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續李秋濃因害怕村官的報復,轉而跑回了野林。 這會兒正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李秋濃跑了一陣子見他們不敢追進來,稍有些放心。 隨即又想,這個林子竟如此的危險,可老人卻屢屢命他來采花,可見老人從未擔心過自己安危,又想到如果自己死了,老人絕不會像村官一樣悲憤,更不會有其他人可憐自己,於是深感孤身一人在這世間的悲涼。 片刻後感覺肚子餓了,於是不想了,開始打量起四周,沒想到自己一氣跑出這麼遠,是從未到過的地方。 身邊的草木仍舊茂盛,但不同的是有了更多動物生活的痕跡,相較之前采花的地方反倒是不那麼僻靜,天空也在稀疏林木的禮讓下,透進來點點光亮。 李秋濃忽然感覺有點高興,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朝著陽光照進來的方向前進,好像也沒做什麼離開的決定,自然而然的就這樣走著。 隨著身邊的植被越來越常見,他知道已經遠離了那片野林,甚至還在不知什麼時候走上小道旁,發現了奇雍官府的石告示板,上麵貼著四張黃紙,有一張已經被揭去了,留了一些紙痕。 李秋濃隻識得一點字,是車夫一時興起教的,更多的還是同他閑扯奇聞軼事。然而認得字和會說話並沒有什麼直接關係,李秋濃還是能講齊朝官話的,雖然並不多說,但也是性格使然。 第一張紙上麵寫著奇雍新上任的縣令,李秋濃一看年月,卻已是七八年前貼上的,另兩張寫的看不太明白,大致說的是這條路不讓鏢車走了,去走西邊的官道,那張被揭掉的紙上麵還留著幾個字“慎……非必要……山貓頻多……” 李秋濃倒吸一口冷氣,合著這條路不讓鏢車通行,是因為有惡虎出沒。這下不敢出聲,細聽周圍的動靜。 果然有聲音,李秋濃幾乎預見了被惡虎吞食的結局。 那聲音愈來愈近,李秋濃蹲在石告示板後麵,大氣不敢出。 那聲音尼尼努努的過來,李秋濃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老娘,嗚嗚嗚……我想你了。我真怕死在那裡啊,我要回家……” 竟然是個人的聲音,這若隱若現的聲音似是在自言自語。 李秋濃深得車夫的教誨,知道江湖之中的爾虞我詐,於是仍不做聲,靜靜的等那人走遠,看也不看一眼。 等那人聲音消失,又過了一會兒,李秋濃才從石板後麵探出身子,打算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身後傳來尖叫,是方才路過的那個人的聲音,聽這慘叫並不像是裝出來的,恐怕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難不成那人遇到了老虎!?李秋濃心裡一驚,雙腿更想要快點逃離這個地方,但聽著那人不斷的慘叫,又於心不忍,倘被車夫知道定會罵他婦人之仁,但久經苦難的他,有著極強的共情能力,抉擇兩難下終於暗自道,我就遠遠看一眼,倘是遇到了老虎,我也隻能逃跑了。 殊不知倘若那人真遇到了老虎,他就算是遠遠的看一眼,也是過去給這老虎多加一味點心——好在並不是。 李秋濃走過去後發現那人躺在地上,先前站在遠處一看,以為是什麼動物在撕咬獵物的皮肉在地上晃來晃去,原來隻是那人穿著盔甲在地上疼的打滾,落在一旁的頭盔上還插著一支白羽,看來此人在軍中有些職務。 李秋濃轉而看那人的腿,被一個直徑有半米的鋼製捕虎夾,在他的大腿處咬合了,腰間的盔甲都被刺穿,鋼刺直插入腹裡,冒出鮮紅的血。 “啊喲,啊喲,老娘啊,我要死了喲。” “別動,我來幫你。”李秋濃說著開始找捕虎夾的機關,“找到了!” 李秋濃將卡住捕虎夾的鐵扣打開,那捕獸夾咬合力消失了,但仍卡在那人的腿上。 “小書生,你不用費力了,給我老娘報個信吧,就說我在軍中混的不錯,莫要操心我。” “我不認識你的母親啊。” “她在葫蘆村,在靠著村裡橋邊的那一幢矮屋,上麵掛著好多乾辣椒,她愛吃辣……” “葫蘆村……已經沒有了。” “什麼?” “被水淹了。” “……咳” “我也是葫蘆村的,當時……”李秋濃想到此人竟然從軍十餘年都未曾回鄉不由可憐,還想說些安慰的話。 但那人已經哭出了聲,嘴裡又喊著老娘喲之類的話。 “我來幫你打開它吧。” “我的腰好痛啊,我的腿好痛啊,請把刀拿給我吧。”那人說著指了指掉落在五步外的佩刀。 那人難以忍受痛苦,接過刀自行了斷了,垂死之際將刀拋給了李秋濃防身,李秋濃接過佩刀也隻能盡快離開了這裡。 但一路上思緒很亂,這雖然不是他第一次麵對死亡了,然而卻是離自己最近的一次,倘若當時自己不躲在石板後麵,他是不是就不會踩中捕虎夾,這點因感性而產生的自責感簡直充斥著他的大腦,然而理性的部分又在為自己辯解,他的命運與我何乾呢,為何要我來負責,我當時也是出於謹慎而已。 這類思辨是李秋濃與啞巴老人生活的這幾年萌生的,因為老人不會說話,又喜怒無常,所以李秋濃每時每刻都要揣測老人的想法,以此避免挨打。長此以往的壓力之下,李秋濃的思辨越來越活躍,也練得一眼看穿人的欲望的本領,這也能解釋為何他能共情一個與自己毫無乾係的人了。 李秋濃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這條小路也越來越多的分叉,直覺促使著他的雙腿朝著最寬最平坦的道路前進,或許能走到官道上,然後順著官道去襄陽城,隨便加入個車夫提過的什麼門派,從此縱橫江湖…… 結果,他還沒走到官道,就被兩個戴著和他同樣佩刀,而且穿著盔甲的士兵當成逃兵給抓回軍營去了。 李秋濃穿上了囚犯的衣服在臨時挖的土牢中被關了兩天,等牢房的門打開時,就被一個頭盔上插著兩根白羽的士兵給帶了出去,稀裡糊塗的就跟著一群人走著。旁邊有人說這是要釋放他們,還有人說這是要帶他們去殺頭,李秋濃身體本就孱弱,這幾天關下來,身上背上全是濕疹子,還發著低熱,根本無暇顧及這些人說的話。 轟轟的鼓聲驟響,身邊的人也停了腳步,李秋濃知道到地方了。 “北狄屢次來犯我大天朝,屢次觸及我等底線,簡直視我等如無物,可見他們毫不把我們齊軍放在眼裡。你們難道甘願被一群蠻人給輕視嗎!?”段龍將軍站在演武場的教壇上渡步,激憤的朝著演武場站著的士兵喊,“你們來自北齊的各個地方,但我們都不願意自己的家園和親人受到外敵的傷害。” 段龍將軍一雙龍眼猛地看向了李秋濃這邊:“然而有一群人並不這麼想,他們隻想茍且求生,不過——我段龍也並非不顧及兄弟們的情誼,現在!誰要走,就交出軍牌,走吧。” 李秋濃拖著一幅病態的身體悲觀的想著:我活了這十來年,好似白活,憑我這副身體想要縱橫江湖,隻是美夢罷了,不如戰死沙場,也算有點意義。 身邊的人都將自己的軍牌放了過去,然後滿心歡喜的離開,隻剩下三四個人,段龍見這幾人沒有要走的意思,於是舉起了手。霎時間,演武場的士兵齊刷刷的掏出弓箭對準那些個離開的人,隨著段龍口中的放字一出,數百支羽箭射出,將那些人全部射殺。 “既然你們幾人還想隨我北伐,先前的事也就罷了,王仟,這幾個人交給你了,給他們換上後勤的衣服,他們想要拿刀,還得看他們的表現。”段龍說罷,揚起披風轉身進了臨時軍務處。 於是李秋濃被安排到了後勤,每日的工作就是給馬喂草,不然就是搬運柴糧,盡管剛開始有些吃不消,但好在終於能吃頓飽飯,身體也漸漸康復了。 一日行軍四十餘裡,這時發現由於後勤的疏忽漏了七車糧食在原地,王仟就命李秋濃和另外幾個後勤士兵每人帶著三匹馬回去運糧,在天黑之前趕回營地,不然就視為逃兵處置。若是成功運回糧食,則論功行賞。 幾人回到上次紮營的地方,發現這些裝糧的車由於沒停放好,溜到一邊的柳林裡去了,所以辰時行軍被遺漏在原地。 幾人忙將散落在地上的糧草裝上糧車,再給馬戴上套引子與糧車的車轅相接,一人一輛就這樣準備回程。 一個駕車的少年和李秋濃並排而行,他見李秋濃在人群中默然不語,頗感好奇,閑談似的道:“哪裡的?” “奇雍縣。”李秋濃答道。 “噢,我是華州的,我是被家裡人趕出來的。”那少年道。 “你至少還有家人,我自小就是乞丐養大。”李秋濃自嘲的笑道。 “那你倒比我慘,我父親是六派之一的華山派的弟子,但是被仇家挖了雙眼,人吶,一旦遭遇不幸就會性情大變,那之後就開始打我母親,還將我轟出家門。”那少年說的咬牙切齒,“等我從軍習武後,回去定要和他打一場。” 李秋濃心想這少年一定恨極了他的父親。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段龍將軍,十分有名嗎?讓你從華州特意不遠千裡來襄州。”李秋濃欲撇開這個話題。 “的確,父親曾經提過他,襄陽城名將,位居蓋世譜宗師之列,北伐的消息一傳出,我便馬不停蹄的趕往襄陽城。” “這蓋世譜又是何物?” “北齊書院為了評定一個人在其領域所處的地位,設蓋世譜十三卷,每十年更替,宗師乃是最高級別的評價了,往下還有奇傑,名士。在使刀這方麵,他是玄青第五宗師……唉,可他們見我年青,不肯讓我入刀營。” ……兩人又談了一些命運之類的事,可謂越聊越投機,這下見天色微暗,都加急了馬力。 李秋濃心中琢磨:我現在對這個江湖了解的事情太少了,此人愛憎分明心思清朗,又自幼生長在華天城,見識閱歷定遠超於我,此友當交! 於是抱拳道:“鄙人李秋濃,不知兄臺姓名。” “姓長名喆,字子騰,秋濃兄,好雅的名字。”長喆回一抱拳禮。 “不瞞兄弟,這名字是繡在繈褓上的,也是我身世的唯一線索了。”李秋濃說罷,回想起這塊繈褓的歷史,頗為感慨。 這繈褓本是裹在嬰幼時的李秋濃身上,後來穿不下被乞丐用秸稈紮成了坎肩,好在當時並未拋掉,不然自己的身世真是無跡可尋。 兩人嘴上談話,手裡可不敢怠慢,幸得一路上通暢無比,馬也沒出什麼意外,幾人也是成功在天黑之前趕到了現在的營地。 王仟向副將軍乞秦報告,將他們轉至斥營,賞三百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