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夜起,武勝門已經封閉,高大的城墻上時不時有人手搭涼棚眺望,護城河邊也被府衛軍十步一崗禁止閑雜人等往來。 張仨知道,明裡暗裡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自己和窯爐裡的“水泥”呢。他不敢怠慢,吃了些早餐就又在各處窯爐外忙活起來,指揮這兒添些精炭,那兒再加些黏土,藍玉跟在他身後,如同一個無聲影子。 不過張仨心裡有些瞧不起藍玉了,方才李有德回帳時告訴他,藍玉在聽說昨夜刺客一事後,隻管吃飯頭也不抬,仿佛什麼事兒都沒有一樣。 張仨回頭想想也是,藍玉是當朝大員,又是禦前紅人,玩弄個把女子又怎麼會放在心上呢? 張仨帶著肖泥兒和石碾子,在窯爐外忙活了一陣,喝了杯容兒送上的熱茶,一臉可惜地說道:“可惜呀!” 肖泥兒不解,問道:“可惜什麼?” 張仨指著十座窯爐搖頭道:“這些窯爐對煉製水泥有大用,眼看熟料就要燒好出爐了,它們也就沒用了,回頭就得拆掉,舅哥,你說我這算不算過河拆橋始亂終棄?” 肖泥兒大笑,一旁的藍玉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 張仨這話含沙射影,既是說給藍玉聽的,也是說給容兒聽的,他盤算半天了,他可不能讓容兒心裡對自己的人品有什麼芥蒂,所以,隻能踩一踩藍玉了! 果不其然,容兒背過身去吃吃地笑起來,她心裡溫暖得很,張仨肯為一素不相識的弱女子當麵譏諷藍玉,那可真是真漢子大英雄。 臨近午時,張仨看了看火頭,見熟料已經燒透到了出爐的時候了。一聲令下後,十座窯爐滅炭停火,掏料出爐。 不消半個時辰,十大堆熟料滿滿當當在窯爐前堆成十座小山。張仨隨即下令,將這些熟料混合鐵礦渣一起,用大石磨研磨成“麵粉一樣”的細粉。 “好嘞!”石碾子大聲招呼著眾人,立即投入新的任務。 鐵匠們也起床了,剛剛飽餐一頓人人精神抖擻。他們聽說了,肖家莊每人都得了六十兩銀子的獎勵,正眼巴巴地等著張仨分派任務呢。 張仨給他們的任務很簡單,去河邊多運來些河沙和碎石,鐵匠們二話不說,套上十餘輛大車人歡馬叫而去。 任務分派完畢,張仨閑來無事,打了個哈欠又想補個午覺,誰知剛回大帳,藍玉門簾一挑跟了進來。 張仨不亢不卑地沏了一杯茶給藍玉,他這些日子盡在權貴圈子裡打轉悠了,王爺、皇上也見得多了,常言道:“居移氣,養移體”,對待藍玉這等一品朝廷大員,也就不那麼當一回事了。 藍玉隨意坐下,又從袖中拿出一把烤花生放在桌上。 “來,嘗嘗,老夫親自在烤爐旁偎出來的花生”,藍玉笑道,隨手剝開一個,果然香氣四溢。 張仨當然知道藍玉無事不登三寶殿,但藍玉不說他也不問,當下剝開花生邊吃邊贊,兩人天南海北一通閑聊。 “這人哪,就像花生”,藍玉剝開一個花生,裡麵整整齊齊躺著三粒花生米,他扔到嘴裡笑道:“誰不想像花生一樣多子多福呢,張大人初婚,老夫可提醒你,至少得生三個孩子,一來你名中有個‘仨’字,二來古人常言三陽開泰,歲寒三友什麼的,不都和‘仨’這個字息息相關嘛!” 張仨心道,這老東西葫蘆裡不知賣的什麼藥,和“仨”字有關的成語多了去了,什麼三心二意,說三道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不見得是什麼好話。再說了,他記得唐代有個什麼詩人張九齡,隋朝有個大官叫李百藥,南宋有個詩人叫什麼楊萬裡,按這說法還不得一輩子吭哧吭哧累死在臥房呀? 不過張仨臉上卻是一副受教的模樣,笑道:“藍大人說得對,多生兒子多種樹,到老一定享清福,我努力。” 藍玉突然話鋒一轉,笑道:“生多生少,還得看你家那口子願不願意,不過我看八成你沒戲。” 張仨臉上笑容戛然而止,心道藍玉這話是什麼意思?隻聽藍玉笑嗬嗬地說道:“你把你媳婦娘家人王火坑裡送,還想她給你多生娃娃,這不是做夢嗎?” 張仨睜大了眼睛,不解地問道:“藍大人,此話怎麼講?” “哈”,藍玉剝了一顆花生塞入口中,說道:“老夫觀你這幾天做水泥一事,似乎成竹在胸,思量著你八成是做得出的。” 張仨點點頭,不知藍玉怎麼又把話題扯到“水泥”上了。 “但是,你做出水泥之後呢?”藍玉問道:“自是龍顏大悅,你加官晉爵,不過,水泥之用處,何止修墻築城,軍事要塞、地堡、坑道,哪一樣用不上?說這是國之重器也不為過,這等秘事古往今來,隻能攥於皇家之手絕不可外泄,你大大咧咧地讓你大舅哥和村裡數十口精壯都參與進來,你是覺得他們的頭顱比皇家的刀快嗎?” “啊!”張仨一屁股坐在椅子中,這一點他可從未想過。 “造不出水泥,你死,造得出水泥,他們死!”,藍玉道:“老夫這話就撂在這兒了,你自己琢磨琢磨。” 張仨站起身來,向著藍玉一躬到地,他是真的感謝藍玉提醒,朱元璋是什麼人他很清楚,手不是一般的狠。自己果真造出了水泥,那肖泥兒等人估摸著是見不到第二天太陽的,就是陰天也不行。 藍玉單手虛抬,算是受了張仨這一禮。張仨也是明白人,藍玉何等身份,如此提醒自己也必然另有所圖,他問道:“不知藍大人有何差遣?” 藍玉手指一點,笑道:“你呀,你呀,老夫點醒你幾句,不過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罷了,要什麼回報?不過你要真想為老夫辦點事,眼下有一件小事老夫確實不方便出麵。” 張仨問道:“藍大人但說無妨。” 藍玉道:“這幾日傳言,有一名故人之女名叫黛杉,到楚王府看望老夫,被當作刺客抓起來了,一場誤會老夫也懶得解釋,待你這邊事了了,回楚王府賣我個人情,悄悄放了此女也就是了。” 張仨心道,我信你個鬼,這裡麵要沒有貓膩誰信呀,不過藍玉剛賣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張仨還是痛快地答應下來,給藍玉續了茶水說道:“小事一樁,這事我定當為大人辦得妥妥當當,隻是我去放人,總得有個信物讓她相信我才是?” 藍玉想了想,拿起桌上紙筆,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幅鳳凰圖案,道:“黛杉見此鳳凰圖,就知道你是自己人了。” 張仨將紙折好收入懷中,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張仨高叫道:“來人!”賬外一名軍士聞聲掀簾入帳。 “給老子記好了”,張仨吩咐道:“用小推車,將三車熟料,三車磨好的灰粉,三車細沙子,三車碎石子給老子送到這大帳來,對了,還要一張大油布一缸清水一把鐵鍁,去吧!” “是”,軍士大聲應承下來,飛跑著去了。 張仨與藍玉有一搭沒一搭聊著閑話,不過兩炷香的功夫,容兒將大帳門簾掀開,一隊軍士魚貫而入,熟料、灰粉、細沙、細沙子、碎石子、油布、清水全部搬運進來,擺放在大帳一側。 張仨揮揮手,軍士們轉身出帳,容兒上前準備給兩人斟茶,藍玉卻一瞪眼,容兒腳尖一收識趣地退出了大帳。 大帳中隻剩下張仨和藍玉兩人,張仨兩把三把掖起下襟,挽起袖子,將大油布鋪在地上,先將灰粉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按一比三的比例摻入細沙子,手持鐵鍁在攤開灰堆,在中間挖出一個坑來,又倒入清水慢慢攪拌起來,待攪拌成糊狀,又按照水泥沙子石子以一比二比三的比例混合起來再次攪拌,一會的工夫,一大堆混凝土攪拌完成。 從張仨開始乾活,藍玉就轉過身去,隨便拿起書架上一本書翻看起來,自始至終不曾看過張仨一眼。 張仨知道藍玉這是在避嫌,將來什麼時候說起來,他都不曾知曉水泥秘方分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來人”,張仨賣力和出了膏狀混凝土,沖著帳外叫道,兩名軍士掀簾進來,藍玉也轉過身來,笑吟吟地看著地上的一堆混凝土。 張仨令軍士將地上的混凝土鏟入推車,推到護城河邊去,他自己和藍玉說說笑笑跟在後麵,肖泥兒等人聞聲,也跟在了兩人身後。 來到護城河邊,當日朱元璋指定的那處破損的堤岸旁,張仨拿起一塊窄木板親自動手,將推車裡的混凝土盡數填充破損的大小石縫中,又用木板將其搗實,將表麵刮得平平整整。 肖泥兒撓撓頭,“這,這不就是糊了一層膏泥嗎?這有啥用?” 張仨抹一把額頭的汗水,彎下腰來在護城河裡洗乾凈手,笑道:“大舅哥,今兒是膏泥,明兒就變成堅硬的石頭了,你信不信?” 肖泥兒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明顯不信。藍玉卻大笑著問道:“這算是成了嗎?” 張仨點點頭道:“隻要沒人破壞,明兒這時候就算成了。” “好!”藍玉大喜,招手喚過一隊軍士,命令道他們一天一夜之內,不吃不睡就專職看好這片剛剛修復的河堤,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則格殺勿論。 眾軍士得令後,將修復處圍成一個大圓圈,麵朝外圍“唰”一聲抽出刀來,威風凜凜站定再也不動分毫。 返回大帳後,張仨又命人將大帳所剩熟料、灰粉、細沙、細沙子、碎石子等一應物品全部混合倒入一條土溝裡深埋起來,藍玉這才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離開了。 張仨心道:“奶奶的,看明兒老子怎麼忽悠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