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林看著薑仲雲略帶沉思又有些遺憾的神情,心裡格外的佩服起大掌櫃,大掌櫃有次酒後興之所至,品論起近年來的名器,對‘破曉’就是這樣品論的,大掌櫃並未見過這些名器,隻是聽聞江湖上的傳聞而評的。除了劍脊那一絲瑕疵確切處,他對著薑仲雲說的這些話都說大掌櫃當時說的,當時大掌櫃還對他說過,‘破曉’當為近年來最好的劍,若遇此劍該如此鑒品,此情此景此言竟如大掌櫃親臨。 盧林雖然從小對鑄造有些略高於常人的天分,大掌櫃也經常提點,現在想想,大掌櫃對他青睞有加也有不少三叔的緣故吧。鋪子裡的人對於刀劍器具都或多或少有天分的,不然也不會被大掌櫃留在鋪子裡。 薑仲雲回過神來,收起了‘破曉’對三叔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適才小覷了小兄弟,這位小兄弟眼光獨具一格,可是得郭昭真傳了?” 三叔笑了笑到:“別太捧著小孩子了,對於這些我了解不多,大掌櫃挺喜歡阿林,傳了多少學了多少那就不清楚了。” 薑仲雲想了想,問道:“郭大師這些年有多少鑄器出爐?” 三叔神色有些黯然道:“大掌櫃已經二十年未曾鑄過任何東西了?” 薑仲雲奇道:“郭昭二十年前已經被稱為第一鑄匠師,為何二十年來未曾鑄一物?” 三叔道:“二十年前大掌櫃的右手已廢,再也不能鑄造,當年冶城發生的事情具體緣由不清楚,對於當年的事大掌櫃對外閉口不談。後來北上回到廬陵開這個鋪子一是為生計,二是也有心想延續這未竟之業吧。也就我們三個掌櫃略微知情,其餘人皆不知。” 薑仲雲大驚道:“薑某第一次知道郭大師下落竟然是這個結果……冶城當年的變故本就突兀,定有莫大的隱情。雖說當年轟動一時,但此後未曾有人見聞過信源八寶閣的人,二十餘年來此事在江湖上慢慢的淡了,就此不了了之。” 三叔道:“今日遇見薑大俠也是緣分,趙二哥也算是個磊落的漢子,薑大俠素有俠名,所以小老兒多說了點,今日知道大掌櫃的事請勿外傳。” “定然不會。”薑仲雲正色說道。內心卻暗暗思量怎麼去探尋當年冶城的變故。 三叔道:“江湖人稱薑大俠一諾千金。得薑大俠一言足矣。” 薑仲雲轉頭望了眼趙二哥的那堆土丘嘆息道:“一諾千金,唉。應赴趙兄之約今日趕來此地會麵,這些年來趙兄未曾有事求我,這是唯一一次,可我依舊就未曾及時趕來,已經累及趙兄身故,哪裡還有顏麵說什麼一諾千金……”說著說著聲音中隱隱間竟似乎帶有一絲哭腔,麵上神色黯然。 看著傷痛的薑仲雲,三叔道:“冒昧問下,不知趙二哥與薑大俠是何等交情?” 薑仲雲緩了緩神情,伸手輕輕拂過眼角,說道:“一時失態了,丁掌櫃見諒。” 三叔說道:“人孰無情。” 薑仲雲接著說道:“趙兄其實是我師兄,年少時就同在武當學藝,師兄那時候叫趙無極。” 三叔訝異道:“竟然是當年‘武當三劍’的趙無極,當初也是青年才俊,被許多人期許,後來沒有了消息,都說他是你們三劍中最厲害,許多人感嘆曇花一現,沒想到原來是他,難怪……薑大俠接著說。”三叔說著相當惋惜。 薑仲雲繼續說道:“師兄天分很高,師父也對他期望很高,師兄聰慧,總是能從一些蛛絲馬跡的線索中探尋出個八九不離十,善於剝絲抽繭,那塊異石出處其實就是師兄探尋出來的,師兄那年邀我同去五行山尋找。 五行山八百裡,尋覓了小半年才將異石尋到,卻因為異石所在之處地勢險惡,最後師兄為此傷了筋脈,修為不僅不能再進一步反而發揮不出平日的六成,師兄再沒有回師門,隻與我道別,囑咐我不要和師父說緣由,就當師父沒了這個弟子,異石也留給了我。 師兄就這樣回了辰州老家。因為家中還有一個哥哥早逝,改名趙翌,自稱趙二。這二十年來也隻在辰州附近,用的也是家傳劍法,趙無極這個名字也逐漸在江湖中被人遺忘了。每隔些年我都會借故悄悄去辰州看望一次師兄,有時候師兄不在家我就等著,總要見著他我才覺欣慰。 師兄從未要求過我什麼,當年‘破曉’鑄成,我就帶著劍去找師兄,想把劍留給師兄,師兄卻不肯收,還說此物予他會招來無妄之災,留給我才是物盡其用。 去年見師兄的時候,師兄似乎在找尋天青樓打探消息,師兄有兩個兒子,大的已經十六了,小的才七歲,師兄離開武當一直未將本門武學傳於兒子,隻是傳了家傳的劍法,找尋天青樓應是想為小兒子有所打算。 前些日子收到師兄傳信,邀我來此助他,信中寥寥數語,言辭懇切且匆忙,未料竟是天人永隔。” 薑仲雲言罷,眼角隱隱有淚水,臉上滿是淒切之色,良久不語。 三叔聽完,想來他師兄弟感情極深,默然無語,思索著趙翌能夠尋到拳譜,必有其過人之處,卻不由嘆息一聲,想起之前的情景,趙翌也是一路到此處時雖狼狽不堪並無性命之憂,若薑仲雲在,便無事了,隻是薑仲雲來晚了,遂問道:“薑大俠為了趙翌一路趕來,來晚了且受傷可是途中有要事發生?” 薑仲雲想了想道:“此事牽扯雲水宮,師兄恐怕是著急不小心走漏了消息,傳訊於我也可能為雲水宮得知,路上被人堵截了三次,雲水宮前後來了三人,身手都不凡,前兩人以刀劍與我拚鬥,耗我體力,最後一人內功極強,與我比拚內力,寧可身負重傷也要傷我,而且輕身功夫不俗,追上去怕是不那麼容易,著急師兄的事,顧不得去追尋,如此還是耽擱了時間,終究仍是來晚了。” 三叔聽完,略思索了一下,說道:“若是如此,雲水宮下的本錢不小,趙翌的家人恐怕有難了。” 薑仲雲聽到三叔如此說,不由麵色一變,道:“這些年雲水宮的人做事不擇手段,師兄的家人十有八九會受到牽連,雖說師兄向來思慮周全,會有所準備,我還是得盡快趕去辰州,事發也就在這幾天,希望應該還來得及。” 說罷,轉頭看了眼盧林,想了想,從包袱內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盧林,說道:“小兄弟今日為我相劍,令我大為驚嘆,又是得了郭昭大師傳授,我仰慕郭昭大師已久,緣慳一麵,刀譜也是當年同為尋找異石時所得,就送於小兄弟。” 盧林聽了頓時愣了愣,沒有去接過刀譜,隻把眼睛望向三叔。 三叔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說了句:“薑大俠送你了你就收著吧。” 盧林訥訥的接過刀譜道了聲謝,薑仲雲接著說道:“小兄弟根基不錯,師出郭昭,還有丁掌櫃這等長輩人物照拂,嗬嗬,這刀譜無名,也殘缺不全,後麵應該還有一部分,甚為精妙,我曾研習過,始終不得法,而我喜劍,一直擱我著也是浪費,今日也算與小兄弟有緣,這刀譜且算是個回報吧,也期望小兄弟有所得。” 薑仲雲說完,又對三叔拱了拱手道:“丁掌櫃,今日就此別過了,改日定當拜會郭昭大師,望不吝見,諸位掌櫃若來楚州千萬莫忘了來尋薑某,也讓薑某略盡地主之誼。” 三叔笑了笑道:“有薑大俠此言,他日到楚州定尋薑大俠打打秋風打打牙祭。” 薑仲雲聞言不禁笑了一下道:“就怕丁掌櫃不來。”說完,臉上傷痛之色似有所緩。 三叔轉頭又對盧林道:“阿林去那邊裝點烤好的馬肉再拿個水囊來給薑大俠帶上。” 盧林忙去那邊弄來遞給騎上了馬的薑仲雲。薑仲雲接過,也不客氣應付,對著三叔拱手道:“薑某此時心已亂,還是丁掌櫃周到,別的就不多說了,日後再敘。”說完打馬而去。 看著薑仲雲遠去了,盧林獻寶似的掏出那本刀譜給三叔,說道:“三叔,看看是不是什麼絕世秘籍?” 三叔接過刀譜,忽然伸出手指對著盧林的腦門一彈,盧林疼的驚叫了一聲,忙用手揉著腦門齜牙咧嘴。 三叔看著盧林的模樣笑道:“小小年紀盡想著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就算是最上等的功夫秘籍你也得練出來,練不出來有用麼?那些江湖上流傳下來的功夫練到極致,出神入化融會貫通也是高手。” 盧林聽著似乎有些不服氣嘟嘟囔囔道:“江湖上那些粗淺功夫那麼多人練也沒見幾個高手。說書的都說過,高手大俠多是習得五大派的頂尖功夫的出身。” 三叔聞言臉色頓時一沉,盯著盧林的眼睛,沉聲說道:“你此等想法要不得,五大派自有五大派的長處,但你若有以為江湖高手那些上等武學都盡在五大派,那就小覷了天下英雄。江湖代有豪傑出,許多江湖宗師豪傑並非是五大派,都有其獨到之處,隻是五大派人多勢眾,顯眼一些罷了。 再往前兩三百年哪有什麼五大派一說。江湖中這麼多功夫流傳,豈是五大派能夠囊括進去的,這些功夫能夠流傳自有其長處,後人無法將其發揚光大個中原因不盡相同,五大派隻是傳承有序才逐漸有今日之聲勢。 一個門派大了,聲勢也大,但也有其僵化死板之處,而且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難免良莠不齊,並時常有爭權奪利之事發生,門派領頭人鮮有大能耐之人能夠處理好這些,都是裱糊匠一般縫縫補補維持而已,再難更進一步,這數百年來,五大派維持住聲勢已是難得,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江湖中各種門派起起落落才是平常事,這世上的事終究都是利益,也許以後會隻剩下三大派四大派或者出現七大派九大派。 當年有八大高手,號稱三奇五正,五正是五大派的頂尖人物,三奇卻非五大派的人,卻略壓了五正一籌,遊戲風塵,留下傳說無數,不過江湖也未聞三奇有後輩傳人之事,江湖中總有幾個不世出的人物,神龍見首不見尾,江湖這麼大,三教九流中奇能異士並不少見,驚才絕艷之士雖說罕見卻也不絕。” 說完這些,三叔似乎覺得剛才神色語氣有些過於嚴厲了,又伸手摸了摸盧林的頭道:“或許日後哪天我們的阿林別出機杼練出了門道也開宗立派了。” 盧林聽著三叔前麵語氣有些嚴肅話語已是不安,平日裡三叔很少與他如此說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雖不能明了但也知道三叔不會隨意這般說話,隻是牢牢記住,待日後慢慢去理解,轉又聽見三叔如此期許,嚅嚅的道:“三叔,這個……小子……怎能做到。” 三叔看著盧林道:“你還年少,什麼都有可能,雖說不要好高騖遠但也勿需妄自菲薄。任何事情隻要去做了都會有一個結果,期間都會遇見各種情況,機遇到了運氣來了也就成了,關鍵是你得錘煉好自身,不然再好的機會來了你也把握不住,一切都是枉然。” 盧林不知道如何回應三叔了,隻喏喏的學著說書人口中的江湖俠士口氣話語說道:“小子定會努力,不負三叔期許,不會墜了三叔的威名。”一時不敢再問三叔三奇五正之事了,心裡卻惦記上了。 三叔一聽不禁笑道:“你個小屁孩當真是聽多了說書的那一套來了,三叔哪來的威名還被你墜了,以後你是要自己去闖,名聲這東西說有用又沒用,日後你見識多了,自有見解,到時候別墜了自己的名聲。” 盧林訥訥的回了個“是”就不敢言語了。 三叔也不再說什麼了,由著盧林暗自思量,拿著那本刀譜在火堆旁細細翻閱,逐漸入神。 良久後,三叔把刀譜拿給盧林說道:“此物記載的刀法確實如薑仲雲所言甚為精妙,他是天資聰穎之人,雖說精於劍法,江湖多年,觸類旁通對刀法見識不淺,刀譜他無所得,因為刀譜應該需要一柄特殊的刀型,他於煉器鑄造一道見識不足。刀譜你且收好,回鋪子讓大掌櫃看看幫你參詳,琢磨琢磨鑄出刀來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