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添跟著聞達來到了他的家裡，在稀疏的雜草中間，有一片光禿的土坑，土坑中間有一處用泥土和石塊摞起的簡陋房屋，看起來像是荒廢已久，但沒想到的是，聞達的家人就住在這裡。 　　推開破舊的木門，一位頭發淩亂，衣著破舊的女子，正單膝跪地，用勺子舀著碗裡的粥，喂著坐在木板上的小女孩，其中一個馬上轉過頭來看著亦添，而另一個女孩將勺子裡的粥喝了才緩緩的轉過頭來。 　　看到聞達回來了，女子馬上露出了笑容，她正是聞達的母親，至於為什麼聞達身後還跟著一個男生，這位母親似乎並不在意，或許會有朋友經常到家裡玩吧，所以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亦添這樣想著。 　　母親馬上將手裡的粥放下，從角落裡拿出兩個小木凳子給聞達和亦添坐，母親很熱情，從抽屜裡拿出一袋零食給亦添吃，是一個方形的紙質包裝的糖果，雖然在亦添看來，這並不是什麼招待人的好東西，但還是引起了一陣羨慕之聲，特別是坐在木板上的兩個小女孩，這也讓亦添意識到，這個看起來並不起眼的糖果，對他們來說，已經是非常稀罕的食物了。 　　母親笑著看著亦添，這份開心也馬上感染了他，雖然剛進來的時候，心情還是有些低落，但是看到他們快樂而又知足的樣子，莫名的也跟著開心起來，哈哈的笑出了聲。 　　聞達伸出雙手，示意亦添嘗嘗糖果的味道，那滿懷期待的眼神，實在令亦添難以拒絕，他原本還想從這紙質包裝上找找類似保質期一類的信息，但氣氛已經到這兒了，任何一項多餘的動作，都可能引起大家的不快，亦添也很懂事，剝開直接一口悶了，以至於還沒嚼，就一口咽了下去，不但沒有嘗到味道，就連這糖是什麼顏色的，他好像都沒有看到。 　　聞達先是一驚，隨後馬上對亦添豎起了大拇指，原來糖還可以這樣吃，真的大開眼界。 　　聞達從口袋裡將錢取出來交給母親，母親吃驚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她用手在聞達麵前比劃了幾下，雖然亦添看不懂是什麼意思，但他馬上收起了笑容。 　　這位母親，好像是個啞巴，而聞達則是個瘸子，家裡還養著兩個小女孩，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家庭啊。 　　一種烏雲蓋頂的壓迫感，讓亦添一時間無所適從。 　　聞達轉過頭來指了指亦添，母親再次將目光灑向亦添，她微微抿起嘴角，眼眶有些濕潤。 　　亦添似乎感受到了什麼，但又不確定是不是他所理解的那種，就趕緊站了起來，回了個微笑。 　　母親雙手合十，在亦添麵前鞠了一躬，而亦添也馬上也學著她的模樣鞠躬，這樣一個年紀的母親，對他這樣的小夥子鞠躬致謝，那種真誠，讓亦添倍感壓力。 　　這樣的快樂，太不真實。 　　亦添在門口的石頭上坐著，時不時的看看裡麵正在喂孩子的母親，一時間思緒良多，待在外麵還好一些，裡麵隻會讓他感覺到壓抑。 　　“你爸爸呢？” 　　“我爸爸啊？他死了，去年的事。” 　　“啊……”亦添的內心又被虐了一遍，他本想順著問下去，了解一下他爸爸的死因，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之間沒有了興趣，不但沒有興趣，心裡似乎還有一些抵觸，有些不想知道原因。 　　“聽說他被綁去當兵了，然後不知什麼原因，死掉了。” 　　“當兵？這裡不是中立國，不打仗的嗎？難道和平時期，還會強行征兵？” 　　“他是被一個叔叔賣到馬肅裡去的，我媽媽告訴我的。” 　　“販賣人口？！這……”亦添倒吸了一口氣，原來所謂的中立國，也不安全，“那你怎麼知道他死了呢？” 　　“那個把我爸賣了的叔叔，被抓了，然後在後山，被彌裟族人釘死了。” 　　亦添是不願意聽這些的，卻仍然擋不住好奇心去問，結果問了之後，自己的心情又變得十分沉重，但當他看向聞達的時候，從他的表情裡似乎沒有看到任何波瀾，不知道是早已接受了，還是太小了，對“爸爸”這兩個字沒有太多概念，亦或是對“死”也沒有太多概念。 　　彌裟族人對於人販子的態度，讓亦添覺得這個民族正義感滿滿，這個鹿伢之神也是正義的化身。 　　聞達一瘸一拐的爬上旁邊的小坡，用手掌輕輕的撐在墻壁上，用心的撿著房頂上的雜物，其實說它是房頂，也就比旁邊的路麵高出一米左右，屋頂上搭著幾塊木板，上麵堆著一些塑料，用石頭壓著，在塑料上麵鋪一層泥土和葉子，這樣一個屋頂就做好了，看樣子防水還不錯。 　　“如果遇到下雨天，這些木板不會潮嗎？”亦添本想上去幫忙，但是麵對這樣的一個“危房”，他還是有些心虛，一不小心整塌了，聞達的母親和妹妹們就遭殃了。 　　“當然會潮，還會經歷暴曬，導致一些板子不結實了，那個時候就要換，你看我家裡的墻上還靠著一塊板子，就是拿來備用的。”聞達一邊說，一邊用手掌將兩塊木板合在一起。 　　“那如果遇到大風呢，這屋頂也承受不了太多的重量，摞的多反而會有安全隱患。” 　　“如果遇到暴雨和大風天氣，我們就會到教堂裡麵躲一躲，等天氣好了再回來，不過，之前有過幾次，當我們回來的時候，這些門板就被人偷了去，有一次正好被我撞見，我就過去跟他們理論，結果扭打起來，我的腿就是那個時候被打出毛病的……” 　　聞達很乾練，手裡一直都有忙不完的活，就連跟亦添說話，都沒空抬頭看他一眼。 　　這世間就是這般模樣，自己又能怎麼辦呢？亦添反復的在心裡勸自己，千萬不要同情心泛濫，自己並不能為他們做些什麼，也沒必要為他們做些什麼，一個過客就應該有一個過客的樣子。 　　亦添躺在地上曬太陽，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睡著了，直到有人推了推自己，睜開眼睛，才發現一碗熱騰騰的米粥已經端到了自己麵前。 　　聞達的母親笑了笑，亦添這才看清楚她的麵貌，臉上的皺紋很深，遍布這密密麻麻的斑點，嘴角有些泛白，她的嘴很大，笑起來很熱情。 　　“謝謝！”亦添趕緊接過碗，這香噴噴的米粥，已經讓他口水四溢了，在禮貌的回了個微笑後，他抱著碗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到底是什麼味道呢，他也來不及去想，咕咚咕咚的往胃裡灌。 　　“你慢點喝，別嗆到了！”突然有人爬到了自己的腿上，他這才停了下來，一個小女孩瞪著大眼睛看著自己，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而另外一個稍大一些的女孩兒，也來到了亦添身後，她趴在亦添的肩膀上，好似自己的家人一般。 　　母親拍了拍手，故作生氣，示意她們不要搗亂。但兩個小女孩不以為然，絲毫沒把亦添當外人。 　　“阿姨，不礙事，不礙事。”亦添笑了笑，馬上回頭又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 　　亦添把碗舉了起來，直到最後一滴米粥滴進嘴裡，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才將碗放下。 　　母親接過碗就回到了屋子裡，笑容始終掛在臉上，有那麼一瞬間，亦添甚至覺得，能吃飽飯，就是這世間最大的幸福了。 　　“阿姨，聞達呢，怎麼沒有看到他？”母親沒有回頭。 　　“我哥哥賺錢去了。” 　　“對呀，他要給我們買很多很多好東西呢！” 　　兩個小女孩在亦添身上爬來爬去，玩的不亦樂乎。 　　賺錢…… 　　“那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小果。” 　　“小果？哦，小名啊，那姐姐呢，不會叫大果吧？”亦添哈哈的笑了起來，姐妹兩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姐姐馬上爬到亦添身上，在耳邊悄悄的說道，“哥哥，我不叫大果，我叫大鈴！” 　　“大……”亦添笑的仰了過去，躺在地上，姐妹倆也馬上嬉笑著的撲了上去，依偎在亦添懷裡。 　　這種感覺很神奇，自己好像已經成了一個大人，將兩個小女孩抱在懷裡，保護著她們。 　　小女孩抱著亦添在嘀嘀咕咕的說些什麼，亦添則有些目光呆滯的看著漸漸暗下來的天空，他在想，自己也有一個妹妹，她叫做亦依，長得很是漂亮，還很溫柔，最重要的是她對自己很好，原來自己這麼幸運。 　　看到兩個可愛的小女孩躺在自己懷裡，一種莫名的責任感油然而生，他想為她們做些什麼，想讓她們每天都這麼開心，快樂…… 　　亦添猶豫了很久，終於開口問道，“那……你們有沒有喜歡的禮物呢，說不定……說不定有機會哥哥可以帶給你們。” 　　“真的啊，我想要那本漫畫書……” 　　“叫什麼名字？” 　　“哥哥，哥哥，我想要氹仔小人兒……” 　　“什麼仔？……” 　　這兩個小姑娘，人不大，想要的還真的不少…… 　　風鳴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不能動彈，隻因吃了一塊麵包，兩根鹹菜和一個雞蛋，就被要求和這家的女兒結婚。 　　簡直是聞所未聞，這家人臉上都塗著黃色顏料，在逼婚的時候還不忘記整理祭祀用品，看來晚上要去參加迎神日的活動。 　　想到這裡，風鳴也就沒再著急著反抗，等他們都去參加活動了，自己再逃跑也來得及，況且，從他們口中得知，在迎神日祭祀活動正式開始前，還要參加一個“東茸市集”，所以會提前出發。 　　風鳴一直盼著這家人趕緊走，不要耽擱自己的時間，而他們也沒有刻意逗留，急匆匆地收拾完後就馬上離開了，顧不上多跟風鳴說兩句狠話。 　　他們可能也想等祭祀活動結束後，再來處理女兒和他的婚事，但他們走了，卻沒有帶上自己的女兒。 　　想想也是可以理解，他們的女兒聽說是小時候發燒，把腦子燒壞了，人有點不正常，歪著腦袋，啃著手指，在自己麵前“嘿嘿”地笑著。 　　女孩又向風鳴靠近了幾步，直到口水都滴到了風鳴的臉上，他再也無法忍受了，稍一用力，隻聽“啪啪”幾聲，繩子斷裂在地，他猛的一起身，女孩被撞倒在一旁。 　　心裡的反感讓他馬上想要逃離，可看到這麼大的一個人被硬生生撞倒在地，還是不忍的過回頭去。 　　女孩既沒哭也沒鬧，她緩緩地坐起來，轉過身看著風鳴，將手指再次伸進嘴裡，找書苑 wｗw.ｚhaoshuｙuan.ｃom 然後又是“嘿嘿”地傻笑起來。 　　風鳴係了係腰間的紅色床單，拂袖而去。 　　“東茸市集”原本是為四麵八方而來的信徒準備的臨時購買祭祀用品的集市，但隨著時間的發展，聰明的彌裟族人發現了裡麵的巨大商機，每到迎神日，將會有數以萬計的信徒前來若默城參加活動，除了祭祀用品，一些各地的日常用品也非常受歡迎，而且，能賣到高於往常很多的價格。 　　聞達自然不會放棄這種一年才有一次的發財機會，於是早早的便來踩點了，他還帶了一個碗，如果沒有什麼垃圾可撿，他就找個人多的地方乞討，運氣好的時候，一晚上都能賺好幾塊錢。 　　商販們開始陸陸續續出攤了，人也慢慢多了起來，亦添坐在石橋旁邊，時不時看看天色，有些憂心忡忡。 　　距離迎神日祭祀活動越來越近了，馬肅裡的軍隊會打過來嗎？如果今晚趁著宗教祭祀期間攻打過來，這裡的人怕是插翅難逃。 　　憂心難解的亦添深深的嘆了口氣，這時旁邊一家三口推著賣貨的木車從橋下走了過來。 　　孩子一邊幫忙推車，一邊問道，“媽媽，我們今晚真的不去參加祭祀嗎？那樣鹿伢之神會不會生氣？” 　　母親笑了笑，用手摸了摸小孩的頭，回答道，“傻孩子，當你食不果腹的時候，鹿伢之神會給你吃的嗎？當你衣不遮體的時候，鹿伢之神會給你衣裳穿嗎？” 　　孩子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不會！” 　　母親非常滿意的笑了，“所以孩子，鹿伢之神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