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鈴般的笑聲傳出,如一塊大石投入湖中,漣漪陣陣間,眾人小聲偷笑起來。 張仨耳朵靈,雖未見人,但聽聲音就知道是福清公主的笑聲。 張仨瞪了一眼熊百瞳,喝道:“瞧你那沒文化的樣兒,斷句都不會成何體統?” “咱是帶兵之人,本就是大老粗嘛!”熊百瞳轉身向邱成機遙遙一揖,笑道:“想來邱堡主不會生氣吧?” 邱成機氣得牙根癢癢又哪敢生氣,好歹熊百瞳也是府衛軍中實打實的副千戶。卻不料,人群中傳來陣陣大笑聲: “哇哈哈,邱家——堡長——春藥行,牛呀!” “今兒真是小針刀拉屁股……開了眼啦!” 說話的正是常茂和馬盛,圍觀眾人再也憋不住笑,各個樂得前仰後合,捶胸頓足。 邱成機已經在一陣陣笑聲中木然當場,臉頰上的橫肉都顫抖起來,指著常茂和馬盛大叫道:“來啊,把這兩人給我抓起來!” 十幾個家丁手持短棍一擁而上,銀鈴般的聲音再次響起:“打,不用留手!” 常茂和馬盛嘿嘿一陣獰笑,猛虎般迎著邱家家丁沖上去。 這兩人本就是武將出身,能跟在福清身邊自然身手不錯,一陣“劈啪”聲和“哎呦”聲中,砍瓜切菜般將邱家家丁打倒了一片。 福清咯咯一陣笑,一手端著半碗豆腐腦,一手撿起地上一根短棍扔向牌匾,砸出“哐當”一聲巨響叫道:“邱堡主,好好賣你的春藥就是了,哈哈!” 邱成機臉色鐵青,望向盧魁叫道:“盧大人,此人當街尋釁,這事府衙管不管?” 盧魁帶著幾個衙役擠出人群,待看清對麵正是福清公主時,立即“媽呀”一聲轉身而走,他可知道眼前的麵紗女子的身份,他還欠著福清公主一萬九千兩銀子呢! “站住!”福清一聲厲喝,盧魁霎時間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動也不敢動。 “怎麼,欠本姑娘的錢什麼時候還?”福清走上前去,手裡還端著豆腐腦。 盧魁渾身篩糠一般顫抖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福清公主跋扈慣了,隻是一聲冷笑,在她眼裡盧魁不過是螞蟻一樣的小人物。 福清“嚓”的一聲從袖中拿出小鑷子,笑道:“錢沒還清,那今兒就先收些利息吧,把頭抬起來,看本宮看你的眉毛頗不順眼!” 前些日子,福清當眾拔了盧魁的小胡子,今兒她又看上盧魁的一對眉毛了。 盧魁嚇得渾身篩糠,常茂和馬盛直撲過去,將盧魁摁得牢牢地,強行將腦袋板起來。 福清一手伸出小鑷子夾住盧魁一撮眉毛“嚓”地一扯,盧魁痛得“嗷嗚”一聲大叫,一撮眉毛被瞬間拔去,滲出點點血珠。 福清哈哈大笑,又伸出小鑷子,夾住他的眉毛又是一扯,盧魁劇痛下暴身而起,將馬茂和常盛掀翻在地,連帶著把福清手裡的豆腐碗也打翻了。 豆腐碗不偏不倚,正扣在盧魁頭上,盧魁哇哇大叫吃痛中,嘴裡也灌進不少豆腐腦。 “你,你敢……吃我豆腐?”福清大叫一聲,她這話有歧義,不少人遠遠聽見還以為盧魁非禮她了呢。 馬茂和常盛餓狼一般撲上去,對著盧魁一陣拳打腳踢。可憐盧魁也是武昌府有頭有臉的人,此時隻能蜷縮在地護住頭臉,被打得在地上滾來滾去哀嚎連連。 四周百姓看熱鬧看得起勁,這邊張仨卻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心道:“奶奶的,手串賠償的事情,可不能讓福清知道實情。” 要知道,原本福清公主綠鬆石手串,他獅子大張口訛詐盧魁三萬九千兩銀子,可實際隻準備給福清一千兩銀子了事。 盧魁前些日子已經交付了兩萬兩銀子了,若是一會當麵對質說漏嘴了,張仨可沒法向福清解釋? 想到這裡,張仨擠開人群,一溜小跑來到福清身邊,笑嘻嘻地遞上一個紅紙封,低聲道:“公主,他已經把銀子全都交給我了,我正準備給您送過去呢,此處人多嘴雜,萬一傳了出去變了味,那老太爺那邊……” “老太爺”指的就是朱元璋,福清知道盧魁是廖權的手下,若是廖權告他個當街毆打羞辱朝廷命官,少不得被朱元璋訓斥一番。 張仨把紅紙封口打開些,露出裡麵那張一千兩龍頭銀票,福清斜眼一看心花怒放,她一把拿過紅紙封笑道:“好,看在你小子的麵子上,今日就放他一馬。” 福清雖然貴為公主,但每月的月例銀子都是有數的,白白得了一千兩銀子也算發了一筆小財,她招呼著常茂和馬盛,高高興興地轉身就走。 邱成機擠過來,趕緊扶起盧魁,又問張仨道:“張大人,此女如此囂張跋扈,敢當街毆打朝廷命官,她到底是何身份?” 張仨笑了笑沒說話,隻是用手指了指天空,邱成機何等聰明,渾身打了個冷顫不敢再問,隻是看著剛剛掛上的藥行匾額,一臉欲哭無淚…… 這一天,武昌府街頭巷尾茶館酒樓比平日熱鬧了數倍,哈哈大笑聲不絕於耳,邱家堡藥行上匾的事情盡人皆知,“邱家——堡長——春藥行”的叫法傳為最大的美談,哦不,笑談! 張仨才不管邱成機如何善後呢,他與熊百瞳嘻嘻哈哈離開了。 回到禾園,楚王朱楨卻正在中庭與關棋對弈,關棋的傷已經大好,基本沒什麼妨礙了。 張仨添油加醋把邱成機上匾一事給朱楨講了一遍,朱楨笑得直拍椅背,尤其是聽到熊百瞳朗聲念出“邱家——堡長——春藥行”時,他笑得把茶盞都打翻了,險些燙著自己。 關棋不會說話,卻也咧開大嘴笑得很開心,朱楨笑意不減說道:“張仨,你他娘的太損了,騙了邱成機的銀子修城墻和水利不說,還讓他在上匾的日子出這麼大個醜,這下子樂子可大了?哈哈。” 張仨笑道:“這不是他自己找死嘛,偏偏非要求王爺您的親筆題字,他也不想想,就憑他與廖鉞作威作福欺壓百姓的事兒,王爺能給他題字?” 熊百瞳在一旁點點頭說道:“對,德不配字,他想得美!” 張仨又笑道:“王爺,您不知道呀,現在滿城百姓,都能惟妙惟肖學出著老熊那句‘邱家——堡長——春藥行’,哈哈,老熊當時負手而立,正氣凜然,聲音堪比廟裡的大鐘,估摸著聲音都能傳二裡地去……” 朱楨剛喝了一小口茶,又“噗”地笑噴出去,大笑道:“對對,老熊這次也立了大功,老熊啊,你也是個人才呀,打明兒而起,你那‘副千戶’前麵的‘副’字就去掉吧。” 熊百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謝恩。朱楨擺擺手,熊百瞳站起身來,眼神裡神采奕奕,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十歲。 掌燈時分,肖黎兒特意準備了一桌農家飯菜,朱楨吃得格外開心,臨出門前關棋向張仨一抱拳,眼神裡滿是感謝。 朱楨笑道:“仨兒你放心,我這奶兄知恩必報,這次你救了他性命,等你有事時他自會全力報答。” 張仨點點頭,將朱楨扶上馬車,目送馬車離開了巷口。 這邊朱楨的馬車剛離開,黑呼影裡,一個人影閃出向著張仨深鞠一躬,嚇了張仨一跳。 “張大人,莫怕”,黑影抬起頭來,居然是盧魁。 張仨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心裡懼怕得很,他強裝鎮定道:“盧大人,請家裡喝杯熱茶可好?”在他想來,隻要進了家門,那家裡人多些自己也好脫身。 盧魁一抱拳道:“張大人,我就不進去了,就在這兒說幾句話片刻就走。” 張仨點點頭,心道隻要不是來找麻煩就好,隻聽盧魁道:“小人感謝張大人今日解圍之恩,福清公主囂張跋扈訛詐於我,我是砸鍋賣鐵了湊不齊這剩下的一萬九千兩銀子呀,本以為今日必受其辱,誰知張大人以德報怨仗義援手,幫我還清了銀子,我心裡真是慚愧至極。” 張仨心中暗道,這家夥真是個白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居然以為我遞給福清的紅紙封裡裝了一萬九千兩銀子,為這事還巴巴地跑來感謝? 心裡這麼想,但張仨麵上如常,他擺擺手說道:“就算販夫走卒也有自己的尊嚴,何況是你也算是個人物?我隻是看不慣有些人仗勢欺人罷了。” 盧魁眼中含淚,將一個信封直塞到張仨袖中,說道:“張大人義薄雲天,一萬九千兩銀子不是少數,我下午全力東拚西湊隻湊到這九千兩銀子,您先拿著。” 張仨一愣,心道還有這好事? 盧魁又道:“張大人,剩下的一萬兩銀子,我用一條消息和您交換成不成?” 張仨不明就以地點點頭,隻聽盧魁道:“張大人,您這回把廖知府得罪狠了,您倚著楚王這棵大樹是不怕報復,可是,您想過沒有,您沔陽縣家鄉的父老鄉親呢?” 張仨睜大了眼睛,道:“說下去。” 盧魁搖搖頭道:“張大人仗義,我也就豁出去一回,您不是要籌糧運回沔陽縣賑災嗎?但廖知府已經探明,您祖籍所在地沔陽縣人壞村也遭了災,男女老幼艱難度日……” “人壞村?”張仨心道:“還有這樣的地名?” 盧魁又道:“人壞村受災極重,聽聞連樹皮都吃光了,但是……但是廖鉞洗木桶浴被整後,聽說廖知府尋了個由頭,專門派人前往沔陽縣人壞村,封死全村道路許進不許出。” “這,這也太陰毒了,難道他要餓死人壞村男女老少不成?”,張仨瞪圓了眼睛,雖說自己和這個村沒有血緣關係,但碰上這種泯滅人性的事,誰能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