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說書(1 / 1)

眼見一個小乞丐隨隨便便掏出三千兩銀子打賞戲班子,盧魁心裡也拿不定主意了。   他向身後一個公差使個眼色,那名公差走上前來細細看了看銀票,回身向盧魁點點頭,盧魁略一思量慢慢收起了腰刀。   張仨索性將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兩條雪白的手臂。果不其然,盧魁雙眼一瞇,心中更加疑惑了,心道乞丐的兩臂皮膚可不會如此嫩白?   張仨高舉著銀票在戲臺前繞場一周,臺下百姓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慢慢來到竹筐前,雖然心裡肉痛萬分,但臉色卻一切如常,隨手把銀票輕輕放進竹筐,回身向呆若木雞的陳康賢說道:“這三千兩銀子,我捐給陳家班,希望你說話算數,早日回沔陽縣接濟百姓,記住,這都是皇上的恩典。”   說完,張仨對著陳康賢深鞠一躬。陳康賢老淚縱橫,趕緊拱手還禮,在他身後陳家班呼啦啦齊齊向張仨躬身施禮。   “好樣的!”臺下一聲嬌喝傳來,正是方才陷害張仨的那名青紗女子,四周百姓見有人帶頭,也紛紛大聲鼓噪起來,一時間聲勢驚人,直如排山倒海一般。   張仨回過頭,向著臺下做了個羅圈揖,餘光看向華服男子也正憑窗微笑著看著這一切。   張仨底氣大增,指了指竹筐,向盧魁問道:“這位差爺,您剛才所言可還算數?”按照剛才盧魁所言,隻要有一人打賞陳家班,這一竹筐銀錢就不能沒收,全歸了陳家班了。   盧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今天麵子算是栽到姥姥家了。他不知張仨底細也不敢貿然行事,不過轉念一想,陳家班這外來戶還不是任憑自己拿捏?   想到這裡,盧魁對陳康賢笑道:“老頭,差爺我說話向來一口唾沫一顆釘,這些銀錢是你的了。”   陳康賢趕緊躬身致謝。   “不過,另一件事咱們得說道說道”,盧魁口風一轉,向著戲臺下朗聲說道:“沔陽縣是陳友諒的家鄉,你一個戲班子,孤身來到我武昌府,昆區那麼多曲目,你偏偏唱一出《單刀會》,一下子就攬下三千多兩銀子,哼哼,你是把誰比作關二爺?又在含沙射影什麼?”   戲臺下百姓麵麵相覷,心道這不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嗎?   “對,對”,幾個公差添油加醋道:“漢賊陳友諒就姓陳,你這戲班子偏偏叫什麼陳家班,哪裡有這麼湊巧的事兒,說不定這些人就是陳賊餘孽,來咱們武昌府籌錢造反的。”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嚇得陳康賢一屁股坐倒在地。   “案情重大,統統押回府衙,不能放走了一個”,盧魁叫道公差們如狼似虎地撲上去,把“關羽”、“魯肅”等人用長鐵鏈鎖起來。   張仨憤憤不平,眼看陳康賢等人就要被拿下,他腦筋急轉厲聲喝道:“你們錯了,大錯特錯了!”   戲臺下百姓當然能看出盧魁的心思,進了衙門陳家班就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不過大家夥都是敢怒不敢言,張仨這一叫,有了起頭的,不少人起哄叫道:“你說,你說,他們錯在哪兒啦?”   張仨挺胸疊肚,讓自己看來更威武一些,清清嗓子朗聲道:“諸位有所不知,沔陽縣的確是陳友諒的家鄉,當年兵荒馬亂的時候百姓被陳賊裹挾蠱惑,的確做過對不起皇上的事,但是沔陽縣百姓早已迷途知返,對當今皇上那是又敬又愛,尤其最愛唱《單刀會》這出昆曲,來致敬當今皇上。”   說道“當今皇上”時,張仨臉色尊重之色,還專門向天高高拱手以示崇敬。   盧魁這回是真的怒了,張仨一而再再而三地壞他的事,真是可忍孰不可忍。讓兩眼緊緊盯住張仨,厲聲說道:“好好好,你且說說《單刀會》和當今皇上有什麼關係?說不好,今兒治你個大不敬的罪過,老子親自打斷你的狗腿。”   張仨餘光一瞥,華服男子依然臨窗而立,隻是被窗外吸引,身體前傾雙手已經撐在窗臺上。   “奶奶的,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今兒我就好好當麵拍拍朱重八的馬屁!”張仨心中暗道。想到這裡他朗聲道:“《單刀會》裡的關二爺是孤膽英豪,自有一股凜然大氣,但比起當今皇上,那還得甘拜下風!”   盧魁並不說話,隻是冷冷地看著張仨。   張仨又遙遙向天空一拜,大聲說道:“諸位老少爺們,你們恐怕不知道,當今皇上比起關二爺,膽魄氣度強得可不是一點半點。話說當年天下群雄並起,郭天敘、郭天爵兄弟當上了紅巾軍元帥,皇上當年雖是猛將,但還得受這兩個狗賊節製。”   百姓紛紛點頭,這些事情隻過去了幾十年,幾乎盡人皆知。   張仨接著說道:“郭家兄弟小肚雞腸,嫉妒皇上的大才,專門設下以宴席召皇上去吃飯,準備在飯菜中下入砒霜,你們說,是不是小人行徑?”   “還有這一段?”臺下百姓交頭接耳,紛紛將信將疑。   “不過,咱們皇上自有天神照拂”,張仨接著說道:“郭氏兄弟派人去藥行買砒霜時被皇上手下看見了,皇上知道後,你們猜皇上是去不去赴宴?”   “不去,當然不能去,去了就是個死呀!”,臺下百姓眾口一詞。   “不對,皇上是什麼膽魄豈能怕了這些小人?皇上不但去了,還騎著高頭大馬大搖大擺地去了”,張仨在臺上像說書先生一般講得唾沫橫飛:   “皇上走到半路,郭氏兄弟親自來迎,皇上突然雙腿夾鞍,一提馬韁,那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皇上仰麵望天,嘴唇嚅動嘴裡念念有詞,似在低訴又似在自語,抑或在與人長談,突然手指著郭氏兄弟,劈頭蓋臉就是一陣大罵‘你們兩個卑鄙的小人,和曹操有一比了。你父帥托孤於我,要我好心輔佐你們,我凡事鞠躬盡瘁,你們卻要毒害我,這是何道理?’”   “郭氏兄弟哪敢承認,皇上又道‘剛才空中有金剛神甲飛來告訴我,說你們在酒菜中下了毒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想送我見閻王那裡對不對?’郭氏兄弟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皇上又喝問他們兩人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兩個當眾這些酒菜吃了,以證清白’,兩人嚇得魂飛魄散,像喪家狗一樣,夾著尾巴逃跑了,隻有皇上騎著高頭大馬哈哈大笑,猶如天神下凡一般……”   張仨講得聲情並茂如同親見,眾百姓聽得如癡如醉,叫好聲此起彼伏。   末了,張仨高叫道:“諸位父老爺們,你們說說,關二爺單刀赴會,好歹還帶了一把青龍偃月刀,咱皇上單刀赴會,連把小刀都沒帶,誰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臺下百姓大笑,“關羽”與“魯肅”對視一眼,連這兩人都不知道唱了這麼多年《單刀會》,居然還有這層深意,不過兩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都覺得這說辭不錯。   張仨又道:“皇上單刀赴會喝退郭氏兄弟雖然精彩,但哪個戲班子敢唱出來?所以在沔陽縣,老百姓看《單刀會》心裡都有數,這出戲實際上是在遙遙向皇上致敬呢!”   場下叫好聲聲震屋瓦,戲臺下青紗女子更是喜笑顏開,跳起來向戲臺上拋過去一個物件,“當”的一聲砸在戲臺上,竟然是一錠黃澄澄的金錠。   有人帶頭,戲臺下百姓也紛紛跟風,又是一陣賞錢扔上去,好像下了一陣錢雨。   盧魁這下徹底犯了眾怒,張仨站在臺上得意洋洋,連華服男子也在窗邊笑著輕輕拍了兩下手掌。   這一陣錢雨,可都是扇在盧魁臉上的耳光啊,他羞憤得耳根脖子都紅起來,在武昌府這麼多年,他何曾吃過這麼大的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