓練,做一些雜活,前線人員吃緊呀,這死人的速度比燒紙都快。” 老人在一旁的石頭上坐著,一邊說,一邊拍著大腿,一邊流著眼淚,一邊連聲嘆氣。 “那您的大孫子是怎麼死的呢?聽您說,他才到軍營一個多月。” “鹿伢之神吶,你……”旁邊的男人又開始一副哭腔的說一些玄乎的話了,亦添馬上製止了他。 “這位大哥,我確實不是什麼神明,如果您再這麼稱呼我,我就真的走了,叫我小兄弟就行了,您本來就比我大。” “好,好,好,小兄弟,我跟你說呀,我這兒子呀,他才12歲,才12歲呀!那些官兵跟我說,他是因為在軍營調戲女子,被失手打死了,我的天哪,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一個12歲的小孩,他懂什麼呀?況且,他是在作戰部,不是後勤部,哪來的女人呀,他們把人打死,連個理由都懶得找,隨口就來。”說到這,男子哭出了聲,一旁的女子也在不斷的擦拭眼淚。 “所以你們就把小孩藏了起來,把他送出城去,不想讓他跟哥哥一樣被官兵抓去,是這樣嗎?” “是啊,這是我小兒子,他今年8歲,我把他保護的很好,每個月官兵都會挨家挨戶核查人數,而我在那天,就會把他放到地窖裡,這樣一來,他就沒有被登記在冊,自從大兒子死後,我們就謀劃著將他送出國,他的舅舅在挪斯威爾共和國,是個中立國,在那裡要安全的多。” “挪斯威爾?據我所知,從這裡到邊界也有一百六七十公裡,你們就這樣過去,恐怕要走上幾天吧。” “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到挪斯威爾的邊界小城若默城,大概兩百公裡的樣子,應該要走三四天的時間。” 若默城?亦添心裡咯噔一下,為什麼偏偏是若默城呢? 老人拍了拍兒子,然後看著亦添說道,“其實我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讓孩子好好的活著,小兄弟,你天賦異能,又為人心善,如果你不嫌棄,讓孫兒跟著你可好?” “父親!”這突如其來的提議,讓幾個年輕人大吃一驚。 老人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繼續說道,“他們兄弟兩個也是從部隊請假回來的,要不是因為母親得了重病,這麼長時間的假期,是不可能被批準的。他的舅舅也是一名普通人,而你不同,相信他跟著你一起,一定能夠逃脫厄運,改變這辛苦的一生。哦,對了,他叫孚拉,孚拉,快些過來。”老人一把將小孩拉了過來。 亦添被這突如其來的托付震驚的合不攏嘴,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難不成現在就要帶個娃? 亦添馬上拒絕了,且不說有沒有能力保護這孩子,自己不久後也會離開這裡,根本沒辦法照顧他。亦添看到他們充滿期待的眼神逐漸變的暗淡,心裡也十分難受,但無論如何他都沒辦法答應這件事情,無論如何。 他知道,這些人並不是難為他,也不是貪婪,而是在努力爭取人類最基本的權利——生存權。 拒絕了他們之後,亦添的心情十分沉重和內疚,他陪著這家人走了很遠很遠,然後在一個荒蕪的小山坡,將他死去的兒子埋了,這裡荒草叢生,人跡罕至,生前的喧囂和不幸,在這裡,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