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之下，百姓望著盧魁喜笑顏開，張仨突然想起了戲文裡“千夫所指，無疾而終”那句話。 　　盧魁氣得七竅生煙，心道今兒要是這麼栽了，今後在武昌府就沒臉見人了。想到這裡，盧魁大喝一聲：“吵什麼吵？不許賑災沔陽縣，這可是上峰的意思。” 　　“上峰的意思？”張仨上前一步，喝問道：“這位差官，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說的上峰是誰？可敢當眾講出來！” 　　“知府廖大人所言，還會有假？”盧魁眼睛一撇張仨，說道：“沔陽縣是陳友諒老賊的老家，全縣十年九旱，怕是老天爺也在懲治陳賊故舊。再說了，武昌府存糧有限，所以知府廖大人規定‘粒米不得入沔’，哼哼，這事兒就算是皇上知道了，恐怕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粒米不得入沔’？你們又錯了，大錯特錯了。”張仨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俗話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何況當今皇上是真龍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無論哪裡都是皇上親親的子民，子民受災皇上能不心痛？又怎會坐視不理？皇上貴為天子，豈是小肚雞腸之人？” 　　其實，張仨也猜到了沔陽縣救災不作為，八成真是官府所默許的，甚至還有可能得到了朱元璋的默許。說破大天去朱元璋也是人不是神，歷史上他記仇的事情多了去了。 　　張仨記得，有本小說裡講過，朱元璋有個兒時玩伴名叫湯和，一生追隨他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但就因為曾酒後抱怨過朱元璋，後來朱元璋稱帝，封賞他時居然特意命人將他的過失，白紙黑字寫在憑證上羞辱他，可見朱元璋為人，壓根和“宰相肚裡能撐船”不搭邊。 　　茶坊窗口中，華服男子聽著張仨的話，似乎陷入了沉思。他正是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這些年沔陽縣遭災的奏折他隻是看了看就留中不發了，戶部自然心知肚明，層層揣摩上意之下，沔陽縣百姓這些年可就吃了大苦頭了。 　　朱元璋的確打心眼裡不喜歡沔陽縣，沔陽縣是富州，當年兒郎從軍，婦孺種糧，商紳籌餉，幾乎無條件支持陳友諒，讓他從一個無名小卒成長為一代梟雄，甚至一度成為公認的“天選之子”。 　　當然，陳友諒這“天選之子”還是死在了朱元璋手裡。 　　所謂成王敗寇，朱元璋稱帝後，對沔陽縣恨意未消，對災情也不聞不問起來，甚至連科舉取士，也從來沒讓沔陽縣出一個進士。 　　朱元璋厭惡鄙夷沔陽縣這件事，幾乎滿朝官員皆知，從戶部到禮部，再到吏部，對沔陽縣形成了“戶部不賑災，禮部不取士，吏部不提拔”的三不準則。 　　戲臺上，盧魁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心裡怒火中燒，但偏偏無法反駁張仨的話。 　　怎麼反駁？戲臺下烏泱烏泱都是人，他敢反駁半句話那就是對皇上大逆不道！ 　　張仨見盧魁為之語噎，笑道：“衙門口公務繁忙，公差大人還是趕緊回去吧，莫要打擾了大家夥看戲。” 　　眾目睽睽之下，盧魁今兒的麵子算是栽到姥姥家了。他惡狠狠地盯著張仨，心道今天不妨先走，回頭找個沒人的地方，宰了這小乞丐泄憤就是。 　　盧魁隻能走了，但他得知道張仨的底細，陰著臉問道：“小子，山不轉水轉，你姓什麼，家鄉何處？” 　　張仨略一考慮，回答道：“我姓張，祖籍沔陽縣。” 　　盧魁聞言突地停住腳步，皮笑肉不笑道：“鬧了半天，你是沔陽縣人啊，哈哈，來人，給我鎖了這廝！” 　　兩名公差如狼似虎一般閃身上前，舉起粗重的鐵鏈套住張仨脖子，一把將他拖倒在地。 　　戲臺下，百姓一片嘩然。 　　“此人出身沔陽縣，衣著如乞丐卻身懷重金”，盧魁大喝道：“這人分明就是陳家班的同夥，當個暗托兒前來哄騙我武昌府百姓錢財的，這樣的花花腸子本官見得多了！” 　　兩名公差獰笑著把張仨摁在地上，一陣拳打腳踢，打得他口中慘叫陣陣，這下苦頭吃大了。 　　不過張仨心裡卻並不慌，他自報祖籍沔陽縣，就是為了故意賣個破綻引逗盧魁拿下自己。 　　“奶奶的，賭就賭一把最大的，老子這下徹底梭哈了！”，張仨一邊護住頭臉，一邊想，老子當眾拍了這麼久朱元璋的馬屁了，現在連命都豁出去，他就這麼親眼看著坐視不理，那還算是屁的一代明君？ 　　想到這兒，他聲嘶力竭地慘叫起來，那叫聲真是聞者落淚聽者傷心，僅聽聲音誰都認為他已經快斷氣了。 　　張仨已經把全部籌碼“買定離手”了，“開大”還是“開小”，現在就看天意，哦不，天子的意思了。 　　“嘩啦啦”一聲，盧魁親手將鐵鏈捆住胳膊，還沒開始發力張仨就叫鬼哭狼嚎起來。盧魁捋了捋小胡子蹲下身來，獰笑道：“小子，是你自己報出祖籍沔陽縣的，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張仨卻慘叫起來：“啊！別勒我的胳膊，斷啦……斷啦……呸！皇上心胸何等寬闊，都怪你們這群歪嘴和尚，把經念歪了！” 　　盧魁大驚，心道我還沒開始這小子手臂呀，他亂喊叫什麼？ 　　張仨又大喊道：“銀子你全拿走，全拿走……” 　　盧魁反心中暗道，這個還用你提醒？他一揮手，自有兩個公差上前提起竹筐。 　　“帶走！”盧魁一聲暴喝，親自倒拖著張仨下了戲臺，心道隻要離開此地，自己有一萬種方法收拾他。 　　戲臺下，麵對虎狼一般的盧魁等一眾公差，眾百姓紛紛後退，讓開一條窄路。 　　“把人放下！”，嬌喝聲中，一名女子頭戴青紗，一陣風般卷過來擋在了盧魁前麵，正是方才在戲臺下陷害張仨的那名女子。 　　張仨被倒拖著，口中還在呼喝不休：“王八蛋，你就是打死我，我變成厲鬼也會在閻羅殿稟報，說皇上是好皇上，讓閻王爺把我未盡的陽壽，全都補貼給皇上，皇上長命百歲就是我大明之福，百姓之福，天下之福，皇上啊……” 　　張仨被盧魁倒拖著，雙臂劇痛，這些話說出來顫音十足，猶如忠貞烈士慷慨就義一般，眾百姓無不感動萬分。 　　盧魁大跨步向前，青紗女子絲毫不讓，抬手砸過來一個物件直奔盧魁麵門，盧魁抬臂一擋，“嘩啦”一聲，一串黃青色珠子崩裂四散，有百姓撿起珠子一瞧，找書苑 wｗw.zhａoshuyuan.ｃom發現是一顆顆渾圓的綠鬆石珠子。 　　一名差役拿起鐵鏈沖向青紗女子，眾目睽睽之下，公然襲擊府衙巡檢這還了得？ 　　青紗女子身後閃出兩名彪形大漢，一人掄臂格開鐵鏈，順勢狠狠一腳踢在差役小腹上，隨機提膝上撞正中差役麵門，“砰”的一聲將他撞飛出去。 　　差役仰麵栽倒在盧魁腳下，口鼻咕嘟嘟冒血昏死過去。 　　另一人下手也是毫不留情，張開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就攥住盧魁脖子，一個過肩摔將他直慣在地上，“砰”地濺起一團塵土。 　　眾百姓大嘩，紛紛向後退去。 　　盧魁摔得渾身骨架都攤開了，口中嗬嗬有聲，痛得身子彎成了一隻蝦。 　　青紗女子又叫道：“常茂，馬盛，給我把這家夥摁牢了。” 　　兩名大漢齊齊答應一聲，四隻大手將盧魁牢牢摁住。 　　青紗女子從袖中取出一柄小銅鑷子，在嘴邊戲謔地吹了一口氣。兩名大漢會意，一人牢牢抓住盧魁雙臂，一人揪著頭發抓起他的頭來。 　　“嘻嘻！”青紗女子伸出銅鑷子，夾住盧魁左側小胡子使勁一拽，盧魁一聲慘叫，整條小胡子瞬間被拔下來，上唇滲出一片片血珠。 　　“再來！”又是一聲慘叫，盧魁整個身子都戰栗起來，另一側的小胡子也被拔掉，看得張仨在一旁心裡都疼得直哆嗦。 　　“摁好了，還有眉毛呢！”青紗女子笑道，常茂和馬盛答應一聲，手上又加了把勁。 　　“福清，莫要胡鬧，帶那小子上來！”茶坊臨窗位置，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