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又餓了。”十一歲的小道士拽了拽一旁老道士沾滿泥漿的破爛道袍。 幾日秋雨不絕,師傅二人在窄巷子的垃圾堆裡躲了幾天。 一身泥漿不說,不知多久都沒洗過澡的身上又多了一股臟水熏染出的臭味。 老道士從兩塊薄木板拚出的棚頂的縫隙向外望天。 雨停了,街上就有人了,有人了,他也可以開工了。 “咱們今天就吃飯,挑你最喜歡的攤子吃,往左麵拐有個賣泡饃的,待會兒去那吃泡饃去。” 小道士聽到泡饃二字,眼睛頓時有了光。 這日子能吃到口熱的那就是謝天謝地了,要再有口葷的,我的媽,想都不敢想。 師父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 “咱們哪有錢啊師父?” “這叫什麼話,沒錢就不能吃了嗎?”老道士把一個臟的看不出原色的布包從這個棚子裡唯一一個乾燥的破櫃子裡取出來。 他像是捧著什麼寶貝一般從布包裡取出一個木雕。 也許是年頭太久或者是木質特殊,那木雕竟通體烏黑,像是在手中盤了許多年一般,帶著一層光亮的包漿。 “來,拜拜師祖,師祖保佑你今天能吃上飯。”老道士把木雕莊重地擺放在木櫃上,然後跪在木雕前,在潮濕的地麵上磕了三個響頭。 小道士也跟著跪下,雖然不理解師祖到底是個什麼玩意,但能讓他吃上飯絕對錯不了,磕頭就完了。 師徒二人兩個腦袋六個響頭磕下去,這祭拜就算完事了。 老道士又小心翼翼地把木雕裝進布包裡,然後笑嗬嗬地對小道士說:“好了,師祖這一高興,咱們今天準有飯吃,你就等著吧。” 小道士信師父,但是他也不敢問,為什麼師祖這麼好用,為什麼他不能保佑我們天天有飯吃呢? 老道士又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天已經完全亮了,連續幾夜師徒二人都濕得睡不著覺,這雨停了出去走走晾晾衣服也是好的。 小道士問師父為什麼不生點火烤烤,師父在他的腦門上敲了一下。 “燒什麼?木頭都是別人家的,給人家燒了人家用什麼?咱們睡別人家那叫借住,哪有借人家房子住還燒人家東西的道理?” 那也能叫房子?那就是個垃圾堆,別人家要不要還說不定呢。 小道士心裡不滿但還是把師父的話都牢牢記住了,別人家的東西,借可以,燒了不行。 “師父,咱們師祖是誰啊?”小道士跟在老道士身後,餓的直打晃,看東西都有點眼花。 老道士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師祖就是師祖。”他也餓的不想多說話,但是在吃飯之前,他還有一係列活要乾,所以這點力氣能省就省。 剛走出窄巷子,一架馬車便從師徒二人眼前疾馳而過,濺起的泥水又潑了老道士一身。 “師父你沒事吧。” “哈哈哈哈。” “師父你笑什麼?” 老道士像是炫耀一般展示著身上的汙水。 “這是吉兆啊,哈哈哈哈,迎頭見水,這是吉兆,咱們今天準能交好運,走,吃飯去。” 怎麼就吉兆了,本來就一身濕,這又見潑了一身水,明明就是禍不單行。 他隻感覺是師父餓糊塗了,於是從身後牽住了師父的老手。 師徒二人就這麼活著,幕天席地,風餐露宿,饑一頓飽一頓便是滿足。 老道士說自己是離山道門的旁支,離宗支有多遠他自己也說不清。 反正是很遠,遠到那些道法神通他一點都不會,隻能靠給別人看相算卦賺幾個賞錢。 “小老板近來財運可旺?老道乃離山道人,願給小老板算一卦,算的不準權當是結個道緣。” 一聽是算卦的道士,賣泡饃的小販警惕了些。 這年月什麼買賣都不好做,這道士無非就是想用幾句好話混口飯吃。 看著兩個人一身邋遢,要說是鄉野道士都算是抬舉了,這就是兩個叫花子。 老的那個像棵枯鬆,小的那個像根豆芽,這一老一小能算出什麼卦來? 小販一琢磨,還是接茬兒了。 少兩碗泡饃不至於讓自己虧多少,但也許能救人一命。 “生意不太好,這一帶沒什麼人了,再過幾個月我也得搬到臨東去,你就幫我算算,我搬過去之後生意還能不能接著乾吧。” 老道士挽起袖子,雙手作印,口中念念有詞。 “時來運轉意氣發,木錘鐵樹一開花,一切駁雜不復反,泥潭挑水萬金沙。” 話音剛落,老道士指尖點一滴泥水按在另一隻手的紙符上。 小販也沒見過道士算命,隻是在鎮山通陽觀裡拜過道士。 這老道士不管是真是假,這架勢是把他鎮住了。 “道長,是好還是壞啊?” 小道士緊張地盯著師父手上的符紙,那張符紙上的結果可關係到他能否吃上這口熱飯。 師父算卦從不騙人,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別人聽到吉卦一高興可能還給口吃的,要是兇卦,怕不是要被當成騙子攆走。 他們師徒兩個混成這般田地跟老道長直言不諱的原則脫不開關係。 就是裝成道士的江湖騙子也知道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怎麼捧著怎麼來。 老道長隻看卦不看人,有一次從卦象中點破了一個賣假藥的騙子,被人抄著砍刀追了一天。 猶豫許久,老道長開口道:“難難難,此象可破,但難上加難。” 小道士的臉頓時變得煞白,他不隻是關心今天這頓飯,還擔心這個小販的命運。 師父說難,那就是真的難,這個小販八成是有劫要渡。 “道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好端端的你怎麼能咒我呢?” “啊不不不,小老板麵生福相,但命中卻著實有一劫數,且聽老道給你細說。”老道士把符紙放在手心,送到小販眼前給他細看。 用泥水按出的水印此時隻有一片血紅。 “這……這不是你動的手腳?你可別想騙我,走走走。” 眼看小販要攆人,老道士連忙接著說道:“小老板近幾日是不是經常看到同一個人背對著你出現,你從來都看不見他的臉?” 小販手上的動作一頓,眼神也變得慌亂起來。 還沒等小販回答,老道長接著說道:“你家人最近有沒有說你胃口大了,吃東西多了,但是極其不愛吃豆子,甚至看都不想看?” 小販目光渙散地緊盯著老道士的眼睛,他左右環顧了一圈,突然湊到老道士身邊,一把攥住了老道士的手。 “道長……是我眼拙,您真是高人,我……我這是怎麼了?我會不會死啊?我家裡三個孩子,還有老母臥病,我要是死了他們可就都完了,您神通廣大一定得救救我!” 小道士看小販這幅樣子心中同情的同時不免發笑,別人每次都是被師父邋遢的外表蒙騙,先是對師父的話不屑一顧,甚至是惡語相向,一旦師父說中了他們生死攸關的事,他們馬上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什麼高人,活神仙之類的話都往師父身上套。 這個人的毛病一聽就是撞鬼了,這有什麼難的,寫幾個護身符帶他身上不就沒事了,還是說這人身上的鬼特殊? “你家裡幾口人?” “我加上我媳婦,我三兒子,我老母,一六口人。” “幾個男人幾個女人?” “四個男人,三個女人。” “幾個老人幾個孩子?” “兩個老人三個孩子。” “幾個住裡屋幾個住外屋?” “四個住裡屋,三個住外屋。” “裡屋的四個都有誰?” “有我媽,我三個兒子。” “外屋的呢?” “有我和我媳婦還有……” 小販猛地驚叫:“還有一個……還有一個!我家就隻有六個人啊!” 老道士捏了一把胡子:“是個女鬼,還是個老女鬼,你自己好好想想,每天和你一起睡覺的那個是不是你媳婦。” 小販臉上的驚恐再也遮不住了,他失聲尖叫起來,舀羊肉湯的勺子掉進鍋裡“噗”的一聲,濺起來的熱湯落在身上也毫無反應。 “道長,你得救救我,你可得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小販一把抱住老道士的大腿,骯臟的泥水沾滿了他的前身他也沒有絲毫猶豫。 “這鬼能除,但是你得知道你媳婦是不是還活著,你趕緊回家去看看吧,我不能和你一起去,鬼一見到我就會躲起來,那時候我也拿它沒辦法。” “我這就去,我這就去。”小販鬆開老道士,連滾帶爬地跑了。 老道士拉過一條木凳坐下,小道士坐在他旁邊,一臉好奇的問道:“師父,接下來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老道士給自己盛了一碗羊湯,又順手拿了兩個白麵饃,掰碎了泡到碗裡。 “不是,師父你還沒給人家解決呢,怎麼還吃上了?”小道士說著也拿了個白麵饃在嘴裡叼著,因為太噎得慌又從老道士碗裡喝了一口湯。 “他帶著我那張符咒回去,那鬼自然就被嚇跑了,等他到家發現什麼事都沒有準得以為是咱們騙他,趕緊吃,吃完走人,反正幫沒幫人家咱們自己心裡清楚,吃人家東西不虧心。” “那師父你為什麼不直接把鬼捉住,讓他看看我們沒有騙他呢?” “什麼話這是,你師父我哪有那個本事能把鬼捉住,能嚇跑就不錯了,孤魂野鬼有的是人收拾,什麼禦神監,靈師閣,更夫,其他道門人,交給他們去吧,咱們把人救了就行。” 小道士安心地吃著師父賺來的早飯,心中默默給那個可憐人祈禱。 “師父,你為什麼說他難上加難呢?”小道士突然想起來師父之前說的話。 “難是難在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他媳婦,要是他命硬,能扛過這一劫,他媳婦就沒事,要是沒扛過去,他媳婦就被那個女鬼帶走了,這東西我也管不了,所以說很難,還得看他媳婦命硬不硬,這我也管不了,所以就是難上加難。” 老道士一邊說著一邊又掰了個饃,又盛了碗湯,幾天沒吃飯突然吃上熱熱乎乎這一頓屬實難得。 “看到沒,這就是師祖顯靈了,剛出來就能吃上飯,師父沒騙你吧,哈哈哈哈。” “嗯嗯,師父從來不騙我,師祖真有用。”小道士吃的起勁,正抱著一塊羊骨頭啃的滿嘴流油。 師徒二人正吃著,有幾個男人來到攤前,左看右看不見小販身影,於是開口問道:“老頭,看見這兒老板沒有。” “看見了,家裡有事趕回去了。”老道士沒抬頭,自顧自地吃著。 “行了,哥幾個自己盛吧,把錢給鐵子放錢匣裡,一個字也別少啊。”帶頭的男人對身後幾個人說道,他轉頭看向這師徒二人,看他們兩個身上這身打扮,感覺有些怪。 他也沒說話,隻是坐在他們兩個對麵的位置喝湯吃饃。 “我吃飽了師父,咱們走吧。” “好,趕緊走吧。”老道長一摸嘴,起身要走。 剛才帶頭那個男人連忙站起身,一步跨到兩人身前。 “老頭,這一碗羊湯多少錢,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老道士立刻明白攤上事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麼說,你沒給錢?”那個男人步步緊逼,一副行俠仗義的架勢。 小道士連忙解釋:“我們是道士……” “道士怎麼了?道士就不用給錢了?就你們兩個這樣子的我見多了,就一個大騙子和一小騙子,要我看鐵子也是你們給騙走的吧,你們就是想白吃人家東西!趕緊的,給錢走人!” “可是我們沒有錢……”小道士知道自己有口難辨,於是把目光投向師父。 老道士也是一臉愁容。 沒錢,一分都沒有,但凡有一分他都不會帶著小徒弟出來要飯吃,他沉默地看了看男人,又低下頭看了看小徒弟,一聲長嘆後,他把手放在小徒弟頭上揉了揉。 “娃呀,跟著我你真是受苦了。” “師父,我們真的一點錢都沒有嗎?” 小道士隻想著趕緊逃離眼前的窘境,被人像犯人一樣盯著的感覺他難受得想哭。 “你說這樣行不行,你把我徒弟放了,我留下給他乾活,還完了飯錢我再走。” “我也不能在這看著你,誰知道你會不會留下等著,身上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拿出來抵債吧。” 老道士想了想,把那個臟的看不出原色的布包打開,拿出那個烏黑光亮的木雕來。 “這個值點錢吧。” “師父!那個是師祖啊!你怎麼能……” “沒事的娃兒,師祖不在意這個……” 老道長的眼神有些幾近絕望的迷茫,讓小道士看著心裡發寒。 “師祖早就已經死了。”
第1章:什麼仙神都已經死了(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