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國王·964年4月】 　　“（猶豫地）你真要去下城區？羅莎莉亞女士....或許你誤會了什麼，但我必須誠實地說，我和你一樣，對那些地方並不熟悉，我沒法保護你。” 　　“（驚訝地）唉！我還以為您——” 　　“（尷尬地）抱歉....但如果你真的想去....” 　　“我真的想去！請告訴我該怎麼辦，特雷希婭女士！” 　　“（小聲地）....那麼我們可以找維拉和安東尼幫忙，看看他們怎麼說。” 　　--------------------------------------------- 　　自從那火焰點燃天空以後，伊莎貝爾的日子好過了許多，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意外，但隻要貴族老爺們都有正事要乾，他們就沒時間折騰女仆們。 　　隻要做好自己的工作，一般就不會遭到什麼刁難，也不會受到懲罰，對於現在的伊莎貝爾來說，隻要能安穩地過完一天，而身上不添什麼新傷，那就已經足夠。 　　而且因為那點燃天空的火焰，男人們都被調走，所以她得到了進入圖書館打掃的許可，但這當然不是為了打掃，趁著工作的間隙，她可以偷偷閱讀書架上的書。 　　能看到什麼取決於她要負責打掃哪個部分，但對於一個即將枯萎的靈魂來說，能得到任何一點滋養都值得興奮。 　　但快樂總是短暫的，才過了不到一周的時間，當伊莎貝爾離開圖書館時，她再次看見了王子的衛隊。 　　他們看起來很疲憊，管家已經離開了圖書館，所以女仆長接替了他的位置，去迎接王子，她試圖和管家一樣，伸手引導王子下馬，但伊莎貝爾親眼看見，在她朝王子伸出手的時候，王子身邊的騎士就舉起了長戟，然後毫不留情地將她拍倒在地。 　　那一下一定很重，伊莎貝爾看到女仆長幾次試圖爬起，卻都以失敗告終，王子仿佛沒有看到這一幕，他表情冰冷地繞開地上的女人，自顧自地走進了他曾經居住過的客房。 　　有一個男人脫離了馬隊，他披著鬥篷，兜帽下掩藏著一張略顯肥胖而嚴肅的臉，他下馬邁步，跨過地上的女仆長，昂首走到她的手下麵前，大聲宣布： 　　“我是勞倫特·艾維恩勛爵，以羅蘭王子與艾斯提尼亞侯爵之名，從今天起，我將負責寶劍圖書館及艾爾·卡拉德的內務！你們當記住殿下和我的臉，如果有誰膽敢冒犯皇帝的威儀，我絕不饒恕！”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即使沒有手稿，他也能流暢地大聲背誦出三十五條新律，其中涉及到女仆們生活的方方麵麵，這不止是限製她們的行動，而是明文要求，在各種情況下女仆們必須做出怎樣的應對，目的在於最大程度地抹消她們的個人意誌，隻留下一具任人使喚的軀殼。 　　伊莎貝爾不安地抿了抿嘴，直到夜幕將至，這嚴肅的男人才完成了說教，願意放她們離開，出於好奇，伊莎貝爾看了看圖書館的入口，卻發現女仆長已經不見了，地上隻留下一條拖痕，延伸出不到兩米以後徹底消失。 　　這讓她又打了個冷顫，恐懼和擔憂讓她恍惚，那個男人的說教讓她錯過了晚餐時間，所以今晚還不得不餓肚子....這麼多不幸的事集中發生，讓伊莎貝爾不由對未來感到恐懼。 　　她虛弱地回到自己的宿舍，但才剛踏上走廊，她就聽到一連串沉重的撞擊聲，鼻腔裡充斥著令人作嘔的味道，慘叫和哭聲不絕於耳，女孩瞪大眼睛，驚恐為她提供了新的力量，她快步走向聲音的源頭，然後一把推開了自己宿舍的大門。 　　她的兩名舍友倒在地上，身上還帶著暴行殘留的痕跡，以一種扭曲的姿態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她的第三名舍友不見了，但地上卻有個蠕動的男人，他沒有注意到伊莎貝爾的響動，隻是瘋狂而猙獰地大喊： 　　“哭啊！你怎麼不哭！給我哭！你這婊子....我可比你強！給我哭....向我求饒....” 　　伊莎貝爾的腿有些軟，她想要後退，但她知道那男人痛罵的是誰，她能聽到那年輕女孩絕望的聲音，她試圖呼吸，她想要求生，但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伊莎貝爾顫抖著，她想要逃跑，想逃出這個地獄，但那女孩終於發出了壓抑的哭聲，讓她停住了腳步。 　　那男人癲狂地喊；“對....對，就是這樣....哈哈....哈哈....我很強....我很....我絕不會——”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伊莎貝爾聽見了一些清脆的聲音，在那個瞬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卻沒有後退，而是下意識地前進一步，她的手也抓住了裙擺。 　　她知道該怎麼分開這男人的注意力，就像上次一樣，伊莎貝爾試圖邁出第二步，卻發現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她的腳停在半空，卻始終沒法放下，她本以為這是自己的問題，但很快就意識到不僅如此。 　　耳邊的聲音開始遠去，那男人的動作逐漸停滯，她的身體也越來越輕盈，她似乎在旋轉，最後，她看見了自己。 　　那是她的身體，還有那副醜陋又猙獰的表情，這樣的臉怎麼稱得上美麗，能讓男人如此渴望？她不理解。 　　視野邊緣泛起白霧，伊莎貝爾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即使這代表著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她平靜地看著現實開始扭曲，綿延的大山和蔥鬱的樹林在眼前閃過，隨後又轉換成一個太陽，它的光芒時而熾烈，時而溫暖。 　　最後出現在她麵前的是一座幽邃而寬敞的圖書館，唯有這景象令她略有觸動，於是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句詢問： 　　“你是否願意從知識和理智中汲取力量，成為一位謎團？” 　　這聲音聽起來不像單獨的聲線，而像百人千人齊聲吟誦，難以辨別男女，更不可能辨別來處，伊莎貝爾隻是象征性地找了找，就放棄了這個打算，疑惑卻平靜地問： 　　“你是誰？” 　　“我是高墻後的陰影，”那聲音像是在吟誦歌劇，卻毫無感情，隻有機械的起伏以及冰冷的詞句：“我是弱者的庇主。” 　　“如果你庇護弱者，那麼為什麼不保護她們？”伊莎貝爾激烈地反問：“如果你庇護弱者，那麼當我落難的時候你又在哪？你想要什麼？不論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隻要你願意為我復仇....不，隻要殺了這個男人就好！” 　　那聲音沉寂了很久，是她無法支付殺死那男人的代價嗎？伊莎貝爾咬著牙，痛苦地閉上眼，她感到自己正在下墜，但很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她： 　　“我是高墻後的陰影，若太陽升起，我便要離去。” 　　這一次，伊莎貝爾聽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情緒，那是悲傷，但她也理解這個東西的本質——這是邪神。 　　不過沒有關係，隻要能滿足她的願望，投身黑暗又怎麼樣？ 　　“我隻給予，而不索取，我生而為此，這是我的使命。” 　　“那你要給予我什麼？”女孩急躁地質問：“別再藏頭露尾！不論你想要什麼，拿走就是了！隻要能讓我完成復仇，其他事情怎樣都好！” 　　那影子沒有回話，她的視野再次閃爍，這一次，她看到了更加具體的景象。 　　在群山和深林中央，一個麵貌模糊的女人正在歌唱，她的聽眾是鬆鼠和飛鳥，白雲朝她聚攏，連枝葉也向她低頭，那是自由而和諧的氣息。 　　刺眼的烈日下，一個衣衫襤褸的人朝天空伸手，於是太陽之火湧入他的手心，卻沒有造成傷害，而是化作盔甲，化作護盾，化作長劍—— 　　伊莎貝爾興奮地瞪大了眼睛，幻象也隨之消散，不僅如此，她還回到了現實。 　　雖然重新取得了身體的控製權，但她卻失去了平衡，狼狽地摔倒在地，疼痛讓伊莎貝爾有些迷茫，她上一刻還在那虛幻的空間裡，下一秒怎麼—— 　　她終於吸引了那男人的注意力，那家夥正是上一次闖進宿舍的人，而且居然還記得她，當那男人站起來的時候，伊莎貝爾看見了他身下的女孩。 　　她的眼睛幾乎要突出眼眶，嘴巴張開到極限，臉上呈現出一種恐怖的青色，當失去了男人的鉗製以後，她的脖子立馬垮下，假如不是還有最後一點皮膚作為連接，那誰也不知道她的頭要滾到哪裡去。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伊莎貝爾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她癱倒在地，兩眼空洞地看著那年輕的女孩，她看起來還不到十五歲，她很瘦弱，也不適應這裡的生活，有好幾次強行擠上伊莎貝爾的床，然後抱著她小聲地哭。 　　腳步聲越來越近，伊莎貝爾被驚醒，她已經來不及站起來，隻好不停地往後爬，同時在心底呼喚那所謂的陰影。 　　你還在嗎？幫幫我，求—— 　　一道刺眼的光芒強硬地擠過每一道狹小的縫隙，它刺穿了木頭和石墻的阻攔，灑入這黑暗的房間裡，兩人都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光源，於是他們看見了神跡。 　　墻壁依舊存在，此時卻變得虛幻，夜幕徹底消失，為新生的烈陽繞道，它向世界灑下光芒和火焰，在金輝的點綴下，連這血腥而冰冷的庭院也開始變得神聖。 　　那男人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怪叫，驚恐地跌倒在地：“太——太陽！黑——黑夜裡的——不要！” 　　伊莎貝爾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太陽怎麼會在黑夜裡升起？它是那麼神聖，那麼堅定，那麼強大，沒有黑暗能夠靠近它的身邊，所有陰影都被它無情驅散。 　　她再一次聽到了那個奇特的聲音，但這一次，聽見的卻不隻有她一人： 　　“抵達光輝之下，並向太陽許諾吧，如此，我將授予你正義之道。” 　　是那陰影—— 　　她已經來不及思考太多，仰望著這如夢似幻的奇跡，伊莎貝爾的表情逐漸從震撼轉變為欣喜，最終化作堅定，她沖出了宿舍，臨走前還聽到身後那軟弱又可憎的祈禱： 　　“我願意！我發誓！我全都發誓！請授予我正義之道！請——” 　　太陽之火怎能給予這樣的人！ 　　伊莎貝爾加快了腳步，但她還是來晚了一步，當她抵達庭院時，王子和他的騎士已經將這裡團團圍住，王子本人更是直麵太陽，用一種奇特的語言在說著什麼： 　　“（精靈語）我知道您，陛下，請和我見一麵！” 　　他張開雙臂，誠懇而卑微地乞求：“我是羅蘭·布朗，勞爾的後裔！我和我的家族絕不是您的敵人！卡斯提爾家族已經在黃金港得到了他們應有的地位，而您將得到皇冠和王座！不論您的目的為何，請讓給我一次機會！陛下，請允許我——” 　　一陣嘈雜打斷了羅蘭的話，他的騎士敏捷地閃出，將王子擋在身後，同時大喊：“殿下！小心！” 　　怎麼—— 　　羅蘭驚愕地轉頭，卻看到一個女仆——一個憔悴，虛弱，臉色灰暗的女人，竟能敏捷地穿過他騎士們的陣線，她的長裙已經被鋒利的劍和戟斬碎，她的皮膚遍布鮮紅的痕跡，即便如此，她依舊沖到了羅蘭身邊。 　　“你——” 　　羅蘭剛想說些什麼，就看到那女人輕易走進了他不論如何也無法跨過的光墻，走到了地上之神所說的“光輝之下”。 　　騎士們試圖闖入，但羅蘭攔住了他們：“不要——眾騎士！向太陽的光輝行禮。” 　　最後看了一眼那熾烈的光球，羅蘭也低下了頭，他單手撫胸，虔誠地單膝下跪，這是最高規格的騎士禮，獻給尊敬的太陽領主，地上之神，帕貝爾·格蘭瑟姆。 　　伊莎貝爾也終於抵達了庭院中央，她就站在這熊熊燃燒的火球麵前，但奇怪的是，她一點也不感覺熾熱，也不感覺刺眼，耳邊又傳來影子的聲音： 　　“太陽，第一位聖人，光明與正義的化身，麵對這崇高的犧牲與奉獻，你當下跪。” 　　伊莎貝爾對此欣然接受，但下一刻她就意識到，她的身體已經不屬於她自己，一股無形的力量替她擺出了一個奇特的姿勢——她單膝跪地，卻雙手向天空張開，那聲音再次響起： 　　“你當許諾，你將恪守憐憫的美德，若有無辜者遭受殘害，若有強權欺淩弱小，你不可視而不見。” 　　這聽起來相當苛刻，不過卻不像邪神說得出口的話，在眾騎士的包圍下，伊莎貝爾已經管不了這麼多，隻能大聲地宣誓： 　　“我許諾！我將恪守憐憫的美德，若有無辜者遭受殘害，若有強權欺淩弱小，我絕不視而不見！” 　　在神的加持下，找書苑 www.zｈaoｓhｕyuan.cｏm 她的聲音仿佛要傳遍整個高原，王子和騎士們下意識地抬起頭，隨後看見那女人的雙手已經抓住了陽光。 　　“你當許諾，你將恪守英勇的美德，若有無辜者身陷囫圇，若有黑暗與邪惡現世，你不可逃避。” 　　“我許諾！我將恪守英勇的美德，若有無辜者身陷囫圇，若有黑暗與邪惡現世，我絕不逃避！” 　　正如幻境中所見，太陽之火沿著她的雙臂蔓延，光芒阻礙了她的視線，但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臂正變得輕盈，變得有力，沉重的女仆長裙正在化為飛灰。 　　“你當許諾，你將恪守正義之道，用餘生來驅散邪惡與黑暗，即使麵對千軍萬馬，即使麵對死亡，你也不可後退。” 　　這或許是最後一諾，並且格外沉重，但那又如何呢？這世上有太多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所以伊莎貝爾毫不猶豫地宣誓： 　　“我許諾！我將恪守正義之道，用餘生來驅散邪惡與黑暗，即使麵對千軍萬馬，即使麵對死亡，我也絕不後退！” 　　太陽的火焰將女孩吞噬，所有的苦痛和束縛都在遠去，深陷於這溫柔的火焰中，即使沒有言語提醒，伊莎貝爾卻突然明白了正義之道的含義—— 　　那是平等，誠信，公正與和諧。 　　在純白色的火焰中，她在逐漸發生蛻變，從某刻開始，一些火焰脫離了原本的位置，它們聚集在一起，最終形成一片方形的區域，以及一些清晰的，燃燒的字： 　　【伊莎貝爾·人類·女】 　　【道途：聖人—正義之道·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