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功名(1 / 1)

夕陽西下,滿天紅霞,禾園也籠罩在一片霞光中,池塘邊水波蕩漾。   朱楨負手前行,張仨一溜小碎步,跟屁蟲一般緊跟在後,嘴裡一刻也沒閑著:   “王爺,您帶來了什麼大禮,讓我先看看唄?”   “兄弟,我家的包子你不能白吃吧,你說說皇上賞賜我多少真金白銀?”   “咋地,說你一句飯桶你還當真呀?男子漢大丈夫就這點胸襟?”   ……   張仨在朱楨身後絮絮叨叨一路套話,朱楨卻理也不理,劉全雖然和張仨關係不錯,但也一臉苦笑不敢搭話。   “先去你這小子的書房看看,再把錦盒給你!”,朱楨終於發話了。   張仨趕緊答一聲:“好嘞”,引著朱楨向書房而去,心道去書房就好辦,書房是禾園最為安靜之處,他估計朱元璋的賞賜不會輕。   張仨自打住進禾園,他就隻來過一次書房,說白了,邱成機把這宅子送給他時,書房中檀木書架上四書五經詩詞歌賦擺了不少,不過張仨看見這些書就頭疼,而且他挺迷信,覺得“書”與“輸”諧音實在大大不吉利,所以乾脆再也不去了。   雖然張仨平日對書房敬而遠之,但下人們還是按例每日將書房打掃得一塵不染,各類書目也分門別類擺放得整整齊齊。   “這些書你都讀過?”站在書架前,朱楨並不急著打開錦盒,而是望著琳瑯滿目的書冊問道。   張仨心道:“老子好歹來過一次書房,這些書認得我,我可不認識這些書。”   他抬眼一看,書架上《大學》、《中庸》、《論語》、《孟子》、《詩經》、《尚書》應有盡有,這些他是絕對沒有看過的,不過再一看,架邊放著厚厚一本《唐詩三百首》,心中大喜,接口說道:“不敢說全讀,但還是讀過一些的。”   他好歹也是初中畢業,還是背過幾首課本上的詩詞的。   朱楨點點頭,心道這些書沒有一千本也有八百本,就是自己從繈褓起,三更燈火五更雞苦讀這麼多年,也不敢說全都讀過,看來張仨為人還是比較謙遜的。   書房中有一方碩大的茶臺,以一方大木樹根雕成,樹根盤根錯節,雕工極具匠心,劉全笑嗬嗬地主動上前給二位泡茶。   “父皇今日已經動身返回南京”,朱楨順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杜少陵集》,說道:“我父皇說,你小子是大才,詩詞造詣直追李杜歐蘇,皇上說,希望明年南京會試上,能看到你的考卷,這可是你的大造化呀!”   張仨心頭大驚,眼睛睜得溜圓,心道:“朱重八這老小子是失心瘋了嗎?老子八股文章狗屁不懂,詩詞歌賦一竅不通,他怎麼會覺得我是‘大才’?還直追李杜歐蘇。對了,李杜歐蘇是什麼人,也沒聽過‘李杜’這個復姓呀?”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李杜歐蘇是什麼人?可是當朝翰林院大學士?”   朱楨一個趔趄險些沒站穩,回身問道:“你……你……不知道李杜歐蘇是何人?”   張仨搖了搖頭,道:“‘李杜’這復姓少見,想來也不是經常拋頭露麵的人。”他哪裡知道,李杜歐蘇是讀書人對李白、杜甫、歐陽修、蘇軾的合稱。   朱楨麵色有些不可置信,和劉全交換了一下眼神,將手中《杜少陵集》翻開,問道:“你可讀過這本詩集嗎?”   張仨撓撓頭,道:“杜少陵是誰?”,他並不知道杜甫自號少陵野老,《杜少陵集》正是杜甫的傳世詩集。   朱楨看張仨神色不似作偽,隨手翻開一頁,強壓著心中的疑惑說道:“仨兒,你且讀一這首《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張仨不明所以,拿過書來看了看這首《絕句》心中大喜,這首詩他前世小學時候讀過,當下搖頭晃腦讀起來:   “安得廣廈千萬間,   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風雨不動安如山”   這首《絕句》張仨讀得抑揚頓挫,好似飽讀詩書的老儒一般,他自己也感覺非常好,讀完又搖搖頭道:“詩是好詩,可惜這印書之人太過馬虎,居然印著錯別字。”   朱楨湊過臉來,滿臉的不可置信。張仨大咧咧地指著書上幾處字,說道:“你看,這書上把‘廣廈’的廣字印成了‘廣’,說起來,‘廣’字一看就是茅屋房子的意思,雖然茅屋上的茅草也的確是枯黃色的,但直接把‘黃’字直接印在‘廣’下,嘖嘖,這就畫蛇添足了嘛!”   張仨這番高論,直接把朱楨驚得目瞪口呆。要知道,‘廣’的繁體字就是‘廣’,張仨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嘛!   張仨看朱楨目瞪口呆,心中以為朱楨被自己的才學鎮住了,又大咧咧說道:“還有這個‘千萬間’的‘間’字,好端端兩個額角畫蛇添足變成了‘間’字,還有這個‘俱歡顏’的‘歡’字,咋就寫成了‘歡’字,左半邊就一二十個筆畫,擠成一個大疙瘩,哪個人寫起這個字能心情歡樂?”   朱楨徹底震驚了,這些字哪個不是千年以來就是如此,張仨居然……這隻能證明一件事,他看走眼了,眼前的張仨八成是個不學無術之人。不過朱楨心中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他難以相信如此粗陋之人怎麼又能造出水泥來?這實在說不通呀!   劉全慣會察言觀色,見朱楨猶豫不決,放下錦盒替主子出言試探道:“張大人果然博學多才,您這茶臺古樸碩大,能否賦詩一首?”   張仨指出了《杜少陵集》中的“錯別字”,心中正意氣風發,略一思索笑嗬嗬地說道:“那就獻醜了,嗯,‘遠看大木頭,近看木頭大,木頭真是大,真是大木頭’!”   朱楨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手中的詩集“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書房窗外不遠就是小池塘,陣陣鵝鳴傳來,小花狗也汪汪地叫起來。劉全端了一杯熱茶遞給張仨,張仨心中得意,問道:“劉官家,剛才我那首詩怎麼樣?古有曹植七步成詩,我一步都沒走脫口成詩,是不是也算奇才了?劉管家你可會作詩?”   劉全訕笑了笑,又道:“張大人,我可不會作詩,您聽這窗外的鵝叫,我記得有一首詩叫什麼‘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這詩三歲小孩都會,我比三歲小孩也不如。”   窗外小花狗也叫起來,張仨抿一口茶,此時他詩興大發笑道:“既然有《詠鵝》,卻為何沒有《詠狗》?看我現做一首來。”說著,他撚了撚下巴上並不存在的胡須,一字一頓道:“狗、狗、狗,仰頭對天吼,喂肉跟你走,打它咬你手。”   “夠了!”朱楨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茶臺上,指著張仨大吼道:“他媽的,你……你……你害得我們兄妹好慘呀!”   “兄妹?我怎麼坑您和福清公主了?”張仨反問道。看著朱楨臉色鐵青,他暗忖難道是昨晚和福清那事兒事發了?也不對呀,朱楨明明說的是“兄妹”,自己可沒坑朱楨呀?   朱楨望著滿書架的《大學》、《中庸》、《論語》等書籍,回身問張仨道:“你……你老老實實告訴我,這書架上的書,你讀過幾本?”   張仨看朱楨臉色不對,老老實實地答道:“一本……”   朱楨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暗道這小子原來隻讀過一本呀!卻聽張仨說道:“一本……也沒讀過。”   朱楨身形晃了晃,險些沒站穩,良久才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你讓我可怎麼與父皇交代?我可是打了包票的。”   張仨滿臉疑惑地問道:“打了什麼包票?”   朱楨擺擺手,已經不想再說話了,指了指劉全,讓他解釋給張仨。   劉全慢慢解釋給張仨聽,聽明白原委,張仨樂得哈哈大笑,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原來,朱楨非常喜歡張仨在沙洲上所作的《臨江仙》一詞,親自撰寫後裝裱掛在書房中,朱元璋偶然看到“滾滾長江東逝水……”後也贊不絕口,很詫異這首大氣磅礴的上佳詞作竟然出自張仨之手。   藍玉不知何故,又在一旁大為鼓吹張仨的才華,直把他說成了民間遺珠大才,福清也可著勁兒的拱火,說張仨無償奉上水泥秘方,皇上卻沒有論功行賞,硬生生為張仨討了一個三等侍衛的封賞。   張仨聞言大喜,搶過錦盒打開來,裡麵果然有一麵青布方巾裹著的紫銅腰牌,他當然知道這麵腰牌的分量有多重,一把拿起來揣入懷中,沖著朱楨一臉壞笑問道:“還有你送我的大禮呢?不要小氣,拿出來。”   朱楨為之氣結,看都懶得再看張仨一眼,負手走出書房,臨走道:“還有一樁好事,你小子升官了,皇上著你升任兩湖觀風使,奶奶的,權利大了不少呀,有權寫奏章直達天聽了!隻不過還是無品無極,皇上說等你有了功名再封賞品級不遲。”   “又是無品無極”,張仨一撇嘴道:“還不如這塊破頭巾呢,還能當個抹布來擦桌子!”   劉全趕緊指著方巾向張仨解釋:“張大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這塊方巾還不貴重?大明上下,唯有通過院試的秀才能有資格戴著這‘四方平定巾’,戴上這頂頭巾,免除賦稅徭役不說,更能身份高人一等,你可不知道呀,王爺為了這頂頭巾,擔了莫大的乾係專門親自去了一趟府學,硬生生要來這頂方巾,還為你備案了秀才功名。”   “哈,這我就是秀才了?”張仨這才拿起方巾翻來覆去地看看,笑道:“真是小家子氣,怎麼才是個秀才,好歹給我弄個舉人耍耍嘛!”   “兄弟,你錯怪王爺了”,劉全拍了拍張仨的肩膀,說道:“兩湖秀才七千多人,這些人能見官不跪,免除稅賦,但是舉人就好處更多了,所以朝廷對鄉試慎之又慎,嚴之又嚴,無論誰從中徇私舞弊,那都會龍顏震怒,弄不好就是……”   劉權手掌在自己脖子上一切,撇了撇嘴。   朱楨向禾園外快步走去,心頭是在惱火,臨出宅門時看到刻著“禾園”二字的大石,心中暗道張仨若不讀書,怎會給宅子起這麼文雅的名字?他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停步詢問張仨道:“聽聞這‘禾園’的名字是你起的,可是取‘鋤禾日當午’之意?”   朱楨心頭依然存有一絲僥幸,“禾園”的“禾”自有農為邦本的意思,想來張仨還是有大義在心的。   不料張仨手裡擺弄著頭巾,大笑道:“什麼‘鋤禾日當午’?我媳婦肖黎兒的‘黎’字左上角,不就是個‘禾’嘛!”   朱楨一個趔趄,險些被門檻絆倒,心中徹徹底底一涼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