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存楓在漠南橫掃右翼時,陜西各地陷入狂歡。 北征,多麼遙遠的記憶。遙遠歸遙遠,北征多麼兇險,隻要是個人就能說他一二。當陜西百姓聽聞朱存楓奉命北征,所有人都為朱存楓提心吊膽,深怕這樣一個愛民如子的好殿下在蒙古出意外。 沒想到來年還沒開春,就收到捷報,以致這個春節過得特別火熱。陜北,尤其是延綏府的歡呼傳到了西安,感染了西安百姓,他們也跟著歡慶起來。 望著張燈結彩的西安街道,洪承疇隻覺得遍體冰涼。 不同於什麼都不知道,人雲亦雲,窮開心的普通百姓。對軍事有過係統學習的洪承疇明白,寒冬臘月突襲歸化城的困難,任何一處出錯都是全軍覆沒的結果。這不是哪一處強大就能成功的,必須處處都強。 然而朱存楓這麼做了,還取得了輝煌的勝利,俘獲林丹汗本部,林丹汗僅以身免,不久後又傳回俘殺林丹汗的捷報,如果朱存楓不是王世子,就憑這個功績,足夠封功伯侯。 洪承疇了解過大明邊軍,哪怕最強的遼東邊軍都不敢說能保證完成朱存楓的功績,邊關之外的衛所士兵更不用說了。也就是說,朱存楓手裡的戰力很可能是全國最強兵馬。 當年燕王隻有幾百人都能起兵獲勝,一個握有不知道幾萬強悍兵馬的王世子,說他不會起兵,說他忠心為國,恐怕那些跟著他的驕兵悍將都不同意。 站在巡撫衙門門口,洪承疇臉色更加難看。朱存楓擺明了不是一個忠君愛國之人,要不然也不會收買那麼多陜西官吏,尤其是巡撫胡廷晏。 “洪參政,為何站在此處?”想曹操,曹操就到。 “胡巡撫,下官就愛看這市井景象。” “哈哈,洪參政好雅興,如此本官不便打擾。” 望著胡廷晏的背影,洪承疇想到了前些天兩人的對話。 歸化城大勝,功績證明不能少,除了林丹汗與大公主的頭,還有大量牛羊。朱存楓並沒有劫掠蒙民的財物,這些牛羊都是平臺購買的,以繳獲時多有凍斃的理由,直接宰殺好送回陜西。 要不是冬季,這些繳獲存不住,也存不了多久。所以朱存楓以個人名義買下這批牛羊,所得錢款交給朝廷,牛羊則分發給陜西各地災民食用,一舉兩得。 胡廷晏莫名其妙得了大筆錢糧,十分高興,設宴款待衙門內的官吏,用的是多餘的牛羊肉。 人在放鬆的時候最容易說出心裡話,洪承疇打算借著這個喜慶的場合試探一下胡廷晏。因為他這段時間多次打探胡廷晏,始終無法確信胡廷晏是不是真的是朱存楓的人。 頂頭上司,也是整個陜西的頭把交椅,到底傾向誰,所帶來的結果完全不同。洪承疇計劃剿滅陜西最大的賊寇——朱存楓,青史留名,那胡廷晏的站位就至關重要,關係到後續一係列謀劃。 故而酒宴結束後,洪承疇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讓奴仆拿來珍藏的美酒,與胡廷晏進行下一輪,胡廷晏來者不拒。 “彥演(洪承疇的字),我高興啊。朝廷養士百年,陜西出了個朱風。文能賑濟災民,調劑地方,繳納欠餉;武能風雪奮戰,收復河套。”胡廷晏一臉酒態,“說句沒有誌氣的話,有朱風功績在前,我這陜西巡撫都沾光。” “是啊巡撫,朱將軍為國為民,我等身為同僚,必要彰其功,方顯我陜西上下同舟共濟。” “彥演說得不錯,正好給我參詳參詳,怎麼上報朝廷。” “如實上報,不虛報不貶低。” “如此,可以?” “朱將軍功績太過驚世駭俗,虛報不得,畫蛇添足。貶低不得,做賊心虛。” 洪承疇特意在“賊”字上咬了重音,胡廷晏仿佛沒有察覺,始終維持醉酒狀態,說道:“有理,便按彥演所講。” 見胡廷晏不接招,洪承疇又試探性問道:“巡撫,我聽外人言,這朱將軍似乎是某個王府所養的家丁出身,不知真假?” “一派胡言!”胡廷晏拔高聲調說道,“必是那些眼紅之人胡亂編排,朱將軍身家清白,是國之棟梁。某些人自身毫無建樹,又見不得他人立功,齷齪至極!” “巡撫所言極是,下官不該聽信謠言,自罰一杯。” “飲酒過甚,不好,不好。”胡廷晏拿著酒壺起身說道,“彥演,到此為止吧。” “是,巡撫,下官告退。” 兩人離開對方視線後,異口同聲道:“老狐貍!” 兩人都沒有醉,洪承疇試探胡廷晏的時候,胡廷晏也在摸底。胡廷晏認為洪承疇不可能無緣無故找他談論朱存楓,畢竟朱存楓和朱風兩個名字已成為某種官場禁忌,不公開的秘密。 洪承疇無緣無故找自己單獨喝酒,還用朱風引出話語,必定有深意。聽完洪承疇對朱風功績的誇耀,胡廷晏明白了,這是洪承疇已被朱存楓收買,而自己則沒有,必定是朱存楓讓洪承疇來試探自己,看能不能收買自己。 對此胡廷晏很是猶豫,如果天啟皇帝還在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必定會首告朱存楓謀反。身為閹黨一員,肯定能入閣當輔臣,將來當首輔也不是沒有可能。但閹黨屬性也使得他在崇禎朝沒了進一步的可能,東林黨絕不會允許。 如果胡廷晏剛剛到任陜西,他有可能投靠朱存楓,如此才能利益最大化。可胡廷晏已在任好多年,說不定哪天就被崇禎致仕,沒必要摻和進這個漩渦。 其實早就有人向他試探過,是魏進忠的人馬,因為魏進忠知道胡廷晏是閹黨。但胡廷晏身份足夠高,魏進忠不敢暴露自身,隻能一點點試探。 那時候胡廷晏就猶豫過,最後還是選擇拖延,選擇看看再說,選擇得過且過。 這一次洪承疇來“試探”,胡廷晏同樣如此對待,既不得罪朱存楓的人,也不表達出過多的親近,始終若即若離。 洪承疇那邊就不同了,他覺得胡廷晏八成是朱存楓的人,要不然胡廷晏不會打斷關於身份的話術,更不會想著如實上報功績。 朱風說到底是純粹的武人,在這個文貴武賤的時代,一介文人,還是做到一省巡撫的高官文人,必定對武人不屑一顧。胡廷晏呢,反而對朱存楓十分親近。 隻有兩個可能,要麼胡廷晏天然親近武人,可從往日的情況來看並非如此,相反胡廷晏對武人並不感冒,這說明胡廷晏特殊對待朱存楓。要麼胡廷晏早已臣服朱存楓,所以才會對朱存楓百般維護。 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胡廷晏知道了朱風的真實身份,不敢得罪。知道圖謀不軌的朱存楓存在,又不上報朝廷,這本身就是站位,就是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