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開闊，萬裡無雲，鹹濕的海風吹過，數不盡的碧綠波紋從外海湧來，拍打在亂礁之上，消珥於無形。 　　岸邊立著許多高桿，頂端掛著藍綠色的笙旗，皆是一隻隻鮫首的圖案，風起則揚，獵獵而鳴。 　　“嗚——嗚——” 　　不知用什麼生物的角做成的巨大獸笛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長嘯。島上的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夥計，找一處視線極佳的位置，眺望外海。 　　水天之間波光粼粼，幾隻飛鳥盤旋爭飛，看不到一處落腳的島嶼，有種出離塵世的孤寂。 　　這裡是內海人族最深的島礁，再往南下便是海族的腹地，千萬年來都是紛爭的開端。乾戈起，大風吟，洋流便如血河盤旋翻滾。此島身處渦流中心，也因此得名“赤渦”。 　　“巨鹿，黑旗……夜燈也回來了！什麼，銀翅的主桅居然折了……” 　　一名穿著黑綠色皮質大衣的少年扒在旗桿上，嘴裡不停念叨著，漆黑的眼眸時而興奮，時而悲傷。 　　未幾，目力所及處開始有零星黑點隱約可見。島上的氣氛也隨之躁動起來。天海夾縫中越來越多的黑點浮現，霎時，連成了一條橫亙海麵的細線。 　　“嗚——嗚——” 　　獸笛的轟鳴聲激揚到天際，掠過的飛鳥都震顫遠離。人們的神情卻越發火熱，也開始隨著號角低吼呼應。 　　在眾人的注視下，黑線漸漸明晰，一艘艘漆黑如墨的戰船從外海駛來，周身黑氣騰騰，乍一看恍如陰風過境，鬼哭狼嚎。高高的桅桿上皆掛著猙獰的蛟首長帆，隻是有的完整，有的殘缺。 　　這些戰船是滄濂山逐鹿天下的根基。自兩千餘年前，驚蛟門執掌內海後，以滄濂山為據點，時任門主戚淵便立海為王，硬生生殺停了人海兩族的戰事，最終以赤渦島方圓萬裡為界，分割了內外海域，大規模的戰事才得以停歇。 　　也正因這兩千年的喘息，內海才得以發展壯大，憑著海中無盡的資源，一躍成為人族頂級勢力。 　　“山鬼，咦？那不是山鬼！？” 　　少年的目力遠超常人，隨風激揚的披肩上赫然印著與笙旗上一般無二的蛟首。他自小在諸多船港間嬉戲長大，這些鬼船就像是他的朋友，每一艘都無可替代。 　　“這不是山鬼，這是誰？” 　　少年盯著船隊最後方一艘形似“山鬼”的鬼船，表情復雜。滄濂的每一艘鬼船他都認得，唯獨不記得有此。 　　千界山·太一門 　　“瘋了，瘋了，戚淵老鬼徹底瘋了！” 　　明光殿前，一方臉皂袍修士捏著奏折，麵有怒容。 　　在其身前主座上，身著金色龍紋長袍的中年人發出一聲長嘆。 　　“果真算不過師叔你。” 　　他大袖一揮，散出的金光中浮現一枚翠綠玉簡，本是準備發往內海的密令，這下隻能重新計議了。隻見他五指虛空一握，晶瑩的玉簡瞬間化為烏有。 　　“當下海中諸族例行狩祭，正是戒備最深的時候，他們這般大舉突入黑風海，實在是胡鬧之舉，就不怕海族的報復嗎！” 　　方臉修士憤然。 　　“報復？哈哈，戚淵成名已久，兩千年前在外海翻雲覆雨的時候就連本座都還未曾出山，如今壽元還能剩下幾何？你覺得他會怕報復嗎？” 　　主座上的金袍中年人捏須一笑，漠視著眼前虛空，神色波瀾不驚，仿佛一剎那，就將千年間的種種過往重歷了一番。 　　“道正，你來說說，這老鬼究竟是何意。” 　　被點到名的乾瘦道人心中一凜，化神修士的無形威壓，即便他已臻元嬰後期之境仍無從抗拒。隻見其往前邁出一步，拱手施禮。 　　“稟師祖，老鬼壽元將盡不是秘密，屆時，沒了化神修士撐腰，整片內海無疑會被諸方勢力瓜分殆盡，就憑他那些個船團要守住，是異想天開的事情。 　　因此驚蛟門此舉看似冒險，實則是在向我等內陸勢力表明立場，隱隱有從屬之意，不過是拉不下老臉罷了。諸多內陸勢力中，又以我太一門為首，唯有我等出手，才可助其化解困局。此事便隻等師祖盡快定奪了。” 　　“放屁，若有從屬之意，那為何不直接向師祖表明，他豈能不知我等早有招攬之意？真會為了張臉皮犧牲萬千修士性命？我看你也昏了頭！” 　　方臉修士對道正所言顯然無法茍同，立即出聲辯駁。 　　“畢師兄可知驚蛟門此行掠奪了多少海中珍寶嗎？黑風海可是塊福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是滄濂山這種鼎足而立，割據天下的巨擘！即便是我太一門出手也無法短時間內將其徹底收歸己用，他這是在給自己留後路呢！” 　　“既是奪財，那又為何要趁海族狩祭出手，豈不自找沒趣？” 　　麵對方臉修士的再三質疑，道正麵色微沉，嗤之一笑道：“吾等皆知，海族豈能毫無防備，正因狩祭防範嚴密，才會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試問除了老祖，誰能算到他們會在此時動手？” 　　…… 　　看座下二人爭執不休，金袍中年人瞇起眼睛，倒也不惱。轉而又望向一側的背劍青年，此人從始至終都站在大廳角落，麵容冷峻，不曾參言。 　　“明玉，你說說。” 　　這位叫明玉的青年修士被化神老祖直呼其名，卻仍麵不改色，隻是雙手掌心向內，虛空一禮，行至廳中，恭敬地舉過頭頂。 　　“敢問師祖，我太一門是否馳援？” 　　金袍中年人聞言，頓了一頓，眼中略帶笑意。 　　“自是不會。” 　　青年點了點頭，似乎已有分辨，徐然說道： 　　“滄濂山此舉，可謂陽謀。 　　想必不止我太一門，屆時大荒原、商盟、鬼域，這些勢力一個也不會插手此事。海族之強盛，無人願與之為敵。滄濂山已是他們盤中魚肉，可內海不是。待到驚蛟門山窮水盡，海族自也不會毫發無損，放著滄濂山給他們便是，內海的其它地方才是我等的目標。 　　想必敖澤前輩也不至於如此托大，妄圖吞下整片內海吧。這樣一來也免得大動乾戈。” 　　聽聞此言，方臉修士更是摸不著頭腦。倒是一旁的道正恍然大悟。 　　“明師弟，你當戚淵是傻了不成？說的盡是我等的利益，那他自己圖什麼？圖什麼？” 　　他再次連翻質問，而明玉正要開口釋疑，卻被一旁的道正搶了先去。 　　“笨東西，他這是在拖時間。” 　　內海·滄濂山 　　喚海殿前，三道遁光從遠處疾馳而來，先後落上玉墀。 　　最後那道紅色遁光中現出一位身形乾練的女子，抬手將一縷暗紅色的頭發甩至耳後，便用餘光打量起身側二人。 　　“十三弟，你可知父皇召我等前來所謂何事？” 　　雖如此問，其實心中早有預料，父親壽元無幾，作為諸多兄妹中修為最高的三人，找書苑 www．zhaｏshuyuan.com 此刻被召見還能有什麼事。她雖神色鋒銳，心底仍不由生出一絲酸澀。 　　“不知道啊。” 　　青年本垂著頭，這才抬首看了過來，麵有苦色。而後兩人齊齊把目光投向了中間那人。 　　此人較之二者站位略有靠前，穿著一身黑綠色犀甲，烏黑長發隨風而動，有令人退避三舍的淩厲氣息，英武不凡。正是這內海的二皇子，整個驚蛟門中修為僅次於戚淵之人，距離化神境界也僅有一線之隔。 　　二人心知肚明，如若推舉新王，定當非其莫屬。無論修為還是功績，他二人都自愧不如。 　　“進來吧。” 　　這時，一道無比威嚴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是！” 　　三人心中一凜，齊齊應下。這才跨入了殿中。 　　略顯晦暗的大殿對於三位元嬰後期修士的目力而言自然算不得什麼影響。三段二十七階的潔白長階上，一道天光自穹頂貫穿而下，斜斜打在純白無垢的王座之上，這王座刻滿了世間百態，有人麵，有長羽，有利爪，有龍麟，有如意，有寶蓮。而這一切此刻皆在一人座下。 　　那人膚色白皙，唇如刀鋒，目如深澗。漆黑的長發散落在肩頭的銀白狐裘上，同樣墨黑的皮甲在天光中熠熠生輝。他一手支著臉頰，半靠著玉座，泠冽的目光直視著來者三人。 　　注釋 　　滄濂山：人族勢力，由以驚蛟門為首的諸多勢力組成，勢力範圍控製整片內海。 　　太一門：人族勢力，由兩名化神修士坐鎮，乃是人界當之無愧的正道第一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