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貴安見聶鳴吞吞吐吐的,想著為難個小孩也說不過去,說不定人家是有急事呢,良心作痛之時望了劉姑陸一眼,發現對方暗地裡瞪他,似是警告,甘貴安知道此事不便再插手,乾脆扭過頭去不做理會. 劉姑陸是鐵了心要錢,他耐著性子攤開手掌和聶鳴講道理,聶鳴幾次要說話,卻覺得對方字字在理無從反駁,有什麼想法全咽回了肚子.都怪自己做事沒個交代,現在哪裡還有散錢,褲帶裡的銀兩他還沒捂熱呢,怎肯花掉!煩惱之際突然靈光一閃,聶鳴抬起頭展露笑顏:"大叔!太陽大著呢,你說的對,要不你們在屋簷下歇會,我去去就回,等我啊!"說罷,撒開兩腿跑的飛快,生怕別人不答應似的. "嘿!你別跑啊,喂——"劉姑陸見這後生跑的快,邁腿跑了沒幾步便作罷,再抬頭時哪還見得到人. "算了,由他吧,我們等等不礙事,剛才喝酒不是占了些時間嘛."要不是見聶鳴是個娃,兩人哪有膽子喝酒,甘貴安這時候勸他,是讓他不要太過於計較."額,不對,說什麼呢,你看這天······"劉姑陸忙一通解釋,聽罷,甘貴安一巴掌拍在自個額上,怪自己昏了頭. 聶鳴直跑到下坡那段路又猛地放慢了速度,悠悠地踱起步來,他皺著眉頭,把牙磨得嘎嘎響,平日在書齋借口多了去了,現在卻拿不住主意.他摸了摸懷裡的木匣子,覺得自己跑回來是個無比正確的抉擇,要真被人家用轎子抬回來非嚇家人一大跳不可,鬼知道大娘會不會揍自己,她從小就教聶鳴做人要厚道要節儉,做這些荒唐事豈不是瞎胡鬧. 可是用什麼籍口好呢?他一時拿不住主意,便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出氣,企求得到些啟發.其實要說走運的話,也不單是裴紀承,他聶鳴也可以算一個. 今兒個早晨,聶鳴本是要到書齋念書去的,中途貪玩看人家捏糖人,說嘴不饞是假話,但要自個花錢又舍不得,沒料到隊伍裡有個看不出年紀的後生和他攀談幾句,見倆人對脾氣就送了串糖人予他.此人稱自己在大戶人家作陪讀,問聶鳴是否識字,可否幫他個小忙.聶鳴吃了人家的東西又不好意思拒絕便滿口答應了,誰知對方要求他把一個硯臺送去青隍嶺的一處道觀,說是替主人家少爺祈福所用. 聶鳴原先覺得就近幫個忙無大礙,誰知對方要他走那麼遠的路,心裡打起了退堂鼓,忙找個借口推脫.但那後生嘴舌厲害的很,瞧準了聶鳴的貪念,從袖子裡拿出鴿蛋大小的琉璃珠子,說到了晚上此物亮如星辰,是貨真價實的夜明珠,把它誇得天花亂墜,然後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央求聶鳴收下,務必幫他把硯臺送去青隍嶺.聶鳴把那珠子放袖子裡捂了又捂,證實對方所言不虛,心花怒放之下顧慮少了大半,可心動歸心動,他也明言自己不太認得路,問對方趕不趕時間,要真趕就另覓他人.那後生瞧著比聶鳴還要高興,說這些不礙事,還稱他是"恩公",招手雇了頂轎子,這下聶鳴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唯一讓他納悶的是"恩公"這個奇怪的稱呼,喊得蠻讓人覺得尷尬的,可他當時也沒細想,或許人家是真著急要天黑前送達呢.不過他到現在怎麼也想不起那人的長相來,論年紀,這後生該是比聶鳴大幾歲,可看喉結又似是二十多歲的人,瞧他舉止和言談,又覺得二十多歲不太準確,總覺得過於油膩且老練,或許人家成了家?那就不得而知了. 聶鳴小心翼翼地拿出木匣子,悄悄打了道縫隙往裡瞧,確認東西無恙後趕緊合上.按說要祈福的物件該是新的,但這略扁的木盒子卻沒刷過漆,裡邊的硯臺坑坑窪窪的,還有個較大的缺角.聶鳴不是那種私自動人家東西的人,雖是納悶,也沒敢拿出來研究.把硯臺送到道觀就行,至於人家老道正問起來,自己如實回答便是.青隍嶺他是知道的,在驢背山後邊,嶺頭甚高,路不太好走,據說那邊馬蟲子泛濫,想想就覺得頭皮甚緊,聶鳴想到家裡還剩些茶麩,該抹點防身才是. 這時他迷糊的眼睛忽地一亮,定定的盯著鄰居家那隻剛滿月的小狗崽,瞧得小寶貝都不好意思了,嬌羞地哼了幾句卷起小尾巴逃回屋去.自個的親爹前段時間不是養了好幾頭牛麼,這消息是他無意經過驢背山時發現的,何不在裡邊做些文章,保準大爹大娘不好意思問——大娘身體不好無法生育,按老祖宗的例是要過繼長子給大房的.他聶鳴還有個弟弟,喚作纓表,長得一副醜相,自從有一次帶出去被要好的朋友取笑稱弟弟是"黑豌豆",他便不大愛與弟弟綁在一塊,"黑豌豆"意指纓表上唇邊凸出的黑痣,不光旁人,連他自己也看不順眼,曾趁弟弟睡覺時摳下來,差點沒被親娘打死. 想入非非之際,家門近在咫尺,這個時辰鄰居都下田乾活去了,周圍稍顯的有些冷清.舊書院是欽豐十七年所建,現在是烈曦二十一年,中間相隔一百多年,早已不如往日風光.按聶鳴的記憶,這裡的一磚一瓦都少不了他爺爺的功勞,據大爹口述,書院是由當時幾戶富商合資捐建,當泥匠的爺爺曾參與到書院建設,這是件引以為傲的事情,雖然爺爺在他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可他打小就沒感受到失去親人的悲傷,反而覺得周圍的一花一草都彌留著爺爺的痕跡.舊書院顧名思義是以前供這一帶地方的人讀書的場所,風光的時候出過舉人,近些年卻沒甚聲氣.經歷歲月的洗禮,十二間大屋現隻剩兩間,除此之外還有個磚石砌造的類似塔狀的字紙爐,便是給讀書人燒廢紙的地方,現如今還在用.其餘多是大大小小的平屋.原先這兒地方偏僻,都是書院的夫子家眷居住在此,後來書院搬遷,倒多了不少散戶,漸漸地成了規模. "素芬啊,你家阿鳴回來了."在門前曬藥材的張婆婆綻開老臉樂嗬嗬地喊了幾句,屋裡長長的應了兩聲,聶鳴手腳麻利地替老人家搬換些根呀葉呀,弄得差不多的時候一婦人掀開門簾,瞧見聶鳴眼睛瞪的老大:"鳴兒你回來作甚?不用念書嘞?"話畢往後腰拭乾凈手上的灰,也不待聶鳴回答,復折回屋內端出老大一碗湯水勸孩子趁熱喝下.聶鳴曉得大娘接了河對岸那英子家的布料裁衣裳,忙的很,三下兩下便把湯囫圇咽了下去."怎的?好喝吧,這是枸杞葉煲的,養睛明目,我再給你添些." "不不,我還要去幫爹趕牛,撐了走不動,中午的飯不用算我的."聶鳴趕緊拽住他大娘,硬著頭皮說道.大娘明顯愣住了,"趕牛?你爹腦子壞了,老子念不了還不讓小子讀,這有甚道理嘛,他在哪?我找他理論去." "別別,我爹忙著呢,再說了,今兒夫子說的是昨日的文章,我已經會了,不信我背給你聽."聶鳴敢這樣說就定有把握,果真大娘鄭重地搬了張凳子,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聶鳴背給她聽.在長輩麵前念書也有一番講究,不能口齒不清,為圖速度亂哼一通,這樣顯得你底氣不足,就算是背得滾瓜爛熟也不能沾沾自喜,省得長輩說你狂妄自大,丟了讀書人的臉麵.聶鳴選了篇舊時的詩文,五句中夾錯字詞一兩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位置恰好是比較容易發現的,他語速不快,吐字清晰,這樣大娘能及時指出當中的錯誤,而自己則順水推舟說新學的內容不太易記牢.其實大娘記性不太好且文化水平不高,但特愛聽聶鳴背書,聶鳴自然是"投其所好",稍花點心思,"黃花"說成"黃瓜"、"輕舟"換成"清風",在這些顯淺的字眼上打馬虎,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今兒不知怎的,聶鳴背誦完畢後,大娘並沒第一時間開口,興許是想起了什麼煩心事,心思不在聶鳴身上.聶鳴惦記著懷裡的東西,分秒是坐不住的,試探的喊了兩句,他大娘回過神來,勸聶鳴念書要專心些,不能老是背的差不多這樣子,要立誌考取功名為朝廷效力!又舉例講自己以前沒機會讀書,告誡聶鳴珍惜讀書的機會,最少也得中舉,看樣子是好好教育孩子一番,順帶把他親爹和大爹當成反麵教材,大罵了一頓,叮囑聶鳴要爭氣,大丈夫肚子沒有墨水如何走天下? 然而聶鳴左耳進右耳出,心亂如麻,好幾次話到嘴邊又不忍心打斷大娘,隨著唾液強咽了下去.整個人隻覺口乾舌燥如坐針氈,肚子裡積聚了一大團鬱燥之氣,終於他忍不住要開口了,他大娘人精著呢,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一擺手說道:"總之你切記,念書是念給自己聽的,不是過我的腦子,你大爹一早去給人家補鍋去了,要放牛還要經過他同意才行!"言下之意仍不想他荒廢學業,聶明如蒙大赦,有那種武林高手打通任督二脈的豁然開朗之感,話還未丟到地上,人已經如箭般竄出屋去,卻不料與來人撞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