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2叔(1 / 1)

張仨抬眼望去,不遠處的石崖上刻著三個遒勁的大字——“人壞村”,他雖然沒文化,但還是認得這三個字的,心道難道這個村的人都不識字嗎?   這就是自己這一世的家鄉啊,張仨在馬上目視著石崖,心道盧魁不是提醒自己說,廖權曾派兵封閉此村嗎?如今怎麼一個小兵嘍囉也不見?   他並不知道,自從他升官至兩湖觀風使後,廖權權衡再三,已經悄悄撤去了這些兵丁。   並不是廖權怕了張仨,而是張仨升官後,這樣做太容易授人以柄了。   張塵香問道:“仨哥哥,你可知道咱們村為什麼叫‘大環村’?”   張仨哪裡知道,不過他眼珠一轉就有了計較,他笑嘻嘻地說道:“這點小事哥哥還能不知道?倒是妹子恐怕不知道吧?”   “我當然知道”,張塵香把嘴一撅,指著石崖道:“我阿爹說過,咱們村多少輩人,向來遵循古訓‘大恩大德者需結草銜環報之’,所以就叫‘大環村’了。”   張仨笑道:“對對,還是香兒妹子水平高,咱村的古訓是有道理的,說不定哪個英俊書生救了妹子你,你為了報恩就得以身相許呀,哈哈!”   張塵香大窘,騎馬飛奔而去,大叫道:“仨哥哥捉弄人,不理你了,我回村先報訊去呀!”   糧隊開進山坳,張仨經過石崖下,細細觀瞧石崖上磨盤大的“人壞村”三字,這才發現,“人”子攔腰要有淺淺的一橫,原來是個“大”字,“壞”字起筆也有淺淺的一橫,原來是個“環”字。   “怪不得,怪不得!”張仨心中暗道。   張爾瞧見張仨的眼神,插話道:“少爺,官府筆吏壞得很,十裡八鄉都知道咱們村叫‘大環村’,可他們偏偏把咱們記成不是‘人壞村’,久而久之,人人都這麼叫了!”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張仨笑道:“村子人壞,升官發財!”   “對對”,花丹宮嬉笑起來,叫道:“張大人,您這可不就又升官有發財嗎?”眾婦孺嘻嘻哈哈笑起來。   片刻工夫,遠處的山村沸騰起來,一大群漢子飛跑而來,領頭的中年漢子臉上斜斜一道傷疤,邊跑邊高聲大叫:“二爺家的後人在哪兒?二爺家的後人在哪兒!……”   “爹,少爺在這兒呢”,張爾在糧車上站叫道,又回身對張仨道:“少爺,來人是我爹,他總和我說,打小和您父親還一起光屁股打過獵呢!”   疤臉漢子邁開大步,幾步就跑到糧車前,一個熊抱抱住張仨,狀若瘋虎般仰天大笑起來:“二爺,二爺,原來你有後呀,這可高興死我老沖了……”   張仨被抱得極緊,隻覺得渾身肋骨都快被勒斷了,悶聲叫道:“這位大叔,再不放手我爹可真的絕後了呀!”   疤臉大漢哈哈大笑,滿臉橫肉亂顫,鬆開張仨笑道:“我叫張宥屁,你喊我屁叔就是,他奶奶的,二爺何等雄壯的身板,怎麼你小子身子骨這麼瘦小?嗬嗬,老虎生了個龜兒子呀!”   張仨一愣,“龜兒子”可不好聽。   “哈哈,我老糊塗了!”,張宥屁響亮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笑道:“莫怪屁叔口無遮攔,你爹小時候整天龜兒子、龜兒子叫我,我也沒惱不是?”   張仨哈哈大笑,心道這人倒也心直口快。   “屁叔,快來幫幫忙!”路旁,有婦孺呼喊張宥屁,原來一輛糧車車輪被卡在石縫裡,三四個漢子也抬不起來。   “來了!”張宥屁打不走到糧車旁,挽了挽袖口,雙手摳住車底兩膀一較勁,胳膊上肌肉高高隆起,沉重的糧車在一陣“吱呀呀”聲中被硬生生抬出了石縫。   張仨贊到:“屁叔,好力氣!”   張宥屁拍拍手上的灰塵,說道:“這算啥,要說力氣,咱村我隻能排第二,第一是你爹,小時候和你爹上山打獵,你爹那力氣能生撕虎豹,簡直不是人!”   話剛出口,他反手又給了自己一個嘴巴,道;“我可不是說你爹不是人呀,我意思就是說他勁兒最大!”   張仨心中一笑,暗道張定邊原來是天生神力,幾人說說笑笑,隨著糧隊向村中而去。   張塵香也騎馬奔來,身前還坐著一名梳著朝天辮的小姑娘,約莫著也就四五歲,小姑娘在馬上樂不可支,沖著張仨嬌叫:“仨哥哥,仨哥哥好!”   張宥屁笑著對著張仨道:“這是族長的二女兒阿尕,這姐妹倆可是村裡的一對明珠。”   張塵香騎在馬上問道:“屁叔,我爹呢?怎麼不見他?”   張宥屁嘿嘿一笑,道:“前幾日族長帶著我們進山打獵,眼瞅見一隻白狐,族長不讓放箭,一個人緊緊跟下去了!”   張仨問道:“為何不能放箭?”   張宥屁道:“白狐難得,放箭傷了皮子就賣不上價了,咱們村裡鹽缸已經見底了,鹽價一天一個樣,這對白狐皮子估摸著能換五十斤鹽回來。”   “哦”,張仨心道,看來鹽在沔陽縣還是稀罕物,自己手裡還攥著七八百斤鹽票呢,回頭留給村子就好。   當夜,大環村麥場上像過年一樣熱鬧,五口大鍋一字排開,添柴的添柴,劈肉的劈肉、燒鍋的燒鍋……連筋的肉塊、成捆的粉條、滿盆的菜蔬齊齊入鍋。   張塵香把鹽缸用水涮了又涮倒入鍋中,滾水翻騰中,一股濃濃的香氣彌散在大環村的山坳之中,村中男女老少人人滿臉笑容,孩子們站在鍋沿邊,一口一口的咽著口水……   天擦黑的時候,飯菜熟了,張宥屁又令人在麥場中央燃起幾根巨木,沖天的火光中,人人端著大碗狼吞虎咽,吃得快的已經見碗底了,吃得慢的腮幫子鼓起老高,巴不得一口咽下碗裡的飯菜。   張宥屁捧著一個大碗坐在一個樹墩上,邊吃邊向張仨說道:“少爺,十車精糧省著點吃,配些個野菜啥的,差不多能吃到秋後,那時候小米也就該成熟了,這下村子裡不至於再餓死人了。”   張仨問道:“前前後後餓死多少人?”   張宥屁放下飯碗,搖搖頭道:“差不多三四十口吧,娃娃們都在,一個也沒餓死,餓死的都是年老的長輩,他們身子弱不說,有些長輩乾脆就絕食了,大家夥心裡明白,他們就是為了給村裡省下一口吃的。”說著,一地渾濁的老淚從眼角滑落。   “不說了,說這些乾啥?”張宥屁用袖子一抹眼角,說道:“少爺,你可知道你爹救過我的命呢,小時候和你爹在山上遇到一頭大野豬,野豬沖過來,獠牙一挑我就花了臉”,他指指自己的臉,又道:“要不是你爹赤手空拳相救,我就不是花臉了,估計墳前都開滿山花了,哈哈!”   張仨一笑,問道:“我爹殺野豬時多大?赤手空拳咋乾掉的大野豬?”   張宥屁答道:“你爹那時大概十六七歲吧,他和野豬翻滾抱作一團,沒承想幾個翻滾下來,大野豬慘嚎著像瘋了一樣亂蹦亂跳,最後一頭撞在山石上,腦漿子都撞出來了。”   張仨奇道:“大野豬為啥發瘋?”   “我告訴你實情,你可別亂傳呀,說實話,大野豬……”張宥屁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你爹不但拳頭硬,嘴巴也硬,他抱著大野豬翻翻滾滾中,硬生生把大野豬那活兒給咬掉了,它不發瘋才怪!”   張仨哈哈大笑,手中的飯碗都端不穩當了,笑道:“這才是銅牙鐵齒呢!”   一個黑臉小夥子端著滿滿一碗飯湊過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賠笑道:“屁叔,啥事這麼可笑?給我說說,讓我也聽聽唄!”   “去去去,你個傻兒”,張宥屁一臉嫌棄,喝道:“你跑一趟祠堂,給你姑姑也端一碗飯菜去,村裡人人有份,神婆也得吃飯不是?”   黑臉小夥怏怏地走開了,張宥屁扒拉一口飯,向張仨道:“這小子叫張尖,是村裡神婆的侄子,平日裡就愛仗著他姑姑的臉麵人人都讓他三分,我卻懶得慣著他。”   張仨點點頭,他明白越在封閉落後的地方,神婆呀,神棍呀,就越有地位和身份。   突然,篝火旁的村民們都站起身歡呼起來,隻見一人扛著獵叉出現在村頭的石崖下。   “族長回來了,族長回來了!”眾人歡呼起來,張塵香和阿尕跑得最快,大聲叫著“阿爹”跑上前去迎接。   來人顴骨高高隆起,長手大腳,一對劍眉做橫飛勢,阿尕撲到他懷裡,他順勢單手把她拎起來架到脖子上滿臉喜色。   張塵香跑過來,接過這男子肩頭的獵叉,指著張仨笑著將這兩天的經過講給他聽,不過他聽著聽著臉色卻陰沉下來,放下阿尕大步流星來到張仨身旁。   張仨知道來人定是張寒山了,趕忙站起身來施了一禮,恭恭敬敬叫了聲:“二叔!”   張寒山上上下下打量了張仨一番,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張仨答道:“小侄名叫張仨,一人三橫的仨。”   張寒山緩緩褪下外衣,突然從腰間拔出短刀,豹子般揉身而上,刀尖直抵住張仨咽喉,怒道:“你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