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已是天蒙蒙亮,林九郎一瞬間頓醒,猶自打了個寒顫。 他恍惚間似是做了個夢,自己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一處熟悉的景園,那裡茶花彌撒,紅的發暈,香風一過,便搖起頭來。 林九郎聽著好像是那嬌艷的茶花在不住的喚著他:“九郎!九郎!”他又緊走幾步,就嗅到一股香醋與肴肉的芳香。 再往前,卻是回頭,自己喃喃道:“咦?怎麼回了老家?” 忽然間,那皮綻肉開的柳錦鵬向他撲來...... 林九郎甚是一驚,猛然摸了摸四周,暫時定了定神。然而他輕輕喚了幾聲李弄晴,卻是不應,他又瞬間失神,再起身,見屋裡乾凈一新,床幃整潔的似是無人來過似的。 於是他快步趕下樓去,卻見那馬兒也不見了,心頭一緊,便呆立原地,一時間,百感交集。 “她一定是怕連累我,才走的。”林九郎想道:“或者是,被什麼人捉了?”他連連搖頭。 再回身,隻見李弄晴悄悄在他身後咯咯笑道:“呆子!大早晨的,火燒屁股了?跑這麼快?” 林九郎氣道:“你也是,怎麼大早晨的,起來遛馬去了?” 李弄晴笑道:“你不是說過,馬無夜草不肥嗎?哈哈,它們果然是個吃貨,一晚上的,嚼個不停。我早上一看,草料居然空了。” 林九郎嗔道:“喂馬的事,以後用不著你!” 李弄晴麵有慍色道:“什麼用不用的?你就是嫌我是個累贅是吧?”說完,轉身便上樓去,收拾行李。 林九郎見罷,也是呆了片刻,快步上樓道:“你!你!你!你!” 李弄晴訕笑著迅速回道:“你!你你!你!” 林九郎又立在屋裡,呆愣了半刻,無奈道:“哎,你,你要去哪?我是,剛剛是,是怕你累壞了身子。” 李弄晴眼眸稍平,漸漸放下行李,沉聲說:“我知道,我隻是,隻是這些個日子,看你實在累的不行。可,可我也不是個泥捏的麼?咱們有事,有事何不一起去扛?” 林九郎微笑道:“弄晴,我錯了!”他又是一笑,說道:“我原本是以為......現在,咱們都是個無家可歸的江湖兒女,有事一起商量,一起去扛!” 二人相視一笑,用了早飯,收拾好行李,林九郎心中正在高興,他原本便是個喜歡到處遊玩的性子,父母也栓不住他半分,他隻道是:“好男兒誌在四方。”卻一直沒怎麼明白“四方”是什麼,所以心中所想到:“四方”就是東西南北四個地方的終點。隻是自己從不敢與人亂說,誰聽誰便笑他是個呆子。 正自高興,要想著“四方”,忽然聽見弄晴在喚他過去。 林九郎趕忙前去,在看李弄晴立在門邊,是在前幾日待過的那間屋子。 他幾步上前,見那房間裡,憨憨睡著個小童,李弄晴笑道:“你看,是盧藥師的小藥童。” 林九郎上前拍他,弄晴阻攔道:“讓他先睡會吧,乾嘛拍他。” 林九郎已然拍醒他,那小藥童暈紅著臉,嘴巴旁一道哈喇子,他一見林九郎,神情一動,瞪著圓溜溜的眼睛道:“林......林爺,你......你們......” 李弄晴莞爾一笑,緊接著嘆道:“哎!好好的小娃娃,卻是個小結巴。” 小藥童無奈道:“我......我緊張......就......” 李弄晴便款款坐下,輕挽鬢角,與小藥童撫背摸頭道:“我和那個哥哥都不是壞人,盧藥師的死......”她低聲泣道:“是我的錯。” 小藥童道:“不是!” 李弄晴驚道:“你?” 小藥童指著李弄晴手腕間的寶珠道:“九步和尚......他......知道。” 李弄晴道:“他在哪?一會是要回來嗎?你別著急,慢慢說就行。” 小藥童緩緩心神,許久沒有說話,見弄晴在旁,正自為盧藥師的死傷悲著。林九郎則在一旁直直立著,眼神十分嚴肅的看著他。 小藥童道:“他說......說這幾日應該會回來。”說罷,隻聽見小藥童肚子裡咕咕響了幾聲。 李弄晴微笑道:“小娃子,你叫什麼名字?今天還沒有吃飯嗎?” 小藥童點了點頭,道:“阿姐,我......我叫小葵。” 林九郎在旁嗤笑道:“他哪裡能吃的上飯。” 李弄晴便從行李裡拿了幾個桂花糕餅給他,小葵拿過,愣了一下,隨即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李弄晴在旁挽著他的頭發,見這小童,十來歲的年紀,身材較瘦,頭卻還有些嬰兒肥似的,一件杏黃色的小褂子顏色稍舊,破了兩補丁,但是洗的卻是乾乾凈凈的。 她對林九郎笑道:“你個呆子,怎麼說人家吃不上飯?” 林九郎道:“你是不知道,我那日去盧藥師家,看他家裡。幾乎算的上是家徒四壁了,竹子的破床爛窗。破碗爛罐,全靠自己修修補補,我當時心裡就是一涼,就這個,還是什麼神醫?江南兩大聖手?若不是屋外那些個杏子肥碩,怕是他們爺們兩個都得餓死。” 李弄晴嘆道:“盧藥師老了。” 小葵聽罷,卻放下糕餅,叫道:“不......不是,你們這些......凡夫。” 林九郎嗔笑道:“你這小鬼,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碗就罵人?” 小葵嘟著嘴道:“你......不許你這樣說我師爺,我......我師爺他說,治病救人,就是......就是治病救人,一但收了金銀,人便有了貪念。治病的想人多得病,正是造孽,所以他早立下規矩,誰若是被治好了病,就在自己屋子旁栽幾株杏樹。” 李弄晴,林九郎具是哦了一聲。 李弄晴微笑道:“好孩子,我們知道了,以後若是有人詆毀盧藥師,我就和他說明白,他便是杏林聖手。” 小葵便不再爭了,自顧自的吃著,眼中不覺淌下淚來,他隻是不願出一點聲音,和著香甜軟糯的桂花糕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 李弄晴見罷,好一陣心揪,抬起那明亮的眸子望著林九郎。 這幾日交往,李弄晴似乎與林九郎有了某種奇特的默契。李弄晴知道林九郎遇到什麼事會怎麼做,林九郎自然也清楚李弄晴想怎麼做,隨即輕輕點了點頭,便到外麵去喂馬。 李弄晴道:“小葵,姐姐叫著李弄晴,那個惹你生氣的哥哥叫做林九郎。” 小葵正色道:“謝謝李......李姐姐,林......林哥哥。” 李弄晴道:“你還有家人在嗎?不然我們一起吧,互相也好有個依靠。” 小葵道:“不......不要,我師父說......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李......姐姐......這......幾個餅,小葵這幾日喂馬還你。” 李弄晴笑道:“人小鬼大,你師父對你怎麼樣?很嚴嗎?” 小葵道:“很嚴!” 李弄晴道:“那你怕他?” 小葵道:“不怕。” 李弄晴道:“為什麼?不怕他打你,罵你?” 小葵詫異道:“我沒有做錯事,當然不怕他。” 李弄晴笑道:“這句話倒是說的清楚。” 小葵道:“我......我和師父......說話從不結巴的。” 李弄晴見他主意已定,心道:“這小鬼,沒想到卻是個直心眼的,到是令人喜歡。”她自覺得有些對不起盧藥師,想著收留下小葵,也算是一種緣分。 李弄晴婉轉蹙眉,笑道:“小葵,你會看病嗎?” 小葵聽罷,眼睛一亮,道:“我自然是會看病的。”他又忽然怯怯道:“隻是......隻是師父說我才疏學淺,還並未讓我醫過一個病人。” 李弄晴笑道:“不打緊,我就是你第一個病人。”她看著呆呆望著她的小葵莞爾道:“這樣,小葵,你便是我請的隨身大夫了,以後我們管你吃穿。”她點了下小葵的頭繼續道:“但你得隨叫隨到,給我們兩個隨時看病。不知小閣下,意下如何?” 小葵眼裡閃過好一陣欣喜,卻又道:“不可以......李......李姐姐,我......我治不了你的......病。豈不是......白吃你的飯了嗎?” 李弄晴一時也是無語,心道:“這小葵怎麼油煙不進,真是頭犟驢!” 就在此時,林九郎已在門後聽了許久,聽到此話,心頭一氣。隨即破門而入,抱起一時驚慌失措的小葵叫道:“既然這樣,那你就給我當個馬童得了,廢物!” 他推著小葵,狠狠道:“沒誌氣的東西!未戰先怯,隻配喂馬!” 李弄晴趕忙在旁阻止。小葵也是臉色鐵青道:“你......你說誰......隻配喂......馬?” 林九郎訕笑道:“我......我說......你......怎......的......不,不,不,服啊。” 小葵氣道:“你......你......等著,我......早晚......治好......李姐......姐......” 李弄晴在後麵莞爾一笑道:“九郎,小葵,就這麼說定了,是吧,葵藥師。” 小葵聽罷,自覺的上當,但轉念看看李弄晴,又自寬慰自己,好歹是有個吃飯的地方,無可奈何道:“好......好......一言為定。” 三人在客棧苦苦等了幾天,也不見九步和尚的影子。後聽小葵說,九步和尚原是趕路來得盧藥師處歇歇腳的,他話中說到滁州將要有傷天害理的大事要生,所以有可能先去那裡。 三人一合計,乾脆去滁州,尋找九步和尚的蹤跡。林九郎自是喜不勝收,這幾日把他憋的煩惱,恨不得找人打一架。 收拾好行李,下得樓去,林九郎卻才發現,那黑白兩色馬匹,具是毛皮鋥亮,膘肥體壯,雖然身形依舊不顯,但已然有了千裡良駒的樣子。 林九郎笑道:“我說你白天貪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原來,原來是。” 李弄晴道:“哎,咱們給它們起個名字吧,這幾日,小黑,小白的,好沒意思。” 林九郎繞到黑色馬前,左右揣摩,又輕輕拍背,片刻後,深深吟道:“墨雲拖雨過西樓......子夜扶風泛輕舟。” 李弄晴哧哧笑道:“好長的名字。”她一時也來了興致,思索片刻,即興道:“雪影迷蹤蹄淺印,快哉大路去離愁。” 林九郎食指一敲弄晴額頭道:“五月天的,哪裡來的雪?” 李弄晴笑著推他道:“那你說說?雨又在哪?” 林九郎笑道:“我說的是馬!” 李弄晴也笑道:“我說的也是馬!” 就這樣,“雪影”、“墨雲”有了新名字,一路上,紅塵滾滾,馬蹄聲下,寶劍詩酒,好一對瀟灑的江湖兒女。好一場說走就走的放浪形骸。這正是:: 墨雲拖雨過西樓,子夜扶風泛輕舟。 雪影迷蹤蹄淺印,快哉大路去離愁。 出了劉家村渡口,又行了十幾裡,就漸入了滁州地方,人煙漸漸多了起來。他們一路上說說笑笑,見每隔一段路就有幾個臨時搭的茶肆。 三人稍稍乏了,索性便也去歇歇腳,喚來小二,要了兩盞粗茶。李弄晴得意道:“我這雪影,可比你那雲快?” 林九郎卻是一言不發,陰著半邊臉,左右看著。 李弄晴忽覺不對勁,也警覺了起來,悄悄道:“那裡不對勁?” 林九郎細聲道:“你身後有個人,一直在盯著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