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熊熊,張寒山眼中閃耀著怒火,鋒利的刀尖頂住張仨咽喉,隻需輕輕一送,張仨的小命就算交代在這兒了。 村民們愣住了,不知道族長為何如此憤怒? 張宥屁小心翼翼地問道;“族長,這裡頭怕會有什麼誤會吧?” 張寒山冷笑一聲理也不理,隻將刀尖向前微微一送,張仨頸上立時滲出一串血珠,厲聲喝道:“說,你到底是什麼人,來我大環村意欲何為?” 張仨嚇得頭腦一片發暈,脖子上一陣冰冷劇痛,隻覺得兩條小腿不由得打顫,心中連呼:“我的媽呀!別,別……” 卻見一道人影飛撲上來,抱住張仨一個轉身,堪堪避開刀尖,來人正是張塵香。 “阿爹,你做什麼?”張塵香細長的脖頸正對著刀尖,說道:“阿爹,我仨哥哥剛給咱們村運來了十大車精糧,咱們就這麼對他嗎?” “族長,張仨是您大兄的兒子,也是咱們的族人呀!”張宥屁跪倒在地,四周眾多婦孺也放下飯碗跪下身子,抬眼不解地望著張寒山。 張仨心道,我這妹子心腸夠好,來日一定要好好報答。 他抹了把臉,瞬間換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張口哈哈大笑起來,眾人吃驚地看著他,不知他這當口大笑什麼? 村民們哪裡知道張仨這時心頭巨震不知所措,所以先大笑一場,令對方摸不著頭腦,心下先自虛了,更重要的是,還能爭取時間想一想,好自圓其說。 張仨大笑了一陣,又咳嗽了幾聲,這才慢吞吞摸了一把脖子上的血珠,血珠本來隻有綠豆大的兩三顆,他這一抹卻變成了一片,看起來血糊糊的甚為駭人。 他來回踱了幾步,一抬眼看向張寒山,問道:“我爹爹是反賊,你可以不認我這個侄子,但我問一聲,是誰給全村婦孺換了新衣?是誰在大災之年給翻山越嶺給全村送來了十大車精糧?罷了,罷了,此處既不留我,我死乞白賴留下來做什麼?” 說罷,張仨向著張寒山一鞠躬,招呼肖溜子和花丹宮道:“肖大哥,花嫂子,咱們這就回城去吧!” 肖溜子和花丹宮答應一聲,站起身來就準備去牽馬備車。 張仨這番話,先擺功勞,再撂挑子,心中也不由佩服起自己的捷才,暗忖反正大環村我是來過了,也算圓了義父張定邊的遺願,難不成自己沒死在武昌府,卻死在這窮山惡水的小山村不成? 對,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的好。 張仨轉身要走,卻聽耳邊“嚓”的一聲,一把短刀擲來正插在他腳尖前。張寒山厲聲喝問道:“你說你是我大兄的兒子,可有憑證?” 張仨嚇得一哆嗦收回腿,心道這老小子是個狠人呀,我哪有什麼書信憑證,不過想來這年頭也沒有什麼DNA檢測,自己咬死不認想來也能蒙混過關。 他哈哈一笑反問道:“自古成王敗寇,潮庭滿天下找了我爹十六年,我爹會傻到給你寫信?要是朝廷知曉我爹和大環村裡還有書信來往,哼哼,村裡男女老少還能活到今天?” 張仨這話說得在理,眾村民紛紛點頭。 張仨偷瞄向張寒山,見他咬牙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禁心中暗想,還得再忽悠這老小子一把,自己才好脫身。想到這裡,他伸手入懷,摸著厚厚的一遝銀票,用指尖撚出三張抽出來。 張仨緩緩把銀票放在地上,正是三張一千兩的銀票。他滿臉委屈地向著眾鄉親一拱手,哽咽著說道:“諸位鄉親,我雖是個當官的,但年紀尚輕滿打滿算也沒拿多久的俸祿,從武昌府趕來時這十大車精糧還是賒賬賒來的,我又向楚王借了這三千兩銀子,想著咱們大環村山大溝深出入不便,給大夥修個橋、鋪個路什麼的,卻不成想……罷了……我銀子留在這兒了,諸位叔叔大爺大媽大嫂們,請多保重……嗚嗚……” 張仨以袖遮麵,“哭”出聲來,轉身向肖溜子所牽的白馬走去,心道這下來自夠意思了吧,糧食送來了,銀子留下了,還假哭了一鼻子,這下總能放老子走了吧? “仨哥哥……你,你不要走!”張塵香哭出聲來,她身後阿尕哇的一聲也大哭起來。片刻之間,村民們也交頭接耳起來,但迫於族長威勢無人敢出聲求情,隻是眼巴巴地看著張寒山。 張寒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沖著張仨喝道:“你隨我來,到祠堂說話。”說罷,大步流星向村外走去。 “阿爹鬆口了!”張塵香欣喜地拽住張仨,低聲道:“阿爹怕是要帶你到祠堂認祖歸宗了,快去,快去!” 張仨本不想去,但眾目睽睽之下又有什麼辦法呢?再看看肖溜子夫婦,也一副樂嗬嗬的樣子,他突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見明教護法方長信時,曾經忽悠他說,自己回到張定邊家後,自然會有人將寫有藏銀的秘密的信件交給自己,看來,這兩人八成就是為了這封信才隨自己前來大環村的。若是拿不到信,自己又該如何收場? 想到這裡,張仨背上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心道若是剛才真和肖溜子夫婦離開大環村,自己的謊話豈不就穿幫了?想來方長信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想到這兒,張仨一挺胸脯,快步跟上了張寒山,還特意向肖溜子夫婦眨了眨眼睛,果不其然,肖溜子也向他眨了眨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祠堂建在村頭的半山腰上,張寒山一言不發沿著碎石小路上山,張仨慢慢跟在他身後,兩眼不停打量著四周,隻見四周黑漆漆一片,偶爾傳來幾聲夜梟淒厲的叫聲,嚇得他一縮脖子趕緊跟上張寒山。 距離祠堂不遠有一座石屋,張尖剛從石屋中走出,手裡還捧著一個空瓷碗,顯然是剛剛給神婆送過飯。 張寒山隨口吩咐張尖,讓他守住碎石小路,不許任何人進入祠堂,張尖應了一聲守在路旁。 “隨我來”,張寒山看了一眼張仨邁步走入祠堂,張仨隻能戰戰兢兢跟了進入,但見祠堂裡麵並不大,院中有一棵歪脖大槐樹,堂屋也沒有什麼雕梁畫棟,不過是些黑漆漆的木柱撐起的大屋。 推開一扇對開屋門,張寒山掏出火折子,“砰”的一聲點燃了墻角的火繩,隻見火繩像一條長龍般沿著墻角飛速燃燒,不過幾個呼吸間就點燃了四個火把,將廳內照的雪亮。 “哎喲”,張仨驚得一把捂住嘴巴,險些沒叫出聲來,在他眼前的廳內,密密麻麻擺放著上百個木頭牌位,門外山風吹來,火把一閃一晃,牌位影子被拉得老長,又不住顫動,似乎每一個影子都是鬼怪。 “奶奶的,這祠堂邪門”,張仨在心裡暗道,摸了摸身上卻沒有什麼避邪之物,想來想去攥住一枚金元寶,心道:“老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老子身上幾萬兩銀子,隻消砸過去,管他什麼鬼也得乖乖聽話。” 一陣陰風從牌位後吹來,隻聽一個沙啞的女聲沙啞地問道:“你來了……怎麼又帶來一個小鬼?” 張寒山道:“來了,這次又給你帶了一個人。” 張仨嚇得腦後頭發都豎起來了,正要拔腿就跑,卻被張寒山一把揪住了後領子抓了回來。 張仨滿手冷汗,緊緊攥住金元寶,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到了嗓子眼兒。 火光搖曳中,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拄著木拐從牌位後緩緩繞出,問道:“這是你送來的第幾個小鬼了?” “第四個”,張寒山答道:“不過這小子與前三個不一樣,似真似假,我也不好決斷,所以送到神婆你這兒來,看看這小子到底是不是我大兄的兒子。” “這個好辦!”神婆一撩頭發,露出一張疙疙瘩瘩的臉來,弓著身子走進張仨,如同獵犬一樣張大鼻孔,在張仨身前身後轉了三轉使勁嗅了嗅,桀桀一笑道:“和前三個小鬼一樣,這小子,嘿嘿,也是個冒牌貨!” “我也認為他就是個冒牌貨”,張寒山道:“那就和前三個小鬼一樣,吊死了埋在大槐樹下做肥料吧!” 張寒山從門後拿了一團繩子,一把揪住張仨後脖領子就向外拖,張仨嚇得牙齒直打顫,高聲叫道:“老子才不是什麼冒牌貨,張定邊真真切切是我父親,殺了我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張寒山冷哼一聲,繼續拖著他向祠堂外走去。神婆桀桀一笑,拄著木拐轉入祠堂後去了。 張仨拖著哭腔大叫起來:“你們不分青紅皂白不要緊,可惜一代名將張定邊這一脈從此絕後了呀,香火就此了斷了呀!” 張寒山把張仨一把擲到大槐樹下,拿起繩子扔過大槐樹的枝杈,笑道:“這兩三年,你是來的第四個冒牌貨了,你就乖乖地上路吧,黃泉路上,你也不會寂寞,還有三個小鬼等著你呢!” 張仨被摔得渾身散了架一般,叫道:“我父親是不是你大兄,現在我確實沒法子證明,不過,你又怎能證明我是冒牌貨呢?” “小子,那我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張寒山手腕轉動,一邊打出一個繩圈,一邊說道:“你小子自稱叫張仨對吧?哈,這就是最大的破綻了,你說說看,你認識我寨子裡哪些人?” 張仨想了想,張尚香、張爾、張尖等人,還有阿尕和張宥屁等人,卻不知張寒山是什麼意思。 張寒山接著說道:“你小子反正也快見閻王了,我就讓你學個乖,你想想看,尚、爾、尖、尕這幾個字,裡麵都藏有一個‘小’字,這是祖上給他們這一輩定下的規矩,誰也不能破,我大兄打小就知道這一點,你小子大大咧咧地告訴我你‘名叫張仨,一人三橫的仨’,你自己說你該不該死?” 張仨眼睛一轉,叫道:“張仨是我還俗後的名字,我本名‘少一’,你到武昌府老街大鐵匠打聽打聽就清楚了。” “少一?”張寒山愣住了,“少”字的上半部分可不就是一個“小”字嗎? 張仨趁熱打鐵,腦筋轉得飛快,想到張定邊的“定”、張寒山的“寒”、張宥屁的“寬”,心一橫暗道是死是活老子就賭這一把了,他大叫道:“我還知道,你和我爹這一輩,按祖宗的規矩,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第二個字必須是寶蓋頭,我爹打小就告訴過我的。” “這可奇了”,張寒山鬆開繩圈,在大槐樹下開始踱步思考起來,好一陣功夫,他詳細問起了張仨在鐵匠廟裡的經歷。 “小時候的事情也不必說了”,張仨知道忽悠他的機會來了,他先把小時候的事情一筆帶過,詳詳細細講起了自己和張定邊被困在鐵匠廟中後,朱楨前來打賭、朱元璋微服前來武昌府,以及張定邊吞棋自盡等一係列事情。 張寒山聽得極為仔細,時不時插話問幾句,每每都問在關竅之處,張仨卻是不假思索立即回答,絲毫沒有破綻,聽得張寒山不住點頭。 足足一個時辰,張寒山聽得時而攥緊拳頭,時而仰天長嘯,時而嘆氣垂淚,他終於相信張仨就是張定邊至親的兒子了。 張仨也說得很舒暢,他好久沒痛痛快快地說過真話了,當然,什麼與楚王打賭、被明教綁票等等自然不著痕跡地略過不講。 “我早該想到了”,張寒山喃喃說道:“大兄給你取名一個‘仨’字,正是出自他最愛的那句詩。” “一句詩?”張仨心中暗喜,張寒山這是被徹底忽悠住了。 張寒山從大槐樹上扯下繩圈,搖頭道:“想當年,我和大兄上私塾時,他就最喜愛李白那句‘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詩間有無窮的寂寞啊,想來大兄離了家鄉,又死了那麼多好朋友,為你取名一個‘仨’字,哎,一人三橫,可不就是‘對影成三人’嘛!” 張仨愕然,心道這家夥還真會自行腦補,看來這一回忽悠得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