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常閶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的眼前出現了一輪漆黑的球麵。此時的球麵離他很遙遠,卻依然幾乎撐滿了他的視野。 球麵的表麵沒有任何的光芒,呈現出的是一種足以讓人沉沒的死黑,讓王常閶能夠把它與周圍黑暗區分的開來的原因,是因為它的周身有一圈淡淡的光暈。 光暈中好像有六座山,隻是相隔的太遠看的不清晰。 像是它的背後有一盞燈的效果,除此之外他現在的位置沒有任何其他的視覺信息。 王常閶意識剛剛從一種沉睡感中恢復過來,人此時還有些懵。 他下意識地扭頭尋找自己的心鬼師傅,卻發現王誌德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裡是哪裡?師傅去哪了?’ 王常閶看著周圍的黑暗,四肢本能的劃動,卻感受不到一絲的阻力。 一種源自失控的溺水感,開始從四肢向他的大腦傳遞。 他想要發聲,想要呼吸。這時他才發現,他已經感覺不到這兩個器官的存在,這下他更慌了。 甚至沒有他也感覺不到這片空間的溫度,沒有氣味,除了視覺的信息,他得不到任何世界與自身存在的實感。 溺水的感受中,他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意識中有四肢,卻缺失了其他感受,他驟然遲鈍地醒悟過來。這好像是一種幻肢痛,就像是原本完備的肢體被遺失了,而他被遺失的是他除卻視覺外的一切感知能力。 可是......他要怎麼辦? 他就這麼飄著,在這無人的漆黑感知深淵中,他的意識由於長期找不到參照係,慢慢地也進入一種自發的注意力散失中,就像是溺於一場無期的深沉夢噩。 慢慢地他眼前的漆黑球麵,也開始於他變淡變遠。 他下意識地想到。‘我要死了嗎?......對不起了,老娘。’ 關於這個無感的世界,也開始被隔上一套紗幕,他好像......知道了......結局。 ....... “常閶。” ... “常閶。” ... “常閶。” ... ‘有人叫我?’ ‘聲音有點熟悉,好像是......’ ... “常閶,你是白癡嘛!” ... “是師傅!不對,不是師傅,是我?也不...” 於渾噩之地,他驟然睜開了眼睛。 失神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漆黑圓球上。 圓球在他的眼睛中變得清晰起來,下一秒他已經墜落到了漆黑圓球上麵。 不,是他一直都在圓球上。 隻是他從沒徹底睜開眼睛。 王常閶一屁股坐起來,長期低迷的生活狀態,讓他變得膽小甚微,他本能地開口道: “師傅,對不起!再給我個機會。” 同時,失去的五感,迷亂的空間感等,都重新在他的意識中重構。大量的信息重新湧入了他的意識中,讓他的意識像是海嘯中的帆船隨時會傾覆,但這是一種錯覺。 因為迎向他的是自身的感知,終於他看清現在他們所在的地方。 他們正在一顆無光的恒星上麵,也許隻是一顆死掉的恒星核。 他剛剛所見到模糊漆黑球麵,就是這顆星球的整體外視。 他向上望去,隱約看到了一個像是風箏一樣,飄在黑幕上的自己。王常閶揉揉眼睛,再往上看時,卻發現隻是一片深空,什麼也沒有。那一瞬間的驚現,與剛剛的漫長渾噩,好像都隻是一種他感官帶給他的錯覺。 ‘眼睛上的紋像?殘留的影子嗎?’ 王常閶道歉道得又卡在那裡,心鬼看他的樣子,終於有點後悔了。他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是真的笨啊,睜開眼睛都不會嗎?還需要拖遝這麼久!” 心鬼的嚴詞讓王常閶回到眼前的世界,他心虛道:“師傅,可是......剛剛我好像在上麵?我好像還看到自己呢?”說到後麵,王常閶的語氣也變得不確定起來。即使愚笨如他,也感覺到自己話語中的邏輯漏洞。 如果他在上麵,現在這個他是什麼。如果他在下麵,他又怎麼會看到上麵的他呢?完全說不通啊。 心鬼搖了搖頭,無語道:“這裡是日眼星,日眼的巨大引力會抓住每一個到達的鬼,將我們牢牢地吸附在它的表麵上麵。你又怎麼可能在上麵呢?” 王常閶也覺得是自己的問題,連忙稱是。 心鬼沒有深究,其實每一個新鬼到這裡,都會呆滯一段時間,包括他自己。 隻是歡樂鬼的呆滯時間稍顯久了一點,結合他平月中就慢別人一拍的樣子,這樣的表現完全也不值得他去意外。 ‘也沒辦法,收都收了。還是先教會它,在這裡走路吧。’ 想到這裡,心鬼心中組織了一下措辭,開口道: “常閶啊,從現在起,你要記得自己的身份。不再是某某城王常閶,隻是日眼星無鄉之魂歡樂鬼。 你我都一樣,千萬要注意自己的言辭,萬萬不可透露我們身後的那座高城。千萬不要提到它的名字,以防引得鬼物上門。 想也盡量不要想,以防有讀心鬼存在。知道嘛!” 歡樂鬼呆呆傻傻地點了點頭。 然而不等它細問,眼前的心鬼師傅突然對它拳腳相向。它不解想問其緣由,卻發現師傅最新打的就是它的嘴,此刻變形的嘴巴中吐出來隻有喘息聲。 暴行沒有持續很久,心鬼師傅都是為了它好。 因為現在它真的是歡樂鬼了。 王常閶徹底不見了,躺在這漆黑球麵上的是一隻已經沒有人形的鬼怪。 它的頭頂頂著一根螺旋尖角,卻是歪的,有些像小丫頭的羊角辮,又有些像紅酒瓶起子。腦袋和身軀還是圓圓的,與他原先矮胖的身材相差不大。不同的是,它的四肢不隻是四個了,現在它也分不清上肢還是下肢,反正總共有六肢。它發現它可以和原來一樣,隻用兩肢走路,也可以用四肢走路,急的話好像用六肢也行。 總之新的身軀還挺靈活的,心鬼師傅的手藝還是蠻好的。這讓它有些意外,之前還以為它的師傅天賦點全點心眼子呢。 現在看起來心鬼師傅還是很多元的,還有現在看起來心鬼師傅也不是人樣啊。 之前的他,一直忙於道歉忽視了師傅的樣子。 明明師傅早就是這副厲鬼的模樣,它卻一直沒注意到師傅樣子已經變掉了,甚至它都不知道它是如何認出來這個厲鬼,就是它的師傅。 仿佛它記憶中的師傅早就是這個樣子。 心鬼的新皮,很帥。比它的帥的多,看起來也厲害許多。 它看向船新版本的師傅,忍不住在內心的深處贊嘆道,當鬼莫如此是也。 心鬼的樣子,首先投射到眼睛裡,不是不是猙獰張揚的角、也不是誇張鋒利的利爪,相反的心鬼整個鬼身都很有流線感。 也許是心鬼的原身就很高的緣故,它化身的心鬼也很高。比它的原身還要至少高個兩個頭,以至於好像又被縮短的歡樂鬼都是仰視看著心鬼。 高瘦卻不乾的體態,接近人形卻和正常人比例有所差別。它的腿很長,手臂更長,幾乎拖地。修長的四肢看起來不是那種綿軟的,相反伴著心鬼的呼吸,鱗皮下起伏的肌肉組織暗示著它隨時可以化身一條絞殺之蟒。它的身軀上長滿暗藍色的鱗片,偶爾還有一道道銀光閃過,仿佛這些鱗片也在呼吸。最後歡樂鬼才看到師傅的頭,比起心鬼身軀,它的頭從比例上偏小,整體呈現光滑的細長橢圓球體,上麵也覆蓋著與身軀上相同的鱗片,隻是更細小些,更密一些。 心鬼的眼睛也很細長,發著暗淡的藍光,嘴巴不說話時幾乎是完全消失的,鼻子隻有一點細長的凸起,整體融入了麵部也不明顯。總之,它的心鬼師傅一身腱子肉,顏值突出,又危險又神秘。 而它...... 歡樂鬼,用自己的圓圓的指頭,戳了戳自己圓圓又軟乎乎的肚皮,一陣漣漪後,又反彈收緊。它?它就是個樂子。連做鬼,原來它也是失敗的那個,這種讓鬼絕望的認知,讓樂觀如歡樂鬼也陷入了一陣悲傷的情緒中。 它悲傷後整個鬼更低矮了,六肢伏在地上漫無目的地爬行著。 不過它沒有悲傷的太久,許是他早就接受了這樣的人生,許是它被歡樂鬼這個名字所影響。 它的心態向上了起來。 ‘興許,大部分鬼都是我這樣的,像師傅這樣厲害又帥氣還聰明的鬼,注定是少數。鬼生嘛,不能總是抬頭看,離地麵近就看地上吧。’ ‘興許,鬼生隻是人生的折射,兩者根本沒有差別。’ ‘興許,我被心鬼師傅影響了,心事怎麼這麼多呢?’ ‘興許,.......’ ....... 心鬼師傅有沒有影響它,心鬼也不知道。 但它的確被歡樂鬼的本能影響了,歡樂鬼是個遲鈍的鬼。因為遲鈍才能有長久的歡樂,歡樂鬼沒有發現它無意中,屏蔽了所有的感官,完全的活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以至於它身後的師傅一直在叫它卻沒有聽到,也得怪師傅叫的是它,這個不太熟悉的新名字歡樂鬼。 這時它的麵前遠處地麵上,忽然出現一堆馬蹄子。 接著它就聽到了幾聲厲喝,馬蹄也迅速的由遠及近,帶著一陣大風襲來。 “你,別看了就你,還看就你!”頭上傳來的聲音。 “啊?”歡樂鬼的路被擋住了,驟然而來的驚嚇也讓它迅速清醒了。 它慌忙的尋找著自己的心鬼師傅,終於在身後的不遠處,看到一群遊蕩的厲鬼,而它的師傅也好似那群厲鬼中的一員,甚至給它一種和睦溫馨的錯覺。 頭上怪物再次厲吼道。 “雙手抱頭!查下鬼性!” 歡樂鬼終於反應了過來,本能的想要按照對方說的做。 可是..... 可是,這麼多手,用哪一隻抱頭啊。 在它還在因為新身體的而不適應,找不到合適的手時,兩根粗壯黢黑的長槍,從側麵狠狠地撞在它的分不清手腳的六根肢體上麵。 它吃痛本能的一軟,倒在了地上。 而後那兩根柔韌的長槍,更是不斷地在它身上鞭笞。 它隻好縮成一團,降低著對方對自己的傷害。同時,它又明白了一個道理,師傅很好,可鬼生還是要靠自己的。 一開始很疼,後來發現好像也沒那麼疼,甚至有點困。 終於一句早就到了它的耳朵,卻被它自己的彎彎繞繞的遲鈍,延後的師傅的話終於被它聽到了。 師傅曾言:“歡樂鬼很好,它是最遲鈍的鬼種之一,因為遲鈍,所以挺耐揍的。” 歡樂鬼,驟然醒悟。‘原來師傅早有安排,這些說不定是師傅,想看看我能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歡樂鬼吧。’ ‘不行,那我得用心表現。一定不能再丟掉這份工作呢!’ 趁著鞭打間隔越來越長的縫隙中,它仰著頭第一次看清打它的怪物。 的確沒它的師傅帥,心裡得到了某個答案,它的底氣也足了點。 於是它叫囂道:“你們沒吃飯嗎?用點力啊!” 不斷鞭笞著它的長槍驟然一頓,兩隻牛馬鬼頂著長長的臉互相看了一眼,它們眼神此時已經有了些變化。 並且它的姿態,讓它們好像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堅硬的長槍也一種下垂的趨勢,欺軟怕硬的它們已經有點慫了。 ‘地上這攤軟不拉幾的肉團,好像也是個硬茬,給鬼王打工的它們沒必要冒這個險啊。’ ‘日眼星這麼大,無鄉魂那麼多,就算漏掉幾隻無鄉魂,和我們牛馬有什麼乾係。’ 電光火石間,牛馬鬼倆鬼,憑借著高超的默契,隻用幾個眼神就完成了彼此的信息交換。 ‘雖然地上這攤大概率就是個軟蛋,但是萬一呢。而且遠處那團遊弋的無鄉魂團,怎麼這麼久了,還在那?它們在原地遊弋?它們看起來就是不好惹的,難道它們打算等我二鬼累後,一起......’ ‘算了。’ 它們選擇不冒這個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是它們作為牛馬鬼的職業精神。 於是。‘噠噠噠~’一陣混亂的馬蹄聲後,歡樂鬼重新低下的頭麵前,一堆數不清的馬蹄子,用著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從它的麵前一下子消失。 它的師傅好像還沒發現這邊的變故,還混跡在那團無鄉魂中。 日眼星不發光,但它的天邊總是有光的,以一種很低很低的角度,擦著地平線泛光。 理論上這種光芒會被日眼星本身遮擋,在漫長的衍射衰減中失去勾勒物質形體的能力。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這裡所看到的天邊,非常明亮,亮到刺眼。 然而到了每個鬼的麵前時,天光連地麵都照射不亮。 唯一神奇的地方,是無論在日眼星哪裡,日冕天光都是一個鳥樣。 所以這裡每一個鬼,都有很長很長的影子,即使是很低矮的歡樂鬼。 而且每一個鬼的影子,都會因為光線強度的衰減,與照射角度導致的影子末端無限拉大,最後無邊的融入這黢黑的球麵中,不分彼此。 歡樂鬼癱倒在地上,遲鈍不是免疫,遲來的痛感並沒有放過它,它依然要承受完一輪又一輪的鞭笞刑罰。即便是施刑者已經逃之夭夭了,這片天地隻剩下它一鬼。 歡樂鬼還是鬆了口氣,它不擅長麵對狂風暴雨,也不會在拳腳前麵給予對方反擊。 但它很擅長麵對這些餘痛,因為它已經麵對這些餘痛兩三百個月了。 它很感謝它的師傅,因為對方的逃走更加讓它確信。 這是一場考驗,還好它又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