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隨著一陣燭光搖曳著,屋裡一陣寶鼎焚香,那香氣中也隱隱含著藥味,弄晴知道,是林九郎這幾日身上的味道。 李弄晴醒來時,渾身生滿了香汗,再瞄一眼日色,夕陽下,紅暈漸失,已是傍晚時分,她卻是不願意醒。好一陣子裝睡,心裡也惴惴不安的。 心道:“且不說,自己是一個遊女,本身下賤,為世人唾棄不說。自己如今也身懷重病,眼見著不長久於世。” 她悄悄咪著眼眸,細細打量,林九郎此時正端坐在一旁,依舊扇著火爐裡的旺火,身上青衫已去,隻留下薄薄的內衣,陰沉著汗,不住的流下去。 “癡情!天下的男人哪有什麼情?不過是一時色迷心竅罷了。等他們滿足了,你可就是一文不值。你要是信了哪個男人的花言巧語,才是要倒大黴了。” 李弄晴忽然想到,那時姐姐們的教誨,是無數血淚下的真理。她不覺迷茫,這世間,真的有...... 她一時思索良久,心道:“這世上的路,不去勇敢的走一遭,就不算好好活一回!” “郎哥,我們這是在哪?”李弄晴佯裝方醒,但微一起身,依舊是頭暈眼花,她緩緩問道。身邊仿佛換了個房間。 “這裡向陽,我讓店家換了個房間。”林九郎回頭微笑道:“晴兒,你這寒毒,果然和這寶珠有關。” 李弄晴此時才感覺到,手臂上,已然不知什麼時候,又帶了那顆寶珠,一股股暖意正持續不斷的溫暖她的身體。 李弄晴笑道:“盧藥師走了半天,怕是還沒出劉家村吧。” “盧藥師死了。”林九郎忽然低吟道。唬的弄晴心裡一驚。再見九郎在那燭光下,眼神裡,赫然有一道道血絲。 “死了!怎麼會?他白天的時候,可不像是即將下世的狀態。”李弄晴一臉茫然無措的看著眼前的林九郎道:“你......你殺了他?” 林九郎慍道:“晴妹,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到他家時,他已然歿了。”李弄晴聽罷,依舊是一臉茫然。 “你絕想不到,他是怎麼死的。”林九郎端了杯熱湯與李弄晴麵前,說道。 李弄晴悻悻道:“怎麼死的?”她一瞬間感覺到一絲戰栗,似乎總有什麼東西在侵蝕著她,糾纏不清。 林九郎道:“凍死的,在江南的五月份,就和你這寒毒一模一樣。” 李弄晴悲道:“如此說來,卻是我害了他。” 林九郎道:“何苦來。人各有命而已。” 李弄晴會心一笑:“是了,這也是我的命啦!何必如此強求那好好壞壞的吶。” 林九郎聽罷,心中稍稍慰藉。但轉念一想,這語氣中,似也有幾分難以言說的豁達和悲寂。 李弄晴繼續道:“郎哥,我們便不去管它了,任它冷熱如何,如果早晚是治不得了,卻把這大好韶華全浪費在它身上,那才是蠢人。” 林九郎笑道:“哈哈,若是如此,我們就瀟灑一回,終究也不負這大好青春!”他鋪開地鋪,忽然放小了聲音,就如蚊聲般的自言自語道:“不如,今晚我就在此,你病情總是反復,我放不下心去,不如就陪陪你。 再聽弄晴那裡,卻是微有鼾聲。 入夜,子時,稍寒。 劉家村裡,柳樹依依,時而有風流過,梳起一頭嫩芽的清發。平靜的夜晚下,月兒彎彎,時不時被幾片纏綿的細雲細挑著梢眉。 忽然間,一聲犬吠。緊接著,村裡的狗兒盡皆叫了起來。 劉家村連著渡口,平日裡人來人往也是平常,所以客棧,商鋪也不少。偶爾有人行夜路,大多數是穿風而過,鮮有人鬧出些動靜。 林九郎一個激靈,翻身醒來,就隔著紗窗看見外麵火光爍爍。他急忙叫醒弄晴,示意她換好衣服,先不要亂動。 因為方才以為是外麵走了水,大家鬧哄哄的救火,林九郎再見外麵,卻是二十幾個黑衣裹莎的人,手中盡數握著火把,把這間客棧圍的裡外三層。 李弄晴憂心忡忡道:“是尋我們的嗎?好大的排場?” 林九郎使食指虛道:“小聲點,他們好像找著人了。” 隻見客棧門口處一陣翻騰,便殺出一個錦衣素裹的中年漢子。 林九郎認出,這漢子是上午才到的,稍稍打過照麵,但他腳步輕浮,似是有內傷。 那漢子見被二十幾人圍攻,隨即啐了口血痰,握刀狠狠罵道:“臭婆娘!你們纏了我半個月了,欺人太甚!” 黑衣人中,為首的人出口,是個年齡不大的女子說話:“金陵柳家,居然勾結神蛛教,也不怕天下人笑話?” 那漢子啐道:“呸!你們眾妙門,又是什麼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還敢借著名門正派的名義,編排起我來了?” 一言不合,便又是一陣纏鬥,中年漢子手握鋼刀,立時便劈那為首的黑衣女子,顯然是要擒賊擒王。其他黑衣人卻是閃身躲開,任由他們纏鬥。 黑衣女子長鞭在手,身法如風,隨意閃身,躲開刀鋒。回身便是幾記迅雷般的“白蛇吐信”,直逼那漢子麵門。漢子也知其兇猛,想躲時,已然來不及了。 這幾招,隻在瞬息之間,卻已然是那中年漢子最後的機會了。 隻聽到,啪的一聲!中年漢子右眼上便是幾道深深的血痕,他立時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嚎。 林九郎原要出手,卻聽到那黑衣女人說到這漢子與金陵柳家有什麼淵源,一時間,戰戰兢兢的,也不便出手了。 漢子自知不敵,但依舊不認命,又把鋼刀擲出,被黑衣女子輕鬆躲開,他便趁機近身,嘴中叫道:“嘗嘗你柳爺的昆侖碎拳!” 若是平時,這拳勁必定能使對手碎心滅肺。 那黑衣女子竟硬接了此招,回身使內力輕輕一震,反把漢子震的兩三丈外。她抿嘴嗤笑道:真是可惜,你早就受了傷了,是不是啊,柳家大爺?” 原來這漢子正是柳錦鵬,他那日獻珠未果之後,想著是要避兩天風頭的,所以未敢走大路,水路,再回老家,隻是尋那小路,卻不料到,自己早已經被別人盯死了。 柳錦鵬心知,自己那日,為救那“假路景”硬吃了陳鐵聲的獨門絕技,獅子吼,已然內力大損。他又咬牙恨起了千麵佛“高盛”。再加上如今這幾日,被神蛛教、眾妙門的人連環騷擾,更是無法療傷,今日,怕是就要栽在他們手裡。 黑衣女子問道:“你知道我要問你什麼,對吧?” 柳錦鵬臉色低沉道:“那顆天珠......在千麵佛高盛那裡。” 黑衣女子哧哧一笑:“他在我這裡,已經剝得一絲不剩,連個毛也不見。” 柳錦鵬一聽,原來那高盛到底也沒跑了,心中到是一喜。隻是忽然右眼生痛,才想著,如今自己又該如何脫身吶? 柳錦鵬悻悻道:“你們找那東西乾什麼?一塊爛石頭。” 黑衣女子嗔道:“我在問你話,你倒來問我。誰不知道那珠子是老巫婆的命根子?” 柳錦鵬心道:“是了,要不怎麼這簡簡單單的東西,卻讓兩個堂主級別的高手護佑。隻是沒承想他們會叛變。” 他正自思索,那黑衣女子卻不耐煩,輕描淡寫說道:“殺了吧,沒用了。” 眼見著,身邊十幾人,長鞭似劍,連連幾招。柳錦鵬也顧不上體麵,連連叫罵。他左躲右閃,那鞭子之間卻是經緯密布,似是什麼連環鞭陣,像一張大網似的,牢牢的將他鎖在裡麵,他在網中,卻又似一隻嗷嗷待宰的野獸。 黑衣女子在旁,見柳錦鵬滑稽躲閃,時不時一笑,顯然樂在其中。 困獸猶鬥,柳錦鵬身上傷的更重,皮肉都有翻出,一陣陣哀嚎不斷,顯然已是在劫難逃。 李弄晴不忍直視,低聲道:“郎哥,咱們能救救他嗎?” 林九郎苦笑道:“小呆子。咱們不讓她們發現就不錯了。你沒聽著,那女人說的天珠,就是你手腕上的珠子。” 李弄晴一時不忍,隻得緊閉雙眼。 忽然聽到。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眾黑衣人聽罷,無不舉首觀望。 眼見此時,一位癩頭和尚款款走來,吟誦道。手上撚著佛珠,身上粗布補丁,卻是個行腳的苦行僧,身邊一個小沙彌,虎頭虎腦,正自困倦,隻是師父在旁,不得已強裝著。再身邊,就是那白日盧藥師身邊的藥童。 “九步和尚,你今日何來?”黑衣女子冷冷問道。 九步和尚微有笑意,施禮道:“是來處來。” 黑衣女子卻定下性子來,繼續道:“要何處去?” 九步和尚淡淡道:“到去處去。” 旁人聽罷,心中具是發笑,但又隻得憋笑,隻因這二人,一個身居眾妙門左門主,名喚作“剝皮羅剎”竹曲子。另一個則是江湖上素以除妖狠辣而名的雲遊和尚,卻不知是南北少林何處歸屬,隻是自號“九步和尚”。更不知道原來名姓。 九步和尚頓首笑道:“竹道友,此間仇恨,已是世人所飲不盡的了,何必再添一筆?” 竹曲子道:“大和尚,你可知順其自然,便是天理。強弱相對,就是正道。正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九步和尚聽罷,忽然朗聲哈哈一笑,說道:“你我具是一介凡軀,孰是聖人?誰為天地?不過是欺天地本無名,假他之名罷了。” 竹曲子哧哧笑道:“夭壽,夭壽,大和尚,你菩薩心腸,怎麼不去長安洛陽,來救一救鐵蹄下的黎民百姓。何苦在我這裡打這悶葫蘆?” 九步和尚嗔道:“善哉,善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日我與這柳施主有緣,便是他命中緣分,該渡此劫。” 他說著,手中已快撚佛珠,那竹曲子,一招橫掃“秋葉清清”如鞭似劍。九步和尚使佛珠和鞭來回糾纏,但鞭子左右靈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始終抓不到。 九步和尚笑道:“老樹鞭法,果然精妙。” 竹曲子一笑,隻不過霎那間分了半分心思,就被他佛珠糾纏。九步和尚便連著鞭尾,往她身上一甩。叫道:“著!” 那佛珠十分沉重,竹曲子手中長鞭暫失,在見眼前,九步和尚劈頭一指,指力正停在竹曲子雙眼之間的晴明穴。 竹曲子嗬嗬笑道:“九步彌勒指?怎麼停了?” 九步和尚道:“我知你也是個苦命的,你本是北人,家中......” 竹曲子忽然叫道:“住口!誰要你在這憶苦?我的難,我自是自己渡劫,那時候,你們這些慈悲為懷的人吶?” 她見九步和尚也略有分心,哈哈哈一笑,連退兩步,輕似浮葉。就把柳錦鵬抓走,眾隨從也趕忙退奔。 九步和尚回首望了望身後的客棧,又找了找佛珠,無奈嘆氣,又是眼神一定,快步追了上去。 不消半刻間,幾人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李弄晴笑道:“這和尚可真奇怪。” 林九郎正色道:“我倒是聽說過他,向來心狠手辣,怎麼今日見識到了,卻不像是江湖中所傳的那種?” 李弄晴道:“哎,傳來傳去,人都按著自己的好處傳吧,沒什麼好說的。” 林九郎笑道:“是了,哎,不知道你身體可還好些,咱們不如明日便去滁州闖闖去吧,這幾日在這裡憋屈壞了。” 李弄晴微笑道:“好好好,誰讓你框裡,還多了我這條胖頭魚吶。” 二人一笑,各自緩緩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