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泥糧(1 / 1)

蒙雌笑吟吟地把米和雞架上柴車去了,這邊張仨又被沔陽官吏簇擁上文升樓接著吃酒,方才一鬧騰,文萬友嫌酒菜有些涼了,順口吩咐了一聲,朱聰立即命人撤去殘菜重新擺上新酒菜。   須臾,熱騰騰的新酒菜流水般端上來。   張仨大為得意,與眾人推杯換盞,心裡卻越看文萬友越不是東西,心道:“這死胖子以為我聽不出來?方才在樓下時那兩聲咳嗽,不是你又是誰來?隻要你一咳嗽,那林掌櫃就言聽計從,這裡麵沒有鬼才怪了。”   他又看看這滿當當的一桌子大魚大肉,心裡又想起城外災民,心裡更是不滿,不過他還是牢記“胸有激雷而麵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這句話,臉色一切如常。   酒過三巡,張仨笑道:“文縣令,我在武昌府時,聽說你家財萬貫富得流油,沔陽縣時窮縣,你卻是‘窮廟富方丈’呀!……”   文萬友端著酒杯,臉上瞬間鐵青,眾人也均變色,隻聽他張仨又續道:“……今日來到沔陽,才知那些人都是胡說八道。”   文萬友神色稍稍緩和,斟了一杯酒舉杯說道:“張大人明鑒,下官前來沔陽就任前家中略有薄財,因此卑鄙小人心生嫉妒,背後最愛胡言亂語,您可千萬不能相信。”   “那當然,今兒這頓酒菜,您就是自掏腰包嘛,公私分明誰又有話可說?”,張仨笑道:“沔陽州百姓困苦,又天災不斷,文縣令能堅守著這個爛攤子就很不容易了,誰若是背後嚼舌頭,誰就自己來沔陽乾一乾呀?隻動嘴皮子誰不會。”   “對對”,眾官吏如釋重負,紛紛滿臉堆笑附和。   張仨夾了一筷子烤乳豬肉送到嘴裡,又夾了一筷子青菜,笑道:“做官嘛,有人家資厚實,就像這豬肉,有人天生一窮二白,就像這青菜,難道說當官前都得一個模子刻出來才行?我有一比呀,文大人天生就是這烤乳豬,我卻天生就是小青菜,羨慕呀,羨慕呀,文大人倘若嫌金銀太多,擔心一時花不完,記得送我些使使,有何不可?哈哈,本官也好下次見到皇上時,好好為你美言幾句!”   他這句話一說,文萬友登時大喜,心頭一塊大石便即落地,心想你個小孩子肯收銀子,那還不容易?再說了,隻要明早把城外一百大車糧食接收了,隻需動些手腳,補回銀子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眾官吏聽張仨在酒席上公然開口索賄,也都均想這小子果然不愧張定邊的後人,頭腦簡單至極。   酒席間原來的尷尬惶恐一掃而空,各人歌頌功德,吹牛拍馬。   席間縣丞諸葛祥、縣主簿鄧金平兩人卻隻略吃了些酒菜,就先後推脫有事先行告辭了。張仨也不以為意,不過心中卻對兩人頗有些好感。   宴席吃至傍晚,眾人盡歡而散,文萬友親自將張仨一行送至驛站休息。   驛站偏廳眾,驛卒送上好茶,張仨蹺起二郎腿,優哉遊哉品著茶,文萬友雙手奉上兩個大信封,恭順地說道:“一個信封裡些零碎銀子,請張大人將就著在手邊零花,另一個信封裡,是一千斤‘萬盛隆鹽米行’的鹽票,隻需憑票就能用平價買鹽,不受鹽價波動影響。”   張仨漫不經心地收起第一個信封,又拿起第二個信封問道:“鹽價格波動大嗎?”   見張仨收起第一個信封,文萬友放心了,答道:“波動還是有些大的,說白了商人也不容易,從千裡之外運鹽前來沔陽,人吃馬嚼不說,進價也是一天一個樣,大災之年就算鹽價連著翻幾個筋鬥也不稀奇。如果大力打壓鹽商,怕是這些人撂挑子,沔陽百姓花再多的銀子也買不來鹽了。”   張仨問道:“平價比如今市麵上的鹽價格便宜多少?”   文萬友答道:“平價是去年受災前的價格,大概隻有今年鹽價的十分之一。大人放心,我想著您回鄉一趟不易,怎麼著也得回村看望一二,這些鹽票如今在沔陽縣裡可是緊俏貨,正是賞人的好東西。”   “哈哈哈!”張仨大笑,手指一點文萬友道:“還是文大人想得周全呀!”   文萬友嘿嘿一笑,隨即躬身告辭,心道今兒送禮的目的算是達到了,想來張仨也不過是初入官門的小孩子,借著回鄉賑災本想滿足些虛榮心,這回收了銀子裡子麵子都有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當官嘛,本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兒。   當夜,張仨在被窩裡打開第一個信封,見裡麵是二十張一百兩銀票,心想:“這死胖子出手可闊綽得很哪,兩千兩銀子還隻是給零星花用,老子倘若嘴巴再張得大一些,那他豈不是要送來一萬兩銀子,兩萬兩銀子?嗯,看來這死胖子在沔陽縣貪汙下的油水足得很,不愧‘蚊剜油’之稱。”   再抖落一個信封,裡麵卻是一大摞花花綠綠的紙票,都被裁剪成兩寸大小,上麵寫著什麼“鹽一百斤”、“鹽五十斤”、“鹽十斤”之類的文字,不過“鹽十斤”的紙票最多,他隨手收入衣袋中。   張仨正待休息,房門一推進來一人正是黛杉。   “好呀,原來你是個貪官”,黛杉漲紅了臉,出言諷刺道;“又是銀子,又是鹽票,你數得眼睛都花了吧?”   張仨眼睛一轉,心道這姑娘心思單純,世上之事哪有那麼黑白分明的,但他又不好解釋,隻好忽悠道:“杉兒,這可不是貪汙受賄哦,你想想,沔陽縣災民遍地,物價騰貴,我明兒捐完糧食總要回村,這些銀子和鹽票,我能吃得了多少,又能喝得了多少,用這些銀子去幫助窮苦百姓不好嗎?”   “哦,這樣啊!”黛杉俏臉一紅,張仨趁勢上前拉住她柔嫩的手腕,見她不反對,又對著她額頭輕輕一吻拉入懷中,惡狠狠地叫道:“膽敢隨便諷刺自家男人,該罰!”   黛杉杏眼一翻,問道:“怎麼罰?”   張仨橫抱起黛杉走進內房,滿臉壞笑道:“罰你給我亂棒打死,嘻嘻!”   ……   次日一早,鄧金平前來驛站,說城外眾商紳和縣學秀才已經到位,懇請張仨前往舉行賑災糧正式捐贈儀式。   黛杉親自為張仨換上書生長衫,隻說自己留在驛站等他便是。   張仨自然明白,黛杉自覺尚無名分,還不想隨他一起認祖歸宗。   張仨自然不會強求,喚來驛丞命他找間獨院讓黛杉居住,驛丞迎來送往多了,早就看出黛杉不是什麼小廝,而是一名美貌女子,當下心中雪亮,專門為黛杉安排了一個獨院居住。   城門外,連夜搭起了一座高臺,文萬友正在站在臺上向一群人訓話,遠遠瞧見張仨,他肥碩的身子居然異常靈巧,從高臺上快步而下,親自拉住馬轡頭將張仨扶下馬來,笑道:“張大人請看,全縣四十九處村寨都連夜派人前來觀禮了,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啊!”   張仨一笑:“不要緊,隻要大家夥能來觀禮,那就是我張家莫大的榮耀!”   文萬友滿臉媚笑與張仨一同登上高臺,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諸位,這便是張定邊之子張大人,張大人深得聖眷,聞聽家鄉遭災,特籌備糧食一百大車親自回鄉賑災,拳拳愛民之心日月可鑒……”他文采不錯,一通吹噓把張仨誇得花兒一樣,臺下眾人卻聽得昏昏欲睡。   足足半炷香的工夫,文萬友才“慷慨陳詞”完畢,他向著臺下一揮手,道:“張大人此等為國為民之壯舉,如葵花向日,又氣壯山河,實乃本縣為之大幸也,萬民為之大幸也!”   臺下眾人這才反應上來,原來縣尊大人致辭完畢了,趕緊劈劈啪啪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按理說,張仨作為捐贈人,這時候也要致辭一番的,但他卻不想說話,原因很簡單,他不會“之乎者也”那一套,總不能上臺乾瞪眼,說一番大白話吧!   他側過身,低聲對文萬友道:“剛才來時,在馬上一顛一顛,顛得我肚子脹,我要去拉一泡屎,就不講話了,下麵捐糧食就是!”   文萬友心道:“這小流氓,說話如此粗俗。”卻臉上依然堆笑道:“張大人請便,那我就讓府衛軍把糧食運過來交接了啊!”   張仨連聲答應下來,捂著肚子急匆匆下臺去了,在城門口一轉就沒了人影。   “你不在也好”,文萬友看著張仨的背影心道:“等你回來,一百大車糧食已經交接完畢,哼哼,省得夜長夢多。”   須臾功夫,陳康賢與李有德帶人將一百輛糧車拉來,別看這一百輛糧車開動時隻是一條長線,聚集在城墻根下後居然蔚為壯觀。   隻是眾人看車上糧袋怎麼那麼奇怪?好端端的糧袋上居然滿是濕泥,袋身還不停地滲出泥水,滴答滴答流得滿地都是黃泥湯。   “這是怎麼回事?”文萬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臺下百姓也僵立在原地,眼神死死地盯住糧車,大災之年,誰這般糟踐糧食誰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呀!   文萬友氣急敗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為了這些糧食,他可是下了血本的,請客吃飯不說,還白白送了張仨兩千兩銀票的,他哆嗦著問道:“張大人在哪裡?”   “張大人出恭去了”,陳有德身為王府侍衛,可不理文萬友這一茬。他跳上一輛糧車,一把扯開一個糧袋,高聲叫道:“文大人,你不是昨日也說,糧袋摻入沙土賑災熬粥是絕妙之舉,這法子絕妙,濫竽充數者隻能回家了,值得推廣嗎?怎麼,才一天光景,您就不認賬了?”   張家旗在一旁亮出一張卷冊,正是前日裡文萬友交給張仨的《受災村寨詳統》,高聲叫道:“四十九家村寨聽著,按照張大人和萬縣令安排,為嚴厲杜絕‘打秋風’之刁民,昨夜已將全部賑災糧灌入泥水,隻需晾曬之後,就無礙熬粥賑濟災民。”   眾人“嗡”的一聲議論紛紛起來,陳班主高叫著,把昨日粥棚前一事講給眾人,直言此舉的妙處。豆友誼等侍衛,又取出一張清單,按照《受災村寨詳統》開始向四十九家村寨現場派發糧食。   眾百姓明白過來,大叫著表示支持,四十九家村寨頭領也喜笑顏開。眼前這些糧食灌了些泥漿,有錢人看不上,賣也賣不出去,然而,在咕咕餓肚子的災民眼裡卻是能救命的寶貝呀!   城門洞口,張仨提著褲子回來了,文萬友挺著大肚皮快步迎上去,眼睛裡迸發出刀一般鋒利的光,壓下怒火問道:“張大人,你得給我個解釋!”   張仨緊了緊褲腰,一臉無辜道:“這話說的,我拉屎去了,什麼都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