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下葬(1 / 1)

天色慢慢黑下來了,一彎新月慢慢攀上後山,映襯著滿天繁星好不漂亮。張仨忍不住對著大山“啊~啊~啊~”地喊了一嗓子,尾音在山巒間碰撞,經久不絕。   “啊~啊~啊~”對麵上山居然也有人大喊了一嗓子,一聲未落,又是接連更多的“啊~啊~啊~”聲傳來,原來是采藥的隊伍回來了。   果不其然,村邊小路上,兩天前外出采藥的村民長龍般回來了。   麥場前豎起四支牛油大火把,將這裡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采藥歸來的村民們說說笑笑,在那名銀發頭人的指揮下,將雞血藤堆成了高高的三個大藥堆。   黛杉撿起一根雞血藤放在鼻尖嗅嗅,由衷贊嘆道:“蓮花山多寶貝,這些藥品質真好啊”,她又問道:“這藥好找嗎?”   銀發頭人躬身回答道:“回夫人的話,這藥並好找,我們是按照少爺的話,翻過好幾座大山,又順河而下,才在一個隱蔽的山穀裡找到這些雞血藤的,山穀裡漫山遍野都是。夫人請放心,我們隻砍夠我們需要的就是了,而且隻砍藤條,藤根卻分毫未傷,來年那藤穀中,還能再長出大片大片的雞血藤。”   銀發頭人一口一個“夫人”,黛杉心裡不好意思起來。張仨卻厚著臉皮在一旁插話問道:“夫人,你看這麼多藥怎麼處理?”   黛杉白了他一眼,說道:“依我看,咱們村也用不到這麼多藥,聽說縣城封城、各村封村,但這“癟腸痧”傳染性太強,恐怕想控製疫情絕非易事。如今大環村把這三味藥材采集了這麼多,自己村子裡無論如何是用不完的,何不將這些藥材分作三份,一份村中自留防瘟,一份火速送到縣衙助力縣城抗疫,另一份則大可在山下路口設立藥棚,接濟過往路人。”   張仨心道,這些藥材現在多值錢呀,就這麼白白捐出去可真是虧了老鼻子錢了,他略一思索說道:“在山下設立的藥棚就不收銀子了,送到縣城的藥都砍成小截小片,包成小包了就地售賣,畢竟大夥兒采藥不易,郎中瞧病還得收個診金呢對吧?”   眾人點頭稱是,張仨叫來肖溜子夫婦吩咐此事,悄悄告訴這夫妻倆:“窮人沒錢也賺不到什麼錢,送些雞血藤也無妨重點是那些等著救命的富家商紳,原則隻有一條,就是一定要獅子大開口,價錢越高越好,宰得越狠越好。”   肖溜子夫婦笑著點頭答應下來,花丹宮又問道:“姑爺,雞血藤是夠了,但是這一副藥裡還得有綠豆、生礬、蘇梗、枳殼、蛇蓮、山花生等幾味藥,要是縣城不夠怎麼辦?”   張仨捋了捋下巴上並不存在的胡子,從懷中掏出侍衛腰牌遞給她,說道:“你回城持此腰牌去縣衙一趟,命他們快馬加鞭跑一趟武昌府,給邱成機送帶個話兒,就說我這兒需要這些藥材要他快快多送些來,藥錢嘛,讓他去找劉全,王府自會付給他。”   花老虎接過腰牌,笑著答應下來。   張仨又對肖溜子夫婦囑咐了一番,低聲道:“放手去宰富人就是,咱們這叫劫富濟貧。”三人相視大笑。   片刻工夫,那銀發頭人已經和族人拉來了數輛馬車,又分出一部分雞血藤裝上車,吆喝了幾名族人就驅車而去。   臨行前,張仨又交代了銀發頭人幾句,請他派人跑一趟,給蒙家寨送些藥材,銀發頭人笑嗬嗬答應下來。   雖說銀發頭人帶走了大半藥材,但餘下的雞血藤依然如同小山。村裡人忙活到半夜,才將這些藥材分揀完畢,運送到一間大木屋內,妥善儲存起來。張尚香已經安排人手,次日就在山下開搭棚熬藥,接濟路人。   這一天,村子裡迎來了悲痛的一天。這一天,是張爾出殯的日子。   張爾的家隻是一棟普通的木屋,一大早屋裡就哭聲陣陣。   張仨和肖溜子來到這裡的時候,數十名村民已經在這裡忙活了很久了。但見三個年齡尚小的女子,在棺材旁哭成了淚人一般。   這三個女子正按照村裡喪葬習慣,一邊燒著紙錢,一邊親手為木案上的米升添置稻穀,據說這樣做能讓親人在另一個世界有錢花,能吃飽。   堂屋內,一具巨大的杉木棺材擺在正當中,那棺木木紋厚實緊密,一看就是百年杉木製成。   七八個村民裡裡外外幫著打理各種繁瑣的出殯事務。張尚香帶著阿尕肅立於堂前,滿臉淒容。   “轟—轟—轟”三聲鐵炮炸響,雲顫風泣,山鳴穀咽,村子七八個小夥子大喝一聲,齊力從扛起木棺走出屋外。   蒼涼而淒美的嗩吶聲吹響,張爾的三個妹妹痛哭起來,蜿蜒的出殯隊伍長龍般裹向山腰,哭聲震動山野,驚得鴉群四散。   張仨等人也默默跟在隊伍之後。不多久,隊伍來到一片山坡,那山坡上林林總總不下數百個墳頭,村民世世代代居住於此,這片山坡正是大環村村民世世代代的埋骨地。   十幾個先到山坡的村民,在向陽的坡麵已經挖好了一口丈餘深的大坑。漫天的哭聲中,嗩吶再起,音律卻慷慨激昂起來,如同送行出征的戰士一般。   村民們和著嗩吶曲調,手挽著手大聲在坑邊唱起來:“你且去,你且去,今世了此身,哪懼山高水又深……”張尚香和阿尕在一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木棺沉重,張爾幾個本家青壯漢子站了出來,將四五條兒臂粗的棕繩從棺木下穿過,兩人一組拽緊繩子的一端,慢慢將棺木沉放下土坑。   幾個村民手持木鏟,七手八腳鏟土填坑,不一會的工夫,一個墳頭矗立了起來。張爾的三個妹妹,低聲啜泣著,把供果、黃酒在墳前擺開。張尚香悲從中來,站在張爾墳三鞠躬後,沉聲說道:“張爾,你入土為安,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會像對阿尕一樣對待她們的。”   張爾的三個妹妹麵帶淚痕,躬身致謝。最小的一個姑娘不過八九歲的樣子,她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問張尚香道:“姐姐,我哥哥是被人害死的嗎?”   張尚香點點頭,把小女孩攬入懷中說道:“是的,你哥哥是被人害死的,但是你哥哥不能白死。今天,咱們就在你哥哥墳前,為他報仇如何?”   “好”,那小姑娘一抹淚花答應道。   張尚香一擺手,沖著山坡下叫道:“押上來。”   坡下樹叢後,幾個腰胯短刀的村民,將張尖推推搡搡押上山坡。   張尖滿身泥土,雙腮和兩腕傷口滿是黑烏烏的血跡。看到張爾的墳頭,他已經知道自己將麵對什麼,他撲通一聲跪下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乾嚎著:“張爾兄弟,你一路走好啊。咱們可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啊,害你的是那老妖婆,與我無關,與我無關吶!”   張尚香柳眉倒豎,憤恨地說道:“按輩分,那老妖婆是你的姑姑,你能說你不知道她害人的鬼主意?那騙人的石像是你埋的吧,一天三大桶水是你提來的吧,你還敢狡辯?今日,就按照咱們大環村的規矩來辦,饒你不得。”   張尖苦苦哀求,幾個小頭人沖上前來,連踢帶把他綁在了一棵大樹上。張尖眼看難逃一死,又沖著張仨大喊起來:“天大地大國法最大,你是當官的,不能看著大環村動用私刑啊,快救救我,快救救我,我願意到縣衙受審!”   張仨心裡一樂,信口開河道:“《大明律》規定,借神鬼害人者,需千刀萬剮,嘿嘿,送到官府你死得更慘,嘿嘿,知道千刀萬剮是什麼意思嗎?先把你洗得乾乾凈凈,行刑官會用一張鐵網包住你,然後使勁一勒,你的肉就會從網眼裡鼓出來,然後行刑官順著網眼,一刀一刀又一刀,把你的肉一片片剮下來,嘿嘿嘿,你想死也死不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剮一陣子還會專門給你抹藥止血,然後再剮再抹,直到你變成骨頭架子,哈,你想不想試一試?”   張仨哪裡懂得什麼《大明律》和剮刑,但他篤定村裡人連字都不識,誰又能知道他是在胡說八道?   果不其然,眾村民紛紛議論起來,都誇說張仨就是有見識。   張尚香將一碗白酒緩緩倒在張爾墳前,冷冰冰地說道:“依照國法你死得更慘,現在且按照村規,來啊,殺了這個敗類,好祭祀張爾兄弟!”   兩個村民抽出短刀,大踏步向張尖走去。   張尖又聲嘶力竭地大聲叫起來:“張尚香,你說‘依照村規’,你殺我是哪門子村規?按照咱大環村的規矩,處死族人,必須族長大人親自首肯,當著大夥的麵,你把族長大人的手令拿出來啊?”   張尖這話說得雖是歪理,在場的人都明白,村規的確如此,但這關竅又到哪裡去找族長的手令呢?   張尖縱聲狂笑起來:“哈哈哈,沒有手令,你就是違反村規。你要想清楚了,你隻是族長大人的女兒,如何能代替族長大人在大環村裡,行使生殺大權?”   兩名提刀的村民回身看看張尚香,張尚香恨得杏眼圓睜,“啪”的一聲,把手中酒碗在地上摔得粉碎。   張尖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盯著眾人,伸出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獰笑道:“嘿嘿,規矩就是規矩,今日這大環村中,何人有資格殺我?”   “我有資格殺你!”一個聲音如黃鐘大呂一般從山林中傳來,阿尕激動得跳起來,大叫著:“阿爹,是阿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