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險評估·2068年3月】 　　“準備好了嗎，南皋？這次可和之前不一樣，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危險....” 　　“準備好了，師父，我隨時可以出發。” 　　“黃紙，朱砂，筆，香爐....感覺還能帶一點，來，南皋，再塞點。” 　　“我手裡還能拿，還有口袋——” 　　“對，再多帶一點，有備無患吶....下去了再想後悔可就來不及了....轉個身，南皋，襪子上還能繃兩支筆....” 　　-------------------------------------------- 　　從安拉海姆到智者學院的路程算不上遠，但為了照顧年幼的愛德華，車隊不得不放緩了速度，隻在穿過危險地帶的時候全速前進，但勞爾保佑，他們最終還是安全抵達了明眸圖書館，現在，他們距離智者學院還有最後半天的路程。 　　按照傳統，他們本該拜訪明眸賢者伊利安，並得到他的許可才能在圖書館中暫住，可不知道為什麼，賢者本人居然離開了他的圖書館，而由他的管家來暫代管理。 　　這已經足夠令人不安，而路上看到的情況更讓戴隆心驚膽戰，圖書館中彌漫著一種壓抑和恐怖的氣氛，人們之間絕不交談，隻是匆匆走過，女仆——而不是賢者的學徒在整理書冊，這本該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高貴的賢者怎麼會允許這些卑微的女仆踏入他的圖書館？難道他的學徒和其他男人都死光了？ 　　這種不安在戴隆見到管家之後進一步發酵，當那管家看見他手裡刻著艾斯提尼亞家族徽記的信件後，臉上本就牽強的假笑瞬間消失，極為冷漠地開具一張證明以後就把他趕出了會客室，戴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好諂媚地笑著，彎腰退出了房間。 　　不過這種事情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遇見，像他這種小人物當然是不配知道真相的，但想必一定和天上的枷鎖有關，不過如果連明眸賢者也離開了他的圖書館，那麼想必這件事很快就能解決。 　　最後，戴隆笑著回到了車隊，向守衛出示了證明，這樣他們就可以在明燭圖書館裡休息一晚，除了必要的書和衣物以外，他們把其他行禮全都留在了車上。 　　第二天一早，車隊再度出發，如果全速前進，那麼或許他們在中午之前就能抵達學院，但慢也有慢的好處，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在車上看書，借助艾爾德雷德家族的人脈，男爵提前了解過學院內的情況，有許多東西對於貴族們來說沒有作用，卻被學生們津津樂道，趁著路上的時間，愛德華必須把它們全都補上。 　　“若我說謊，則我將死去/向勞爾的聖約起誓——” 　　“絕不反悔/不敢心存他念/向勞爾的聖約起誓/打破命運/滅亡仇敵——” 　　愛德華小聲地回應，他絲毫不了解這些語句有什麼意義，甚至有什麼美感可言：“愚騎士安娜，第一幕終章。” 　　“對了，愛德華，” 　　戴隆慈祥地笑了，能看到艾爾德雷德家族的繼承人如此聰慧，對他來說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要好好記住這些，這樣你才能和大人們打好關係。” 　　“但——安娜不是女人嗎？女人要怎麼成為騎士呢？”愛德華緊皺著眉，臉上呈現出和年紀不符的疑惑與批判：“這真荒謬，他們討厭女人，又喜歡看女人的歌劇。” 　　“這不是討厭，愛德華，這是....” 　　戴隆的話語戛然而止，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在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後，他隻好站起來，打開馬車前方的觀景窗： 　　“總而言之，不要向大人們說這些話，愛德華，不論他們說什麼，你隻要認可就好，隻有大人嘴裡才能說出真理，我們隻要附和就好，這才是我們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愛德華乖巧地點頭，但眼神卻失去了焦點。 　　“來看看吧，我們應該已經靠得足夠近，能夠看到——呃？” 　　眼前的場景驟然清晰，愛德華從椅子上跳下，焦急地詢問：“發生什麼——” 　　他的聲音也戛然而止，他已經看見了答案，不必再問了—— 　　白銀智者學院，傳說中歷史悠長，力量強大的智者學院，白銀高原的中心，藏書王的首都，智者和賢人的搖籃，凝聚世上一切智慧與理性的城市，如今竟然成為了一片廢墟。 　　------------------------------------------ 　　“艾斯提尼亞侯爵，請跟我來，” 　　一名穿著黃金盔甲，在夕陽下閃閃發光的健碩士兵闖進了羅貝爾的臨時宅邸，他將脆弱的木門撞得四分五裂，語氣冷漠，手裡還握著長戟： 　　“這是羅蘭殿下的命令。” 　　喬·奧爾科特憤怒地握住了劍柄：“你——” 　　“別這樣，”羅貝爾反手按住年輕騎士的胸口，把他推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我知道了，我這就去。” 　　“導師——” 　　“在這等我，喬，”堅定地看了年輕騎士一眼，羅貝爾恭敬地向那名近衛騎士彎腰：“請替我領路。” 　　那騎士沒有以押解罪犯的姿態把他推到前麵，這讓羅貝爾鬆了口氣，這證明至少情況還不算太糟。 　　一路走出剛剛重建的災區，那騎士正領著他走向東北方，這讓羅貝爾有些恍惚，因為那是他家鄉的方向，突然，騎士停下了腳步，向羅貝爾伸出手，冷漠地說： 　　“你的劍。” 　　羅貝爾抿著嘴，他用力握著劍鞘，但最後，還是解開了卡扣，彎著腰將它遞上。 　　即使這把劍對於步戰來說有些太長，幾乎無法使用，但這不止是戰鬥上的問題，而代表著艾斯提尼亞家族的榮譽。 　　不過他也沒得選，好在交出長劍就已經是全部，這騎士沒有逼迫他跪下，也沒有要求他綁住雙手，走進軍營後，周圍的氣氛變得越發肅穆和沉重，羅貝爾被帶到了最大的一頂帳篷裡，在幾個實木書架中間，他看見了王子的背影。 　　他用力合上手裡的書，語氣卻溫和平靜：“感謝你的幫助，維克托。” 　　騎士用力敲打自己的胸甲，隨後側著身退出了帳篷，但他的腳步沒有走遠，在帳篷門口就已經停下，還順手拉下了門簾。 　　假如忽略帳篷的穹頂，那麼這地方看起來幾乎和黃金港的書房沒有什麼區別，羅貝爾對此並不感到奇怪，這正是王子該享受的待遇，他恭敬地單膝跪下，並深深低下頭： 　　“向您問好，羅蘭殿下。” 　　“也向你問好，艾斯提尼亞侯爵，”羅蘭把書放回空位裡，指了指書桌對麵的椅子：“請坐，我們還有很多話要說。” 　　羅貝爾忐忑地落座，他知道，對他的審判已經開始了，他很快迎來了王子的第一個問題： 　　“對於天上的東西，你知道多少？” 　　天上的東西—— 　　稍微花了一些時間來組織語言，羅貝爾盡量排除自己的猜測和感受，隻說出他所見到的事實： 　　“我所知的並不比其他人更多，殿下，但有一點，我認為那東西和我先前追獵的女巫有所關聯，很多人都聽見了那男人和女巫的對話，可以作為證據。” 　　羅蘭優雅而矜持地點了點頭，繼續問：“還有嗎？” 　　“我沒有更多和天空有關的信息了，但關於那女巫卻還有一些。” 　　“請說，艾斯提尼亞侯爵。” 　　“請給我一些時間整理語言，殿下。” 　　羅蘭繼續點頭，沒過多久，他聽見了羅貝爾的證言： 　　“曾經有一次，我和夏爾大師即將完成圍獵，但在最後關頭，那女巫突然召喚出強大的力量，不僅將法師們重傷，還在黑夜裡喚出太陽，將所有人的傷勢恢復如初——” 　　“等等！” 　　羅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問：“你說太陽？” 　　“沒有錯，殿下，”羅貝爾恭敬地低下頭：“我怎敢欺騙您？” 　　“這不是欺騙，而是嚴重的指控，抬起頭，看著我，羅貝爾，” 　　羅蘭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他不安地來回踱步，眉頭緊皺，語氣嚴厲，身上的風度盡數轉化為威嚴，一股沉重的壓力搭上羅貝爾的雙肩： 　　“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回憶，然後謹慎地回答：你真的確定那是太陽？”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讓王子變得這樣激動，但羅貝爾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夜晚，那根本不是巫術可以解釋的事情，而是神跡，他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回答：“沒有錯！那就是太陽！” 　　他聽見了王子沉重的呼吸，這壓抑的氣氛讓羅貝爾有些不安，但她還是盡職地補充：“而且和那毀滅了智者學院的男人一樣，那太陽的主人使用熟練的精靈語，聽不出半點口音，他還使用一種可怕的妖術，無聲無息之間就能把我的騎士碾成齏粉，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幕，殿下，更不會欺騙您。” 　　羅蘭的眼前一片漆黑，他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扶著額頭，這可怕的真相讓他一度暈眩，勞爾在上，這怎麼會—— 　　黑夜中的太陽，治療所有傷口的光，無形的魔法，這些東西聽起來竟能如此熟悉，更恐怖的是，他們使用精靈語。 　　勞爾在上。 　　他本來準備了很多問題，但現在已經沒有必要，除了神自己，還有誰能引發這種神跡？羅蘭沉重地喘息著，但很快，他又恢復平靜，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他沒有試圖掩蓋自己的虛弱和擔憂，而是坦誠地對羅貝爾說： 　　“感謝你的坦誠，艾斯提尼亞侯爵，我知道你或許很擔憂，但不必害怕，父親沒有責備你的打算。” 　　羅貝爾愣了愣，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的密友，勞爾的行刑官死了，死在他指揮的戰場上，但現在他卻不必付出代價？ 　　“你的消息傳到了黃金港，我們知道失敗不是你的錯，假如我們一開始就給予足夠的重視，艾爾·卡拉德的勇士就不必遭受如此重創，夏爾大師也不必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如果非要有人承擔責任，那隻能是我，以及利安德爾王，假如我們能夠更加專注工作，或許援軍就能及時趕到。” 　　羅貝爾愣了愣，隨後驚恐地回答：“不！殿下！怎麼——” 　　“冷靜點，艾斯提尼亞侯爵，黃金港的善意遠不止如此，我們願意為你提供補償，這是為了告訴諸國王，為勞爾效命絕無後患，因此你大可不必擔心。” 　　他已經不是年輕人，羅貝爾深知，這世上絕無什麼免費援助，不論那理由有多高尚，背後一定隱藏著見得不人的目的——或者說，羅蘭的目的已經昭然若現，但他的每一條建議都像是惡魔的低語，讓羅貝爾痛苦掙紮，卻無法拒絕： 　　“我們會從黃金港抽調最優秀的工匠，他們會為你服務二十年，盡力恢復銀光守衛的榮光，維克托會留在這裡，他是勞爾的冠軍勇士，皇帝的騎士長，在他的幫助下，銀光騎士團的榮光絕不會黯淡。” 　　“智者學院遭受了可怕的重創，人們急需救濟，但這裡卻無法再承擔起高原中樞的使命，這本該是我的使命，可現在，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可以相信你嗎，艾斯提尼亞侯爵？” 　　“我——” 　　羅蘭身體前傾，他的表情已經完全被自信占滿，他在詢問，卻沒有給人留下拒絕的空間：“智者學院已經用事實證明，他們絕不會在乎平民的傷亡，即使在這種艱難關頭，他們也執意要優先重建利安德爾王的高塔，找書苑 wwｗ.zhａoshuyuan.ｃom 如果把救濟的權力交給這種人，恐怕一場暴亂將眨眼而至。” 　　“我需要一位成熟的，理智的，高潔而又淵博的人來承擔這個任務，我需要確保所有物資能夠抵達正確的人手裡，維護皇帝在高原的統治，最好他還要上過戰場，在必要時刻，他要知道怎麼鎮壓反叛，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其他人，艾斯提尼亞侯爵，請您務必協助我。” 　　看著王子真摯的眼神，看著他伸出的手，羅貝爾卻咬著牙後仰，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請給我一些時間....” 　　“當然，”王子一口答應，但他的手也沒有收回：“如果您有了答案，隨時可以回到這裡，我的守衛們不會阻攔，但要快，我最多隻能在這裡再停留兩天。” 　　羅貝爾沉重地點了點頭，他僵硬地走了幾步，撩開門簾，那名騎士——維克托，立即伸出手，將艾斯提尼亞家族的寶劍擺在羅貝爾麵前，提示他取回。 　　羅貝爾沒有伸手，看著書夾長劍的艾斯提尼亞家族徽記，他開始動搖了，最後，他放下了門簾，又退回了帳篷裡。 　　王子依舊在向他微笑，手也從未收回，但羅貝爾卻沒有握住那隻手，而是在王子麵前再次跪下，深吸一口氣，堅定地說：“羅貝爾·妮妮安森·“博學者”·艾斯提尼亞，願意為您效勞，殿下。” 　　“太好了，” 　　羅蘭興奮地站起來：“我代表白銀高原的全體人民感謝你，你的勇敢和高尚會讓這世界變得更好，你無愧於艾斯提尼亞之名，羅貝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