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剛才真的感到了死亡的危險,這梁樂真夠狠的,她剛才若不及時答應改口怕是就要亡命在梁樂手中了,看那梁樂的神情,他是下得了手的,這人在襄陽城橫行霸道慣了,殺了自己也是沒處伸冤的。 從昨夜到現在她被帶到衙門,就是開始幾個捕快來問過話,然後梁樂也來問過話,她都咬定是青鋒門少門主帶人殺的安長老,再然後就沒有人來過問她了,吃飯時候倒是有人送飯來了,誰知道到了申時以後,這梁樂滿臉兇狠的過來了,逼她改口說是那戴著麵具的人襲殺的安長老。 安長老如約而死,事情既然開始了,那就不能回頭了,她也無法去改變什麼,也沒想去改變什麼,隻是按照吩咐做事罷了,結果如何?沒有如何,隻會是預定的結果,青鋒門門主會死,赤木閣閣主會死,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就是剛才的情形出乎意料。 雲娘從衙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酉時了,改口的供詞她也簽字畫押了,梁樂這才將她放了,她正回住處去,還有事情要做,她沒想到竟然在衙門被扣押了一天一夜,本來應該上午就要將她放了的,她還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事情。孟固被梁樂盯上了,也是預料之中的,但是栽贓嫁禍給孟固,她不知道計劃中是不是有這麼一環,她也不知道後麵的計劃,隻按照計劃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孟固此刻應該在監牢裡吧,雲娘此時想到。 住處離雲夢樓不遠,雲娘回來略做洗漱,然後便聽得一陣馬蹄聲,她從窗口看去,有人頭戴氈笠子,前端下壓了一些,遮住了臉龐站在她樓下門前,這房子是租來的,同住的還有玉蘭,玉蘭此時應該是在雲夢樓。 敲門聲想起,三長兩短,雲娘仔細辨認了這敲門聲,然後下樓開門,那頭戴氈笠子之人四處看了一眼,迅速閃身進來,片刻後提著個不到一尺見方的盒子出來了,用花布包裹著,上馬的時候馬腿還抖了一下,似乎馬背上重了不少,看來那盒子裡麵裝的東西不輕。 待人走後,雲娘回到房間,回憶了一下,身形有些眼熟,隻是那人不僅帶著氈笠子,還蒙麵了,來了一句話也沒有說,帶著他去了房間,他打開盒子看了看,然後拎著盒子就走了。雲娘不再去想是誰了,將房間裡的東西收拾了一下,熱了點吃食,應該是中午玉蘭回來做的,吃過後已經是戌時了,她應該去雲夢樓了。 她沒有起身,依舊坐在梳妝臺前,事情到了現在,已經不是雲夢樓的問題了,今夜過後襄陽城的江湖就要變天了,她雲娘又該如何呢?雲夢樓呆夠了,這樣的日子也過夠了,這樣的生活早已經厭倦了,十五年了,她無時無刻不想逃脫這種生活,如今機會來了,可她隱隱有些不安,昨天的見到了戴著紋麵麵具的孟固,她沒有把握孟固是不是那個孟固,她當時有些懷疑,但是那個紋麵麵具錯不了,最後還是按照計劃最後將紙團塞給了他。 雲娘想起自己剛來雲夢樓的時候,那時候她才剛過及笄之年,這一晃已經過去十五年了,當年如花少女已經徐娘半老了,看著洗凈麵龐的臉,容顏尚在,卻已經滿是滄桑,眼角有了魚尾紋。用手輕輕撫摸過臉龐,肌膚雖然還算白皙但早已不再嬌嫩了,雖說過了一天一夜,但青鋒門少門主和安長老的掌印在臉上還有淡淡的痕跡。十五年就這麼過去了,半生也過去了,雲娘心中暗暗嘆息著,這種日子她再也不想過了,隻是逃不脫走不掉,當她知道來的是紋麵殺手,就想到今夜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也不知玉蘭有沒有將紙條給那個孟固。 想到孟固,雲娘想起過往,當年師父救下了她,那時她才六歲,有些模糊的記憶,但大多都不記得了,後來她跟隨師父在山穀中學了十年,然後被那人帶到了雲夢樓,五年前她還是雲夢樓最出色的神女,如今隻是個雲夢樓人盡皆知的女酒鬼了。 她離開師父來到雲夢樓以後至今未曾見過師父,直到看見戴著紋麵麵具的孟固,她不知道師父如今如何了?但是那個麵具她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師父每年都會出去幾次,時間長短不一,有時候幾天就回來,有時候半個月一個月,大多數時候都很正常,偶爾師父受傷回來,然後躺在床上休養一兩個月,師父也從來不提出去做什麼了,她也從來不問。 起初她並不清楚,年歲漸長後才發現師父每次離開山穀來去都戴著那紋麵麵具,到了山穀外才摘了下來,那紋麵麵具製作很精致,看一眼就不會忘記,她是偶然看見的,然後留心過幾次,師父這些事從來都是背著她的,一直以為她不知道。離開山穀來到雲夢樓之後,她才逐漸知道紋麵殺手,隻是紋麵殺手的傳聞那時候在江湖上已經有二十年了,然後再過了五年,江湖上再也沒有紋麵殺手的傳說了。 她至今不知道師父是死是活,前天的安排她才知道來的人是紋麵殺手唯一傳人,叫孟固,得知那一刻,她死水微瀾的心泛起了波瀾,升起了一絲期盼,師父一直以為自己不知道她戴著紋麵麵具出去的事,安排的人或許也不知道,所以她冒著被玉蘭出賣的風險,讓玉蘭將紙條想辦法交給孟固。 記得臨別時,師父和她說過一句話:去了以後誰也不要相信,好好活著。 她謹記著師父的話,在雲夢樓沒有相信過任何人,玉蘭是三年前來的,安排跟著她學習,三年來她和玉蘭親近,但她堅持不信任任何人,和玉蘭也僅僅是親近一些而已;玉蘭卻信任她,這是從一年前開始的,那天來了幾個襄陽城惡名昭著的紈絝,要帶玉蘭出局,玉蘭很怕,她幫她擋下了,此後玉蘭便開始信任她了,有點像她信任師父一樣。 所以,昨天中午回去的時候她讓玉蘭下午看清楚紋麵麵具的人,如果今天來了,將紙條給她,這是她唯一的辦法了,也是唯一的指望了,若是玉蘭也是一個不能相信的人,她將萬劫不復,此時她也不知道孟固會不會按照她給的紙條去做,也不知道玉蘭會不會見到孟固,她想著的是孟固應該不會放完就走,應該會到三樓坐坐,玉蘭就在三樓候著,隻等著孟固出現。 師父紋麵殺手惡名遠揚,其實不是如此的,雲娘清楚師父是個什麼樣的人,江湖流傳的那些被師父殺死的人確實不少是師父殺的,有些人死的時間她核對過,是和師父離開山穀的時候,隻是個中原因外人並不清楚。最開始的時候師父並不是一個殺手,而是個俠客,曾經在刀客中有些薄名。師父是為了救她,保護她,然後戴上了那個紋麵麵具殺人。 雲娘接著回憶起那個永遠不想回憶的日子,那個蒙麵人第一次出現在山穀的時候,師父和他都鬥了很久才輸了,當時她不清楚,後來才知曉,師父如果要逃完全可以逃走,是因為她還在這裡,那人以她威脅師父,後麵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她被打暈了,醒來才看見師父雙目失神坐靠在墻角,衣服淩亂不堪,那時她九歲多,有些記憶了,也隻記得這些了,尤其是師父那茫然無助的眼神。 從此後師父臉上再也沒了笑容,一年後師父生下了師弟。當時她不知道師父怎麼生出了師弟,當她明白後心裡隻有恨,恨那人也恨自己。師父每次離開山穀前那人都會來山穀,在山穀住上一晚再走。 離開山穀的時候師弟才六歲,師弟從小就很可愛,喜歡跟著她玩,自從會走會跑以後就每天跟在她屁股後麵,追不上的時候就坐倒在地上哭著喊著“姐姐、姐姐……”師父姓孟,給師弟取名孟固。沒想到再次見到師弟竟然是那樣的場景,她心中唏噓不已,她一直惦記著師父和師弟,師弟肯定是不知道自己。 在雲夢樓的第一天,她的初夜就被那人奪去了,她心如死灰,也明白師父當初的心情,然後她擔憂了數月,她害怕還有更怕的後果,幸好沒有。她知道那人至少有五十了,後來再也沒有見過他了,她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師父也從來不提,就這樣在雲夢樓呆了十五年。以前在山穀呆了十年,山穀最初隻有她和師父兩個人,出了事以後,山穀多了一些人照顧她們的起居,師父很少和那些人說話,也告訴她不要輕易和那些人說話。縱然有些人就是普通人,她也記住師父的話。 櫥櫃裡還有幾壇酒,這些年這裡從來不缺酒,她不知道為何喜歡上喝酒了,隻是覺得喝過後可以暫時忘記一切,雖然每次醒來都頭痛欲裂,但她依舊如此,隻是今天她不想喝了,若是玉蘭將紙條給了孟固,她就不能醉醺醺了。她脫下衣服,露出了依然玲瓏有致的身體,肌膚白皙,但不再緊致,手指輕輕滑過自己的身軀,酥酥麻麻的,她有時候很恨自己為什麼是個女兒身,若不是如此,或許就不會是這樣了。 她揭開酒壇子,將酒從上到下淋到身軀上,頭發、腋下,脖子等地方多淋了一些,酒水淋在肌膚上酒氣保持得會更長久一些;做完這些然後穿上衣服,淋了一些在衣服上,喝了一口酒下去,又含了一口酒在嘴裡。再看了看這屋子,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了,轉身晃晃悠悠的一如平常般走了出去。 在去雲夢樓的方向,到了安長老挺屍的地方,她想著這老色鬼早就該死,在雲夢樓一年後她就被這安長老盯上了,是第二個玷汙她的人,十年來一直霸占著她,雲夢樓知道的人不多,但是那幾個管事的都知道,也因為這樣,在雲夢樓再沒有人來覬覦她了,直到五年前她好酒開始,安長老再也沒有找過她了,兩人之間的關係,被她昨天用來讓安長老送她回去。 哪有什麼青鋒門少門主刺殺安長老,更沒有孟固什麼事。是她親手將這老色鬼殺了,這是她離開師父後唯一一次出手,出手很穩,沒有一絲驚惶和滯澀,仿佛熟練了很多次一樣,雲夢樓沒有人知道她會武功,十五年來,她一直就是個有些姿色的女子存在而已,看著安長老驚訝不敢置信的眼神,她有一絲快感,原來殺死仇人是這麼痛快暢意,這是她當時的感受。 她檢查了一下安長老的屍體,確認死了後,她假裝驚恐的大喊大叫,驚恐的喊叫和動作是假裝開始的,但是後麵卻是真的,她居然殺了人了,畢竟是第一次殺人,很多感受來遲了,在那絲手刃仇人的快感消失後湧了出來,然後來了很多人,她被人安撫,詢問,然後被帶去了衙門,她按照計劃咬定是青鋒門少門主帶人伏殺的,她不知道計劃中怎麼對付青鋒門少門主,她隻知道這少門主活不過昨天。她被帶到了衙門,依然是驚恐不已,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裝的,掩飾得很好,沒有人懷疑她。 青鋒門少門主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很清楚,昨天她一直在等機會,恰當的時候出現在孟固和他會麵沖突起來的時候,接著就是不著痕跡地把局麵攪渾,引來安長老,然後想辦法讓安長老送自己回去。若是安長老不送她,計劃中還有人會出手,安長老無論如何都是必須亥時之前死的。 此時四周無人,雲娘慢慢行走在陰暗之中,來到一處小宅子,離雲夢樓不遠,這宅子的主人每年春天都會離開襄陽幾個月,端午後才會回來。她讓玉蘭給孟固的地址就是這裡,她掏出銅鑰打開了門,輕輕推開容她過去的間隙,閃身進去,然後掩上大門,這銅鑰是宅子主人給她的,時常會來雲夢樓的,銀子沒少花,她看得出他對自己有些情義的,每年離開襄陽都會拜托她照看一下宅子,她也答應了。 青鋒門少門主應該也死了吧,接下來她就等著亥時後去三樓了,她要趁亂將剛才那人帶走的懸紅取走,然後等到大局已定自然會有人帶走這一千兩黃金,隻是現在她覺得不應該這麼做了,一千兩黃金,夠她生活後半生了,如果孟固收到了玉蘭給的信息應該會來這裡的。 至於為什麼亥時後三樓會亂,她不清楚,也不用去考慮,既然計劃如此,梁樂也躲不過,會被逼到那裡去的,這些人的手段她清楚,她從未想過反抗,直到此時,因為孟固的出現,讓她生出一絲期盼,行屍走肉的生活早已經膩了,該為自己博一下了,死亦何妨?她想師父,想見見師父,想問問師父和師弟這些年他們怎麼過的。這是她唯一的牽掛。 在宅子陰影中潛匿不動,雲娘思索著各種可能,直到現在也沒有人來找她,要麼玉蘭已經將紙條給了孟固,而且玉蘭是可靠的,若是如此,等下應該將玉蘭一起帶到這裡來,玉蘭是個不錯姑娘;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玉蘭沒有接觸到孟固,那就有些不妙了,襄陽城她熟得不能再熟了,她知道那些人有連夜逃出襄陽城的路子,可是出了襄陽城她就兩眼一抹黑了。 她的過往很簡單,六歲之前的記憶幾乎是沒有了,師父也從來沒有和她提及過,十六歲之前她一直在山穀中生活,此後十五年一直在襄陽城,平常都是雲夢樓和住處之間往來,路過菜市買點菜,偶爾去過幾次外城,比內城差了許多,其它的情況她都是聽來的,完全沒有經歷。 城北漢水對麵是樊城,她知道城北的地頭蛇,襄陽城人稱‘鉆地鼠’的那人,他是有辦法送人去樊城,那‘鉆地鼠’長得很猥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經常會來雲夢樓,見過不少次,傳言他水性很好,隻是她不諳水性,有些猶豫要不要去找這‘鉆地鼠’,這‘鉆地鼠’雖然長得猥瑣,但是口碑不錯,收錢辦事,沒有出過什麼岔子,隻要收了錢就會盡心盡力。 其它三個城門也都有出城的路子,都是送你到得外城而已,後麵就不管了,到得外城若是沒有安排很容易被人抓住,這些雲娘也隻是聽說過,若說可靠,還是‘鉆地鼠’最有信譽了,雲娘此時也定不下來,想著等從雲夢樓出來了再說吧。今夜襄陽城肯定動蕩不安,到時候封城是肯定的,機會也隻在今夜,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了。 此時外麵傳來了更夫的梆子聲,一聲鑼兩聲梆子和那句: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還沒有到亥時,雲娘想著計劃中梁樂會在亥時去三樓,下午梁樂兇狠的樣子她如今想起也覺得害怕,這樣一個人,在襄陽城號稱是沒有他破不了案子,沒有他辦不了的事。在襄陽城向來是橫行無忌,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亥時也會被逼到三樓去,結果也會死。 雲娘想到這些,對於今夜借機脫身更是迫切了起來,她不知道孟固進了牢房後怎麼出來,但是計劃是這樣安排的,那孟固就肯定會出來的,隻是此時她陡然想起之前來取懸紅的人來,那身形她見過,在衙門見過,對,是捕快,跟在梁樂身邊的一個捕快,問過她話,她不知道這個捕快叫什麼。 這麼多年在雲夢樓待人接客鍛煉出來的眼神,不會看錯的,一定是那梁樂身邊的捕快。 想到這些,雲娘心中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