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遇刺(1 / 1)

霞象錄 畢同 4258 字 2024-03-17

“按我說這刺客是抓不了的咧.”   麥記客棧,有人低聲議論昨夜之事.   "他梅新萍估計是有罪受咯."一老者搖頭嘆息:"昨兒個晚上幾乎整個伊崢郡的大夫都去了個遍,遠的不曉得,就說住我隔壁的魯翔魯大夫,看了都不吭聲."   "怎麼個情況!"   "梅新萍那個'新'字還保得住麼?"   鄰桌兩位轎夫早點還沒端上,倒喝了不少酒,張臉比烙餅還熟上幾分,像是慶祝喜事一般.初時他倆是隻喝酒不說話,當無意中聽到老者討論梅新萍的傷情時,其中那位寬臉瘦膀的轎夫紅著脖子忍不住湊過來問了兩句.   今早大街小巷都繞不開這個話題,可以說梅新萍這人的生死牽動了每個人的心.   "想知道?吶酒香不如米花香,端上您那盤新鮮出爐的花生來嘗嘗."   和老者對坐的是位道士,相貌清臒,八字胡上還沾了點米糊,他還蠻愛惜地用袖子拭了拭胡子.   "好咧."瘦膀轎夫回頭打個響指,他那同伴便合著拚過來一桌.   同伴示好般為兩位長輩掰開花生殼兒,笑道:"怎麼樣,可以說了吧?"   說來老者年紀也不小,頭發白的也挑不出根深色,口風卻蠻緊,嚼著花生米不鹹不淡地說了句:"這事我也是聽別人說的,當不得真."   瘦膀轎夫一聽倒急眼了:"難道我還會去官府告你不成?""哎哎,話可別說重了."同伴明顯比他會說話,趕緊打了個圓場,"我們就是不知情才向您打聽,論見識還得是老人家您呀,這滿大街也不止我們在說啊,我們這些後生就是想聽聽您的主意,免得誤信謠言吶."   老者抬起眼簾看了這圓臉後生一眼,又瞧了瞧過往的客人,仍不為所動.道士歲數看著比老者年輕個十多歲,頭發花白,脾性可不小,哼了一聲:"胡三爺怕甚,走狗忙著呢,沒空堵你的嘴."   圓臉轎夫聽著有戲,趕緊把手裡的花生米往道士麵前倒,陪個笑臉:"嘿嘿,就是嘛,說說也不要緊的,真是大事也輪不到咱們摻和."   胡三爺聳高個鼻子,皺了半晌才把個噴嚏擠出來,他接過後生遞來的手帕,口風稍鬆了些:"人要死要活是要跟天鬥的,以前我肚子爛腸子壞的時候,想著過不了重陽,最後還不是靠把不想死的勁硬挺了過來."   "沒讓說你以前的——”瘦膀轎夫聽著不大明白,手背卻被同伴按住了,示意他不許多言,瘦膀轎夫平日裡慣聽他的,便忍住了嘴.   圓臉轎夫本意是不願打斷老人家說話,可惜胡三爺嚼著花生沒再吐出些什麼話來,等待片刻,或是想到了什麼,圓臉轎夫眼珠子轉溜一圈清了清嗓子,正要旁敲側擊一番,但那胡三爺瞥了他一眼,似是把他渾身上下看了個精光,抬掌言道:"我這沒啥好打聽的,你倆還是少喝點吧,省得說胡話."   "那魯大夫怎麼說的?"   "他說的不算數!比魯翔厲害的多了去了."   對坐的道士見他沒這興致,欲張口說些什麼,轉念想想還是作罷,年紀大了心氣不比以前,還是客客氣氣地把他倆請回桌去.   "老家夥膽子真小."瘦膀轎夫盯著那碟花生米哼了一句,那倆說話雲裡霧繞的,牙口可不含糊,滿桌的花生殼.他那圓臉同伴叫劉姑陸,五短身材長得壯實,加上會說好話,什麼差事都能找著,接的活主打一個"輕快",輕,顧名思義是輕鬆自在,那快,自然是來錢快.甘貴安跟著他乾,可比以前舒坦多了.   劉姑陸知道他要問什麼,簡單分析道:"我瞧剛才那人的意思,梅新萍或許就剩下口氣吊著."   "你聽出來的?誒你別說,他不是說什麼跟天鬥嘛,原來是這麼個意思."甘貴安抖了抖瘦膀擦掉臉上的酒漬,忍不住哈哈一笑:"好!梅新萍有今天是他活該!怨不得別人."說罷正欲滿上杯酒,卻發現裡邊空空如也,當空大喝了一聲:"小二,拿酒來."   "催催催,催你個殼啊,又不是花雕······”小二暗地裡碎碎念,待來到兩人跟前臉變得飛快,倒酒時說的比唱還要響亮:“好嘞!上等清湯酒來了,客官請慢用.”   所謂清湯酒,就是兌了粥水的米酒,店家通常打包散賣.   瞧著那白清白清水酒,甘貴安腦子裡忽然冒出"一清二白"這麼個詞,他一拍大腿,把酒往欄桿處潑上三回,道:"太爺爺,你老人家顯靈了!"也不待和同伴碰碗,仰脖一口悶進身子裡.劉姑陸瞧著也高興,招手讓小二添多份小米糕來.   甘貴安的太爺爺,正是受梅新萍所害.那年挨家挨戶納軍糧,老人家被搜查的官兵推了一把,跌倒在地摔斷條腿,在床上熬個半年就掛掉了.別看甘貴安平日對工錢都不上心,這事記得可牢了.旁人不曉得這事與梅新萍有什麼關聯,但甘貴安看得很清楚,那天就是梅新萍腆著肚子站街心上指著自家的柴房說"從這家搜起",若不是事情太過於突然,太爺爺沒準備,或許就像往常那樣按部就班捆好糧草放在門外,也不至於說會被官兵推倒.你說多老實的一個人吶,就這樣沒了.   他梅新萍何許人也?正是伊崢郡的郡守.在這麼個地方,郡守遇刺,和土皇帝駕崩沒啥區別,都是要塌天的.   原先旁邊空著的位置坐上了兩男一女,看穿著打扮,應該是某門派的弟子,胡三爺不敢說的話,在他們嘴裡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二郎剛從衙門經過呢,裡麵什麼光景?"   "有人說梅新萍好好的沒事呢,昨晚刺的是個假人."   "不不不,我想郡守他老人家活不過今晚."說話這人語不驚人死不休,毫不顧及周圍的眼光,拿起酒杯自斟自酌.   周圍討論的聲音似乎因為他而壓低了幾分,顯然個個都支起了耳朵,生怕錯過什麼細節.劉姑陸抬肘碰了碰友人,眉毛鬆了幾下,意思是"瞧!這不又有消息了嘛!"甘貴安忍不住側臉瞧瞧對方長相,這一看端是嚇的不輕.此人打扮得如何撇開不說,單是那黑白分明的陰陽臉就已經夠瘮人了,上邊不是類似胎記的紅色疤痕,更像是被人扇了兩個耳光.右半邊臉的掌印漆黑如墨,從耳朵根的指紋開始蓋住了半邊臉,眼眶那幾條黑凸凸的指印顯得觸目驚心,而左半邊則像蛻了皮的蛇般白花花一片,原先掌印依稀可見,不知道的還以為得了白癜風.   那人見他如此反應,倒是習以為常,他舉杯以示歉意,接著說下去:"我看不像被人行刺,倒像是下毒."話畢有人搖頭輕噓,顯然這是無稽之談,昨晚官兵大街小巷喊著抓刺客呢,怎麼會中毒?雖說如此,但氣氛明顯緩和了下來.外人想來他也是胡亂開玩笑,沒什麼真憑實據,不足為信.   既然有人開了頭,大夥倒不妨敞開說亮話.   "我說兄臺,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這消息從哪得知?"說話的是個紮著頭巾的小夥子,臉瘦長瘦長的.   和二郎同坐的那名女子眼疾手快,往那小子手背上敲了一筷子,道:"乾什麼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問過人家沒有?白拿!"   "我這不已經說過了嘛,東西可以亂吃呀."小夥嬉皮笑臉地抹抹嘴,豎起大拇指贊道:"誒,這羊雜碎可真香."   女子正瞪起眼珠子要講教一番,這位陰陽臉也就是她口中所說的"二郎"抬手製止,並把碗碟剩下的羊雜遞到小夥桌上,笑道:"難得合這位小哥胃口,我吃著不太慣,就送給你了."   "誒,大可不必,謝了."小夥倒客氣了起來,重新把雜碎端回原位,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不吃別人送的,要我會自己拿,就這樣,有緣再見!"說罷,也不從樓梯下去,單手撐著欄桿躍下了街麵.   "他這人怎麼這樣!奇奇怪怪的."女子對這廝沒啥好感.   "柯師妹,小孩子由他去嘛,都說麥記的糯米雞不錯,嘗嘗看."二郎對此毫不在意.   這邊說著梅新萍的事,卻不如較裡邊的那桌熱鬧,發言者無甚顧忌,愣是把這私密事件攤開了討論,聲音也沒想著壓上一壓,鄰邊四五桌的人都搬了凳椅圍上去,從中泄露的隻言片語大多描繪刺客武功如何如何,不時引出更激烈的討論.   甘貴安被心裡頭那條蟲子爬的癢癢的,便拉著不太情願的劉姑陸一同聽講,劉姑陸經過樓梯口時,恰好看到一個頭戴黃帽的男子上來,他覺得有些眼熟,卻一時間想不起叫什麼,也就收了心思.   臨近來看,這裡頭熱鬧的很,說者是位書生,長得眉清臉俊唇紅齒白,與女子攀比也不逞多讓,說起話來和聲細氣,甘貴安覺得他有點娘相,缺乏男子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