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三叔逐漸平復了心中激動,認真看了一遍,目光落在最後的幾個字上麵‘乙卯年冬月初三’。平復的心情再次澎湃起伏不定:這解除文書是十二年前的。 也明白十一年前為什麼陸霜見到自己的時候直說是等他,原來如此。三叔此時真覺得自己確實是比豬還蠢了,心若滴血。 三叔抬起頭,滿眼愛憐地看著陸霜哽咽著說道:“霜妹……這些年…這些年苦了你了。” 陸霜眼中似有淚光閃爍,看著三叔說道:“都過去了,現在你不是來了麼?” 三叔伸出右手輕輕地拂去陸霜眼角的淚水,撫摸著陸霜的臉龐,喃喃說道:“霜妹,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來得太晚了…太晚了。” 陸霜雙手將三叔撫摸臉龐的手握住,嘆息著說道:“三哥,也怨不得你。當年我來此等你,想著一見到你就將文書一事告訴你,可作為女子臉皮薄了,又矜持了一些,更何況遇見你師弟出此意外,為了避嫌,待了兩天就匆匆離開,本想著過些時日再來告訴你,孰料你僅待了三日就走了……” 三叔聽到此時,將左手拿著的文書放在茶幾上,再握住陸霜的手,緊緊的握著,口中說道:“霜妹,這些我都不知道,真的對不起你。” 陸霜此時放鬆了下來,喃喃說道:“是啊,你不知道,我不曾說起,你如何知道?我知道之前那些年你去過臨清龍潭,被大師兄、三師兄和曹師叔擋住了。” 三叔奇道:“此事你怎麼知曉?當初在場隻有五人,都說好了不要告訴你的,老二肯定不會告訴你的?你曹師叔說不出口的,難道是你哪個師兄說了?” 這時盧林拎著水壺過來了,一腳正跨出院子內門,見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二人正訴說著,一時忘了盧林,慌忙鬆開手。 陸姨覺得有些尷尬,垂首不語。 三叔老臉微紅,順手將茶幾文書仔細疊好,放進衣襟內。隨即正了正色說道:“阿林,我與你陸姨說點事,你去外麵買點仙人凍來。” 盧林點了點頭,忙將茶葉換了,重新泡上,遞給三叔和陸姨,然後進廚房提了個籃子,籃子內放了個大湯碗,趕緊出門去了。 出得門來的盧林終於長長地吐了口氣,輕快的走了起來,剛才緊張得不行。盧林暗忖自己剛才太冒失了,居然不多想想就冒冒失失地出現打斷了三叔和陸姨說話。對三叔也是佩服得不行,前麵看陸姨氣勢不是善罷甘休的樣子,這才燒壺水的工夫就握著陸姨的手了,真好本事好手段。 看見盧林出了門,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頓覺鬆了口氣,都笑了笑,陸霜說道:“沒想到一把年紀了,竟然還有這樣被小輩撞見的尷尬一刻。” 三叔笑了笑,又握住陸霜的手,輕輕地說道:“是我不好,今日過後不會再讓你如此尷尬了。” 陸霜笑意盈盈地看著三叔,任由三叔握著雙手,接著說道:“師兄沒有告訴我,是師父告訴我的。這事瞞不過師父的。” 三叔想了想道:“也是,當時並未見到你師父,在祖師堂前爭鬥了一場,也是啊,你師父不可能不知道,隻是沒有出現罷了。” 陸霜反手緊緊握住了三叔的手,說道:“因為師父知道告訴了我,所以才知道你竟然為我去挑戰了曹師叔。曹師叔是門中第一高手,已入極境多年,當世也是有數高手,你明知會敗還去了。 這事師父讓我自己決定,拖了那麼多年,我那時也想透了,你都肯為我挑戰曹師叔,若我不知還罷了,既然知道了,那就不再計較那些世俗之見了。於是我找到曹師叔,曹師叔讓我做三件事,做到了就給我寫婚約解除文書。” 三叔聽得此話不由緊張地問道:“三件什麼事?” 陸霜卻不說什麼事。隻是接著說道:“三哥你就別問了,都做完了。” 三叔愣愣地看著陸霜,黯然說道:“必定是三件極為艱難之事了,苦了你了,霜妹,難怪我從臨清回來後,那幾年遍尋你都沒有消息。” 陸霜展顏說道:“都過去了,三哥。你為我做了許多事,我隻做了三件事。” 三叔隻覺胸口發堵,心中難受,哽咽地說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應該這樣,這些是我應該做的事情,也不知你受了多少苦,我太無能了…竟然讓自己心愛的女子承受這些…這讓我…我…情何以堪。”說著就欲掙脫陸霜握住的雙手。 陸霜定定地望著三叔,雙手死死地握住不鬆開分毫,說道:“三哥,以前經常說先帝立女官、開女學是何等創舉,如今小妹隻做了三件事而已,更不用說之前十多年來你對小妹照顧有加。” 三叔聞言愣了愣,心中思索是不是自己有些錯了,一時也不說話。 陸霜接著說道:“三哥,你不知道我拿到這文書的時候是多麼高興,我太想見到你了,可我卻找不到你了。過完年,於是我想著你會來此,於是就來這裡等你,或許能夠等著,省得四處尋找,你我錯過。 三哥,你知道嗎?當年我看見你那一刻是多麼緊張激動。隻可惜我一時的矜持麵薄,直到今日才再見到你,才將這些話說了出來。剛才回來的時候,我見到虛掩的門,就直覺三哥你在裡麵,我在門外徘徊了許久才敢推門,我想你,也更恨你這麼多年來一直未來,更怕推開門看見你身邊另有佳人。你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嗎?” 聽著陸霜的娓娓訴說,三叔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看著眼前人,竟然有種恍惚不真實的感覺,如夢似幻。喃喃說道:“怎麼可能會有別人,霜妹,自從遇見你後,此心唯你,再也容不下世間其餘女子。這些年你怎麼過來的,苦不苦?” 陸霜笑意盈麵,說道:“三哥,能夠見到你就不苦了,就是苦也算不得什麼了。” 三叔心下明白,這怎麼能夠不苦,問道:“這些年你在這裡怎麼過來的。” 陸霜說道:“過了五天,估計你應該將雜事處理差不多了,就再來尋你,誰知大門鎖上了,於是問了左鄰右舍才知你竟然帶著阿林走了。那天走得匆忙,還有把銅鑰在身上,我就暫時在這裡住下,念著你還會回到此地。畢竟在這照看阿林住過些日子,左鄰右舍都知道一些,住著也無大礙。當時想著也就一年兩年就能夠見到你的。 一年過去了,你一直沒來,兩年過去了,你依然沒來,期間也想過去找尋你,可又怕離開了你又來了,又錯過了。想著反正也沒有其它事,就這樣住著,不時去街上喝茶坐坐,探聽一些消息,卻沒有一點你的消息,你二哥的消息倒是不少,住這裡也就習慣了,隻是未曾想這樣一過就是十一年。” 三叔聽著陸霜平靜的訴說,心中愈發愧疚,隻想著怎麼好好待她,彌補這一切,反手握住陸霜的雙手說道:“那些年我不知道你去做了三件事,我在江湖上四處打探你的消息,始終一無所獲。後來見到你的時候也是極為高興,可你卻隻等阿林對我不認生了就走了,心灰意懶,就帶著阿林回廬陵了,到了廬陵恰好郭昭要開鋪子,老二當年答應幫他,我就化名丁三待在郭昭鋪子裡,順帶照看阿林,這些年也沒出過廬陵城,盧夫子不在了,阿林年幼,就淡了再來汀州的念頭。”說著就更有些愧疚,握住陸霜的手又緊了緊。 陸霜任由三叔緊緊的握著,沒有說話。 三叔想了想,接著說道:“就是去年帶著阿林去了一趟洛城,然後到老黑和五妹隱居之地待了三個多月。”說著三叔忽然笑了笑,有些自傲地說道:“這三個多月我在那裡梳理歸納所學,去年冬天偶有所得,已入極境。” 陸霜聞言,驚訝道:“三哥,你竟有此機緣。” 三叔有些惋惜說道:“可惜晚了十多年。” 陸霜卻笑了,說道:“不是還有我麼。再晚,見到了就不晚。” 三叔聽了苦笑了一下,伸出手撫過陸霜的臉頰說道:“是啊,見到了就不晚,可這一晃十多年過去了,一生有幾個十多年啊。” 陸霜側身依靠在三叔胸前,低聲說道:“你在,我在,這不就是極好了麼?” 三叔順手擁住陸霜,此處隻有二人相依偎,此時什麼都不想說,也不必說,四周安靜,這樣就很好。三叔如是想到。 是啊,兩人從沒有如此融洽過,昔日江湖相遇後來江湖同行,再互生歡喜,卻總有世俗之見,還有那些無形束縛橫亙在二人之間,此刻,這些都放下了,原來竟是這麼美好。放下那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三叔心中想著,隻是惋惜這些來得晚了。 也許過了片刻,也許過了許久,三叔想起盧林了,說道:“阿林不知我之情況,從小跟著我,喊我三叔,隻知我化名,是郭昭鋪子的三掌櫃。” 陸霜問道:“你為何不告訴他?” 三叔說道:“本想等他大一些再告訴他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去年去洛城意外遇見一些事情,從小也隻教他練了心法,這些年來也不錯,內功底子比一般習武之人好多了,習武練拳也就是去年帶他去老黑和五妹那裡開始學的,有時候擔心他像他父親一樣,幸好,沒有。” 三叔就大致將秋雨亭和神龍溪那段時間的事情講給了陸霜聽了。 陸霜聽了也知道了大概原由,沒有說什麼,隻是問道:“那你這次來這裡還有什麼事?” 三叔一直沉浸於兩人之事中,此刻聽得陸霜問起,頓時想起了此行之事,說道:“郭昭一直謹記老閣主的遺命,想重整八寶閣,前年就在廬陵城北郊天獄山選址開始了,動土開建快一年了,如今也算是初具規模了。當年八寶閣老閣主知道閣中隱患難除,悄悄藏了些財物資源,這趟就是來取回這些財物資源,若不是有這些財物,郭昭也不敢輕言重新開閣。” 陸霜聽了問道:“就藏在汀州?” 三叔感嘆地說道:“是啊,就藏在汀州,在丁黃村那邊,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會帶阿林來此。也因此才見到你了,不然或許還要等盧林稍長幾歲再帶他來這裡,你我又要晚上幾年才可見到。” 陸霜聽了也有些訝然,心中想到:是天意如此還是造化弄人?一時無言。 此時盧林的聲音響起,還沒進門就先喊了一聲“三叔”。 兩人相視一笑,看了眼天色,已是正午了,盧林出去了半個時辰,三叔搖了搖頭說道:“這阿林,人小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