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山間,張宥屁背著張寒山,正大步向山坡走來。 眾村民看到張寒山,歡叫著跑過去迎接他們最尊貴的族長。 幾個跑得快的村民小夥,伸出手臂互握手腕,形成一個“手轎”,歡叫著把張寒山抬了起來,大步向山坡上走來。 張寒山乘著“手轎”來到山坡上,才被眾人放了下來。 不過幾天工夫,張寒山滿臉胡子拉碴,顴骨高高突出,龐大的身軀消瘦了許多。 張宥屁看到張爾的墳塋悲從中來,身子一陣搖晃,向後倒去。 幾個村民扶住張宥屁,又是掐人中,又是撫胸口他才長出一口氣醒了過來。 張寒山扶著一棵大樹站定,看也不看那張尖,隻把雙手向下虛按了兩下,四周村民瞬間安靜了下來。 “拿酒來”,張寒山大喝道,有村民從身後遞上一大壇黃酒。張寒山拍開酒封,舉起酒壇,咕咚咚喝了起來,任憑酒水從口中溢出打濕了衣襟,喝到一半他長嘯一聲,翻轉酒壇把剩下的酒兜頭澆在了張爾墳前。 “張爾,你是咱們大環村的好漢子,我欠你的”,張寒山環顧四周,大聲說道:“這大山裡,樹要是死了,肯定是樹心先爛。咱們大環村在這大山裡祖祖輩輩能活下去,靠的就是全村一條心,現在有人和咱們村子不是一條心了,你們說,怎麼辦?” “殺,殺,殺!”眾村民舉拳向天,發出陣陣怒吼。 “?~?~?”一陣哨聲傳來。卻見那張尖低下頭來,一口咬住了掛在頸間的一個銀哨子吹了起來,吹得幾聲,他含住哨頭,抬眼看向張寒山叫道:“族長,您不能殺我啊,您不能殺我啊,這是您當年送我姑姑的銀哨子,我姑姑說您曾承諾過,這銀哨子響起的時候,您必須答應吹哨人一件事。” “胡說八道,怕死的家夥,又在這裝神弄鬼!”張宥屁推開眾人,搶過一把短刀,就準備上前結果了這張尖,卻被其他村民拽住。 張寒山在場,生殺予奪自然是他說了算。 “族長您是一諾千金之人,答應我姑姑的事情豈能言而無信?”,張尖眼看張寒山猶豫,又大喊起來:“我的心願很簡單,不要殺我,咱們大環村人最重一個信字,你答應過我姑姑的,你答應過我姑姑的”。 張寒山似乎被這句話觸動了,眼神深邃地看向遠方,哆嗦著嘴唇一言不發。張尚香看父親遲遲不下令,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催促道:“阿爹,下令殺了他,殺了他啊,是張爾救了我和阿尕性命,我要報仇啊!” 張寒山沉吟良久,眼睛看向那張尖脖頸間的銀哨子,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一滴老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良久,張寒山一聲嘆息,緩緩說道:“放……” 張寒山的表情,早被張仨看在眼裡。 張寒山一個“放……”字剛剛出口,張仨也同時大喝一聲,沖著那張尖叫道:“放你娘的狗屁。” 張仨罵出的“放”字,幾乎與張寒山同步,眾村民無不愣住了。 隻見張仨嘿嘿一笑,走到張尖身前,亮出手掌問道:“見過蒲扇大的手掌沒有?” 張尖眼看他的手掌不大,不知他是什麼意思。隻見張仨挽了挽袖子,在手掌上吹了一口氣,左右開弓,拍拍拍拍,打了他四個耳光。 張仨罵道:“‘癟螺痧’可是瘟神大人放出來的,如今你姑姑已經以身獻祭瘟神大人了,瘟神大人說了,一個不夠,還要一個隨從才行,這個隨從非你莫屬!” 張寒山愣住了,就連花丹宮等人也愣住了。還是張尚香反應快,叫道:“就是啊,仨哥哥夠溝通瘟神大人,這可是大家夥那一夜都親眼看見的,他的話就是瘟神大人的旨意。” 幾個年老的村民,也湊到張寒山身旁,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起來,把那一夜張仨與神婆同時請示瘟神大人的事情詳詳細細講述了一遍。 隻是這些人又如何知道“硝酸鉀”的妙用,當然把那天之事,說得神乎其神,就差說瘟神大人真身出現在苗村了。 張寒山也一時愣住了,他在後山溶洞,聽聞花丹宮轉述當天之事比較簡單,隻知道是那神婆作祟,關鍵時刻,是張爾舍身救下了張尚香,詳細的過程他並不清楚。 張仨口中“嗬嗬”有聲,雙手在空中胡亂搖擺起來,驀地攥住雙拳,叫道:“瘟神大人法力無邊,令張尖前去伺候,否則‘癟螺痧’將再臨大環村,到時候誰人吃罪得起?” “張宥屁”,張仨一指那張尖,叫道:“瘟神大人說了,請你親自送這小子前去侍奉,你還不動手?” 張宥屁提起短刀向前兩步,又看向張寒山,雖是殺子之仇,但族長大人不發話,張宥屁依然不敢貿然行事。 見張仨說瘟神要他去“伺候”,張尖大駭道:“族長大人,那漢人小子裝神弄鬼,您可不能被他蒙蔽啊,他哪裡是什麼瘟神使者了,他就是一公子哥罷了,您可不能上當啊!” “上當,大環村老老少少就在這裡,誰能上當?你當大家夥都眼瞎嗎?”張仨踱著步說道:“我且問你,那日黃紙為何能燒出神婆的圖案?我為何能上山采回良藥?這些藥,見不見效?族長難道不是活生生的見證?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不是瘟神大人指引?” 這一連串的話語,讓不少村民暗暗點頭。是啊,“癟腸痧”來勢何其兇猛,絕門絕戶之事誰人不知,從來沒聽說過哪個大夫能夠藥到病除的。若不是瘟神大人開恩,張仨如何能對癥下藥,生生把張寒山族長的命救回來? 張寒山當然知道實情,但此時此刻,他又怎會拆穿張仨。更何況,他也深恨神婆和這張尖,若不是張仨等人出手,恐怕她的兩個女兒就活活被火祭了。想到這裡,張寒山淡淡地說道:“張宥屁,神靈的旨意,當然高過我的命令。” 張宥屁向著張寒山深鞠一躬,向張仨問道:“敢問使者,瘟神大人有何旨意?”。 張仨向著那張尖一指,一臉壞笑說道:“瘟神大人想見見他!” 張宥屁頃刻間須發皆漲,如同一頭雄獅般沖了過去,手起刀落,張尖好大一顆人頭瞬間飛出一丈多遠,那枚銀哨子也被一削兩段。 “兒啊,阿爹給你報仇啦!報仇啦”,張宥屁舉刀向天,大聲嚎哭起來。他的三個女兒也跑上前去抱住張宥屁,一家人哭成了一團。 張爾從此長眠在莽莽蓮花山山中。 張寒山歸來,如同給大環村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不但人人感覺村子有了主心骨,更對張仨是瘟神的使者深信不疑,村裡的村民認為,是張仨帶來了治瘟藥方,哪裡還怕什麼“癟腸痧”? 當夜,張寒山在家中設宴,他要好好和張仨喝兩杯。 滿滿一桌子酒菜,眾人大快朵頤好不盡興。席間張寒山問起與神婆較量那一夜,阿尕自告奮勇講了起來,雖然奶聲奶氣,卻講得大致不差,直把張寒山聽得目瞪口呆。 “簷土,真有那麼神奇?”張寒山一臉驚奇。 “阿爹,我表演給你看,這可是最後一張了啊,其他的都被我燒著玩了”,張尚香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張黃紙,放在燭臺上燒了起來,隨著黃紙上黑洞的蔓延,張尚香和阿尕的圖案又顯露了出來。 張寒山在一旁看得直搖頭,黯然說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啊!這個女人,如此蛇蠍心腸啊!” 黛杉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仰起脖子一飲而盡,咂咂嘴說道:“二叔,我這人眼裡向來不揉沙子,有些話,我不問不快。” 那天夜裡神婆曾在火堆前厲鬼般大叫,說什麼“為了這一刻,我等了十八年啦”,還說“張寒山那狗東西必須絕後”,其中有什麼蹊蹺呢? 更奇怪的是,張尖身上,居然身上有張寒山所贈予神婆的銀哨子,而且還能兌現一個承諾。這種種怪事,眾人誰也想不明白。 “香兒,給阿爹倒酒”,張寒山嘆了口氣,對張仨說道:“就是你不問,我也得把這事說出來,說起來這件事,也壓在我心頭多少年了,” 端起酒碗,張寒山一口喝乾,說起了一段往事。 原來,二十年前,那時的張寒山還是一名帥氣的小夥子,上山打獵一個人也能打回一隻大野豬來,村子裡哪個不服?但讓他煩惱的是,村子裡有兩個姑娘同時喜歡上了他。 “一個是你阿媽,另一個,另一個就是……就是那神婆,那時候,她還不是神婆,隻是個普通姑娘”,張寒山抬起大手,慈愛地捋了捋張尚香的頭發。 又喝下一碗酒,張寒山接著說道:“我選擇誰做妻子呢?說起來他們倆都是一等一的心靈手巧,一等一的喜歡我,隻是,你阿媽更善良,就是碰到小貓小狗受傷了,她都會給它們包紮好。許久許久,我心裡有了答案,我還是更愛你阿媽。” 張寒山繼續說下去,當年,在張寒山選擇張尚香的阿媽做妻子後,另一個姑娘,連夜找到張寒山當麵質問他。但張寒山心意已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姑娘二話不說,就找到上一任神婆拜師去了,說起來村子裡是沒有哪個姑娘家願意做神婆的,畢竟,神婆每日與蜈蚣、蠍子打交道,雖然在村中地位不低,但把一生都毀了。 張寒山心裡很是內疚,幾次找到她請求原諒,還把一枚銀哨子送給她並作出了承諾。 後來,張寒山做了大環村族長,在大環村成了說一不二的人物,那個姑娘卻性情越來越古怪,上一任神婆去世前基本不問村中事務,但她繼任神婆後,卻明裡暗裡時常和張寒山對著乾。 張寒山心有愧疚,一忍再忍,始終睜隻眼閉隻眼,原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件事情就算是過去了,但讓張寒山沒有想到的是,這次這神婆卻處心積慮惡由妒生,借“癟腸痧”生事,要火祭了張尚香和阿尕。 張仨笑問道:“神婆年輕時漂亮嗎?” 張寒山哈哈大笑,道:“神婆年輕時,容貌不輸給恩人”,說著他笑瞇瞇地看了一眼黛杉,黛杉救他性命,這聲“恩人”自然當之無愧。 張仨道:“那你年輕時,把兩人都娶回家不就行了?男人三妻四妾也不要緊呀!” 張寒山搖搖頭,摸摸阿尕的頭說道:“不成的,不成的,我心裡有了她娘,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黛杉白了一眼張仨,道:“嗯,正該如此,不像有些人,吃著碗裡的,還想占著鍋裡的。” 張仨嘿嘿一笑,拿起茶壺,翻過一個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嘀咕道:“一個茶壺還配六個茶杯呢。”冷不防黛杉一腳踩在他腳麵上,痛得他抱著腳直吸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