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不會小覷寰宇眾生智慧,他雖無儒家至聖,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的境界,卻也知道十步之內,必有芳草的道理。何況這是一方小千界千百年的沉澱,或有令人驚艷之處。 他真靈投入小千界’他我‘身上,為的正是要歷劫。以天地眾生的智慧火花為資糧,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經重重磨難,歷累累困苦,一朝踏破天關。 此乃正宗的歷劫之道,每歷一劫,都有造化,每經一難,亦有玄妙。若能如那位大天尊一般,身歷一萬七千五百劫,功成圓滿,隻怕教主功果、天尊業位,也是唾手可得。 其實有浮黎珠在身,趙孟最適合走的,還是歷劫之路。一麵參悟浮黎珠的元始道韻,增益道行,一麵點悟‘他我’歸入‘本我’,經歷劫數。如此三千劫滿,最低都有道君之果。 若三千劫都不能證道君,那就真枉費了趙孟的機緣。需知,走最高最難之路,再身歷三千劫,由此始證道君大聖之果,此為最正統的三教嫡傳之道,前程之廣大不可思議。 而小空明界,就是趙孟所歷第一劫,渡過這一劫,便是正式入了歷劫之道。此謂以身應劫,乃至破劫,如此萬劫,不磨其道心,不壞其道體,這才是歷劫之道的上乘境界。 城西太平巷,趙孟簡衣陋服,再三確認身後沒尾巴跟著後,慢慢走進趙家老屋。這老屋是趙家老太爺那時置辦的,當時趙家還未發際,雖薄有資財,卻遠沒有今時的風光。 當時的趙家,僅有良田百餘畝,宅院三間,耕牛十頭,雖薄有家資,也隻是一鄉地主而已。 後來趙家經趙老太爺、趙老爺,兩代幾十年發展,終於從鄉紳更進一步,在縣城安家立業,成為縣中大戶之家。既是大戶之家,這老屋就不合用了,便將其半廢棄到現在。 當然,這老屋雖半廢棄,到底是曾經的老宅,若趙家往後再在縣城紮根幾代,那這老屋便是趙家祖宅。每逢四時八節,必要在這老屋祭拜先人,是曰祖先有靈,福澤後人。 “誰?” 趙孟剛進老屋,就聽一聲輕喝,頓時就有十來個刀手,自屋巷竄出。這些穿著粗布麻衣的刀手,個個都是精健男兒,身手矯健,極其利落,一出現就將趙孟前後路截住。 此時,刀手們冷冷看著趙孟,手中橫刀,刀口若有若無朝向趙孟。顯然,刀手們對於陌生麵孔,抱著十二分的警惕。如若趙孟回話不能令他們滿意,立時就會血濺當場。 “是我,” 對與刀手們的戒備,趙孟非但沒有半點不悅,反倒是有幾分喜色。終究是性命攸關之事,若這些刀手有懈怠情緒,以至露出風聲,讓縣中有了警覺,最後遭殃的還是趙家。 像現在一樣,有個風吹草動,當即就有反應,以及如此應變,都是趙孟想要看到的。況且,身家性命都係於此,趙孟又怎會因刀客們一時的沖撞,壞了自家籌謀的大事。 “趙家少爺,”待看清趙孟麵容後,這群刀客中有識得主顧的,已經默默放下手中刀,其他還不認識趙孟的刀客見此,也都知道了趙孟身份,紛紛收刀,向趙孟抱拳見禮。 刀客們固然桀驁,可到底受了趙家重金,麵對金主,還是要知些禮的。 趙孟頷首,道:“周寧歸家後,向我回報,說列位壯士,俱是關中豪客,不懼生死,有十人敵的勇力。如可以披堅執銳,尤勝百餘甲士,我得諸位壯士之助,定能成事。” 小千界十人敵,就是牙兵牙將的水準。再往上百人敵,乃至是千人敵,已不是等閑所能企及的了。百人敵或有筋骨強橫之輩能達到,千人敵則必是煉精化炁層次的人物。 刀客中有精明乾練者,知道利害,率先發聲,道:“我等蒙少當家恩遇,為少當家馬前卒,陷陣沖鋒,水裡來火裡去,本就是應該的。如能助少當家成事,我等甘效死力。” “好,有這話,何愁無有作為?” 趙孟目光掃過這些刀客,道:“我趙武在這起誓,此番功成後,必不負諸位。凡死傷者,趙家贍養其家,往後子孫,隻要趙家在,有趙家一口乾的,就不會讓他們喝稀的。” “趙家不倒,諸位子孫生計無憂,皆由趙家養之。” 什麼大道理,和刀客是說不通的,要說就說切身利益。趙孟直接許下重諾,趙家存在一日,就不會少了這些刀客子孫的衣食,這比任何話都有力度,是至少百年的鐵飯碗。 一縣大戶之家,若非遭逢亂世,遇到不可抗力,一般都能傳家二三百年。能得這承諾,子孫未來就有了依靠。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總是要有所牽掛的,這是人之天性。 “……” 有了這個承諾,這群刀客對趙孟觀感,簡直好到了極點。刀客都是亡命徒,他們不畏死,但是他們絕不願意看到自家後人,也走上這條不歸路。刀客的路,終歸是個絕路。 自練刀之始,他們就做好殺人,和被殺的準備,殺人者必被人所殺。 刀客們對此心知肚明,卻又不得不走下去,但凡個給他們第二條路走,他們都不會去學刀。學了這身殺人的本事,就隻能做別人手裡的刀。 趙孟道:“走,與我一起進屋,咱們再復局一下,看看這盤大棋,又該如何查缺補漏。畢竟,咱們要做的事,一旦事敗,抄家滅門都是輕的,為了家小,你我都輸不起。” 幾個刀手低頭稱是,他們是亡命客,不怕死,可他們還要顧念妻兒家小。他們都想用這條命,為家小掙個衣食無憂,平安康樂。但這一直有個前提,那就是趙家不能敗。 ………… 甾丘縣衙,後院花廳, 縣令陳少文神情悠然,慢條斯理品著手上的上等黃芽,順滑的口感,以及接下來回甘,都讓這位一縣父母,有著說不出的暢快,越品越能品初其中滋味,不愧是天下名茶。 這要是放在天下靖平時,陳少文縱然是郡望出身,想喝上一口霍山黃芽,也是不可能的。這是門閥高門,才有資格享用的珍品,極其珍稀,一片霍山黃芽,幾與黃金等價。 隻是現今世道不同,陳家門第沒變,依然是那個郡望之家,但陳家手上有兵,儼然是個小藩鎮。隻待削平盤踞彭城的幾大軍頭,整合彭城府,就能步入天下大藩鎮的行列。 這實力不同以往,自會被高看一眼,似霍山黃芽一類的名品,都不用陳少文開口,隻使個眼色,就有人爭著搶著,將其送到公案上。這就是陳少文現在的權勢,可怖可畏。 “亂世,嗬嗬,這亂世,就是世家大族的盛宴啊!”陳少文咽下茶湯,手上青瓷茶杯,不緊不慢的敲擊杯身,清脆的響聲,在花廳中盤桓,嘴角那一絲笑意,越來越明顯。 這世間門第,都是由世家升門閥,門閥取江山而來。由一介布衣,奪得社稷者,聽都沒聽說過。亦因如此,那些盤踞地方,幾如諸侯之勢的藩鎮,其背後就是一個個世家。 都說百年王朝,千年世家,這些世家大多都有兵甲在手,清平盛世,全都藏的死死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會輕露人前。而到王朝末世,有兵有甲,就是他們宰執一方,劃地而治的本錢。 “天下大亂,國將不國,為了我陳家的霸業,隻能犧牲你們了。誰讓你們隻是寒門,寒門……嗬,也算門第?”陳少文看了眼桌案上的冊薄,這上麵是所有縣中大戶的籍賦。 有了這個,陳少文就能清楚知道縣中大戶們的家底,從而盡最大力度,一點點把油都榨出來。陳、程、秦三人之所以貪暴至此,也知道這是一錘子買賣,錯過就沒機會了。 若非顧慮魚死網破,陳少文早就在縣中大肆拷掠,抄家奪財。但就算有顧忌,這位陳縣令對大戶們,依然極其嚴苛,甚至為防大戶生亂,一度有扣押各家當家人的準備。 是有心腹幕僚進言,陳說利害,怕加劇縣衙與大戶矛盾,一旦激起民變,使得縣中局勢脫離控製,收拾起來太過麻煩。萬一因此壞了大事,陳真慶未必不會揮淚斬親侄。 陳少文雖是陳真慶親侄,與陳真慶之間相當親厚,陳真慶待其幾近親子一般,但為陳家事業,陳真慶連親子都能犧牲,又何惜一個親侄,侄兒再親,如何比得上親生子嗣。 正是這幕僚所言,真正觸動陳少文,故而陳少文思前想後,還是沒將各家當家人扣押為質。若真扣押為質,各家要是斷尾求生,舍棄自家當家人,事態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以當前彭城府亂局,幾家爭權手段愈發激烈。陳少文若這個時候惹出亂子,牽一發而動全身。被那幾個大軍頭捉到話頭,一個官逼民變的名目扣下,他就是不想死,也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