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童年記憶(1 / 1)

夢鏡1982 沈加一 3435 字 2024-03-24

八幾年那會兒,老家還沒蓋起這麼多高樓,二層樓住著四戶人家。我家在一層,前院有一棵沙果樹,一小片草莓地,剩下的見縫插針的隨便種幾棵什麼。後院是一個葡萄架,三棵葡萄藤爬在架子上,支出一塊陰涼來。   和我家同在一層的李奶奶,那會兒差不多有90歲了。每天多數時間,李奶奶都坐在她家院裡的那顆櫻桃樹旁邊的小板凳上,不太說話。那個時候的她,生命好像隻剩下在陽光下的睡意昏沉。   李奶奶的一生並沒有愛人和子女,全靠住在附近的侄子照顧,順帶有左鄰右舍幫忙。我從周圍人的嘴裡聽到關於她的事,無非是普通人的平淡的一生,沒有什麼波瀾壯闊。她們包括我家都是多年的鄰居,所以基本可信。   她更正我,“你知道嗎?我有三個孩子。”配合著伸出三根手指。   見我沒有反應,又說道“我有倆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最小的是兒子慶雲,二十出頭......-   她是老糊塗了,她所說的孩子年齡與她實際年齡並不相符,而且當我蹲在她旁邊問“他們在哪?”的時候,她隻是輕輕的搖了搖頭。我想,他們也許存在於她的想象之中,像一本邏輯自洽的小說,有豐滿的情節,但並不真實。   更多的時候,她喜歡自言自語,可能她的精神在另一個的平行世界,無人理解,隻能說給自己聽。   “你李奶奶是有點糊塗了,她今年的身體明顯不好了。”,和我奶奶聊起這個的時候,她正忙著把西紅柿煮熟了,裝進那種醫用的打點滴的瓶子裡,用橡膠塞和蠟油封好隔絕空氣,把一排排瓶子在地板下碼好。   東北寒冷的冬天物資還是相對匱乏,蔬菜不過靠著酸菜,蘿卜乾,醬黃瓜之類的過冬。房子有很多年,進門的地板很舊。地下有個所謂的地窖,也就是紅色的地板抬倆塊起來,那底下和水泥地之間大概空了一米左右的距離。   我蹲在一邊看著,不時和她說幾句話。七歲的腦袋裡總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雖然知識和常識都非常有限,但那時的我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孩子。   “奶奶,我有件事想和你說。”我一邊靠近奶奶,把臉貼在她彎曲的後背上蹭著,一邊拿手指尖從口袋裡夾出幾個大蟹酥塞進嘴裡。   “說吧。”她緩緩地說。   “那個……恩……”這個問題我自己也覺得不妥,但還是忍不住。   奶奶這才抬起頭看著我,一邊放慢了給瓶子封口的速度。   “嗯,奶奶,你看你比我大這麼多歲是吧。那個……你應該比我先死……是吧?”   我緊張得有點兒語無倫次,也不敢和她麵對麵,就繼續躲在她身後。我當時充其量是年少無知,也算不上純粹的傻瓜,當然知道這麼問不妥。七歲的眼裡看七十歲的人確實很老了。我心裡覺得這根本是事實,又怕她發現我的心思,後來還是忍不住說出想說的話。   “到時候你能不能托個夢給我,告訴我死了是什麼樣的啊。”   “哦,行,到時候我告訴你。”   想想自己是那時開始有了對死亡的恐懼,不敢想象自己突然和這個世界沒有關係。這種感覺似乎來自一瞬之間。小腦袋裡充滿了類似我是誰,我來自哪裡這樣一係列有哲學色彩的問題。   當然我並沒有經歷什麼,甚至沒有見過真實的死亡。   李奶奶和我講過很多她的事,和我奶奶說的完全不同。那些她給我講過的往事,我其實很模糊。後來發現在我大腦中的這部分記憶,都是由我的語言匯編而成,唯獨一個場景,至今仍然清晰。她很認真的問過我一個問題。說話的時候,因為沒有牙齒而繃緊的嘴周不停的慢慢地動著,聲音略微低啞,從聲帶傳過來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   她問我“你知道自己在做夢嗎?”   這句話在當時並沒給我留下太多印象。不過多年以後的一個夏天,我因為一個相似的場景,而想起這一幕時,卻實實在在地打了一個寒顫。這是後話,以後我會說到。   奇怪的是,從那天之後,我總感覺有一雙眼睛看著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雙眼睛,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但這種感覺持續了一些年。   在同一年,還發生了一件事情。   在我家附近的天橋下麵,我見過那種蟲子。   我曾暗暗的想,天橋就應該是通到天上去的橋。但它不是,它就是個很簡單的電車道上搭起的鋼筋水泥和石板的混合物,從側麵走上去,正中間有向下的臺階,可以直奔電車道中間的站臺。電車道遠離站臺的部分沒有護欄,鐵道旁邊長著一些不知名的花和雜草。電車不快,總有人橫穿。同學間喜歡的拿廢瓶蓋,鑰匙,舊釘子平放在軌枕上,蹲在電車站旁邊等車,電車從上麵壓過,有時碰巧能壓成漂亮的扁片。   天不太好,陰沉沉的而且悶。我和夥伴照例在鐵道邊,把一個廢鑰匙放上去,開始找各種位置。   鑰匙放下去的時候,我看見軌枕上,有一點兒黑色的東西動了一下。   黑點兒的確在動,而且越來越大。不可思議的是,它慢慢的從那石頭的枕軌裡向外鉆了出來,軌枕仿佛是被它打出了很小的洞,但仍然不足以讓它通過。於是它像縮骨一樣慢慢的先探出頭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剛探出來頭隻有小指甲大,另外部分還藏在裡麵,黑色的臉上隻有倆隻醜陋外凸的眼睛擠在一起。我被這張難看的臉嚇了一跳,以至吸了一口涼氣。我沒見過這種蟲子。   我沒見過這麼醜的蟲子。   它終於讓自己四五厘米長的身體全部出現在低矮的天空下,身體在極力沖出軌枕的過程中,身體掉下細碎的黑色粉末。此刻,它扭動著身體似乎要把自己舒展開來。   幾秒鐘的舒展後,它停下來。有一瞬間我幾乎能看清它的五官。我不知道是否是我個人賦予了它某種情緒,但不同於我們平時抓著玩兒任何昆蟲種類,我覺得我第一次從一隻昆蟲的眼睛裡感知到某種類似情緒的東西。   於此同時,周圍在瞬間更暗了下去。   突然,它鋪開那有所損壞的翅膀奮力的飛了起來,我想到它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這次“起飛”。當我的目光跟隨它向上看去,我才發現原來這片黑暗並不是陰天的黑雲。   這個畫麵一直刻在我的腦海。後來我問過他們,那一年有沒有過蟲災之類,沒人記得。曾經在夢裡也會出現一片黑色,以至於我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在現實裡出現過。   後來我知道,記憶是很奇怪的東西,對於一件沒發生過的事,你越相信,你就越覺得它是真實存在過。   我總記得恍惚有一個陰天,潮濕的空氣裡夾雜著一種莫名的腐爛氣息,無數的蟲子從頭頂飛過,天邊有黑乎乎的一大片。   那天的天色陰呼呼的,就好像是,它們帶走了所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