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禹堂夜半後前來看病的人逐漸稀少,三人從後門進入後院,高懸的炁能燈照亮了三人。 一路上秦雪妍腳下發出的“噠噠”聲就沒有停過,在這寂靜的夜中回蕩著,讓夜更靜。 “這衣服是你自己做的?”雲墨傾在燈光下才得以看清秦雪妍全身。 很難評價,秦雪妍一身上下沒有一件著裝的款式在他眼裡能算是眼熟。 上身純白的緊身短衫,領口卻規整地外翻著,胸口處還係著牡丹色的絲帶,下身是條很短的淺灰色格子布裙子,整齊的細褶密列著,不知是她從哪裡想出的點子。 腳上是一雙漆黑的高跟厚底的皮鞋,就是它一直在路上發出聲響,而且雲墨傾總覺得她比上次見麵時高一點應該也是這雙鞋的緣故。 外麵套了一件米黃色的寬鬆外套,這種顏色在天陵人的衣服上並不常見,加上她一頭金發顯得尤其亮眼。 總之兩個人麵對麵站在一起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風格。 “是我自己設計的,怎麼了?你要是想要我給你也做一套,一模一樣的。” “這個就算了,我對你的小裙子不感興趣,你帶我們來這兒做什麼,你住這兒?” “這兩天在學習醫館經營,在這裡暫住幾天,順便在調查一種很有意思的東西,你可能會感興趣。” 秦雪妍把兩人帶到一間地下暗房前,房門是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門上有貼過封條的痕跡。 秦雪妍掏出鑰匙,費力地伸進鑰孔中,左右擰了半天,鐵門紋絲不動。 “小嶽,幫我一把。” 嶽庭走上前,用手指敲了敲鐵門的門鎖位置:“這個,壞了無所謂吧。” “你隨意,打開就可以。” 碰!當! 秦雪妍還沒說完話,嶽庭就一腳踹在門鎖上,鐵門應聲開啟。蹦飛的鐵栓撞擊在石墻上發出清脆的一響。 “開了。” 嶽庭的怪力向來都是被用來開核桃的,沒想到對鐵門也有奇效。 “你知道黑市上流轉的赤團素是什麼東西吧。”秦雪妍後退了幾步等待暗房裡的灰塵散開。 “赤團素,毒煙?”雲墨傾對這兩個字敏感起來。 “對,現在是毒煙,在發現這東西成癮性極強之前,赤團素是很常用的止痛劑,很多人都是那時候成癮的。” “唐叔叔說,在剛發現赤團素止痛效果極佳,製作成本又遠低於其他止痛藥時曾養殖了很多赤團花,但是得知赤團素成癮且危害性命後,他就把這些花和已經提取好的赤團素封存了,用以警醒自己和後人,現在這些東西都在這。” 秦雪妍邊說著邊扇著鼻子往裡走雲墨傾緊跟在她身後。 “你在調查黑市的毒煙,還是說發現毒煙有什麼問題?” “都有,最近我的線人給我傳來的黑市交易清單中總有毒煙出現,以往都是以極小的量進行交易,如此大量交易的情況確實沒有過。” “你懷疑有人在收集毒煙?” “對,而且不一定是幾個人,按市價計算,這三個月黑市上可查明的毒煙交易量已達到上千萬之多,應該是多個組織在同時搶購毒煙,已經導致毒煙的價格已是三個月前的數十倍。” “他們收集毒煙一定不是為了自己吸吧。” “對,這就是第二點,我的線人說,黑市上有了一種新說法,他們說赤團花是花神的化身,而赤團素就是花神的血。” “這說法還真夠野的,神明的血……” “我相信這種話不會是空穴來風,有人如此大量的購買赤團素便是印證,所以我從唐叔叔那裡打聽到唐禹堂封存的赤團素在哪,然後……” “然後你就把唐禹堂買下來了?” “嗯……有這個原因,唐叔叔知道我是乾什麼的,就算我不買他也會讓我調查。” “那我們從哪裡開始?” 秦雪妍從密封的木箱中拎起兩個玻璃瓶,在燈光照射下,瓶子裡暗紅色的液體透出滲人的紅光。 “按照市麵上的價格,這些赤團素賣到兩千萬不成問題,加上這些休眠株,我都不敢估了。”秦雪妍看著那些瓶瓶罐罐直咂嘴,這麼點藥水一樣的東西,竟然和金子一樣貴,而且除了殘害生命以外一點價值都沒有。 雲墨傾看著眼前巨量的赤團素也皺緊眉頭,很難想象唐禹堂要是想持續售賣這些毒煙天陵會變成什麼樣子,幸好唐家世代以仁為本,敢把這家唐禹堂賣給秦雪妍就說明唐致柳確實問心無愧,沒做任何昧良心的買賣。 “你有打算了吧。” “我收購唐禹堂的事用不了多久就會傳出去,打赤團素主意的人很快就會注意到這裡,應該盡快轉移走,放在靈師閣怎麼樣?” “靈師閣還算是安全,那群販毒煙的膽子再大也不敢到那裡去。” 雲墨傾數了一下,三箱子赤團素,十六株赤團花休眠株,靠人搬走可能是有些費力,而且為了掩人耳目,還不能找別人,隻能由他們三個搬。 “要不,哥你叫幾個墨化靈出來幫忙吧,我搬再快也不保證沒人看見。”嶽庭,踢了一腳旁邊的木箱,腳感很沉,但隻是這種重量的話他一個人扛十個也沒有問題,難就難在隻要手上有東西,他就沒辦法使用天鳴的光性移動,隻能在地上跑,到時候說不準會從誰嘴裡裡走露風聲。 秦雪妍拿起星盤,指尖在星盤上接連滑動,一副金光四射的星陣在幾人腳下顯現,將整個房間都籠罩其中。 “這是傳送星陣,隻需要在靈師閣設下另一半,這些東西就可以直接傳送過去了。” “你什麼時候有這麼實用的法術了?” “一直都會啊。” 一直都會……誒?那你在賢山上是不是就是靠傳送星陣離開的,我說我找不到你呢。 雲墨傾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還以為自己完全了解秦雪妍了,看來還並不完全。 於是嶽庭受命留在暗房裡守候,而雲墨傾和秦雪妍到靈師閣去布置另一半星陣。 後半夜了,靈師閣附近的街道本就冷清,這個時間可以稱為寂靜。 整個世界仿佛都隻剩下秦雪妍的腳步聲。 “噠,噠,噠”。 穿破這片寂靜,終於在臨天湖邊,兩人駐足。 秦雪妍雙手支在欄桿上,望著宛如星空一般的湖麵,湖心島上傳來幾聲雁鳴,回蕩在水麵與月色之中。 雲墨傾也靠在欄桿上,望向湖中月的倒影。 總覺得秦雪妍有些話想對他說,畢竟像這樣獨處的機會從來都沒有幾次。 “你還記得我們上次一起看星星是在什麼時候嗎?” 雲墨傾認真回憶了一下,是在三年前師父生日那天,好像隻有那天所有人都沒缺席,他們在武宗大門上暢聊了一晚上,那夜很晴,整條天河盡收眼底。 “三年前吧。” “不對,是一年前。” 一年前?是……那晚? 那天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他們兩個躺在小院中央的草地上,一整夜,一句話都沒說。 可那天沒有星星,天很陰。 “我以為你會挽留一下我,可等了你一晚上,你一句話都沒有說。” 雲墨傾沉默,比這夜更沉默。 “你就不能坦率點,想什麼就說什麼不好嗎?”秦雪妍在雲墨傾肩膀上輕輕地戳了兩下。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你就是個木頭腦袋,我都懶得和你生氣,我要是真生氣了你現在能見到我嗎?我會找個你永遠找不到的地方詛咒你一輩子,想見我?下輩子吧。” “那我……” “你就是個傻子,雲墨傾你就是個傻子,自己想去吧。” 秦雪妍一轉身,背靠著欄桿坐下了,身後的湖麵上還回蕩著她的聲音。 “這樣吧,我給你個機會,做得好有獎勵。” “你說。” “下個月初十是花月節你知道嗎?諒你也不知道,就是一個近幾年才有人大規模慶祝的節日,寓意給花神慶生。” “我要做什麼?”雲墨傾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依舊望著湖麵。 “你來我這幫我畫點東西,然後多留意遊行神車上那些祭司。” “他們有問題?” “有,而且問題很大,他們這幾年在天陵各地建立了名為雨露神寺的專門供奉花神的寺廟,我懷疑近期的赤團素與這些事都有關聯。” “就這些?” “就這些,剩下的交給我。”秦雪妍打了個哈欠,眼神中有了幾分困意。“靈師閣有我房間嗎?我今晚就不回去睡了。” “有房間,但是睡不了人,今晚睡我房間吧,我住嶽庭那。” “嗯。”秦雪妍伸出一隻手攥住了雲墨傾的衣擺。 停頓了數秒後,她才開口。 “我可以做鎮靈師,但是我不能待在靈師閣,不能和你們一樣躲在世人的視線外。” 秦雪妍說出這種話必有緣由,雲墨傾安靜地等待著她的解釋。 “在陵都我散了張很大的網,各行各道都有我的線人,天陵府,十七橋商會,還有其他勢力,都在暗自積攢力量,想調查清楚就需要我在他們之中周旋,我在明處拉近距離,你們在暗處才有機會,別以為是我危言聳聽,雲墨傾,陵都或者說整個天陵,都比你我想象的更黑暗。” “陵都的權力劃分正在進入一個新階段,天陵帝昏庸無道,三司首腦助紂為虐,天鎮局的監管製度愈加嚴酷,但十七橋的各家卻依靠能源技術革新逐漸控製了天陵的經濟命脈,這樣下去遲早會有沖突發生,太州部分學會中正在流傳一種無帝共治的思想,怕是很快也會受到徹查。相信我,陵都就快要大亂了。” “而靈師閣重組就是這場大亂的最大推力,別看加上我咱們才隻有三個人,但作為太祖人帝欽立的特行機構,靈師閣的態度在各方勢力眼中都尤其重要,當然也會有人打壓我們,畢竟時隔六十年才重組的靈師閣此時是最脆弱的時候,一旦我們收回了曾經的權力,那些站在我們對立麵的勢力就要小心了。” “我正在做的就是把靈師閣的威望在百姓心中盡快重塑起來,別看他們對平時對政治之類的事從不插手,沖突發生時,他們可是非常強大的力量,絕不能忽視,包括這次調查毒煙和花神,都是我為了挽救一部分百姓而決定的要做的事。” 她感到自己伸出的那隻手被一股溫暖包裹住,轉頭看去,看見另一隻手覆蓋在自己的手上。 一邊緊緊地握著,一邊用拇指在她手背上輕柔的劃過。 “我見過很多被毒煙害到家破人亡的人,也見過在玉露神寺拜神取經走火入魔的人,他們都本該有著或許不幸福但至少完整的一生。” “可有人蔑視這些生命,像妖邪一般吸食他們的血,舔舐他們的髓,最後把死屍像垃圾一般丟在城中某個無人知曉水溝裡,這種事絕不能再容忍了。” “我管他是什麼花神,什麼宿心天座,陵都是我的地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敢在這裡造孽,就算是真是神明在搗鬼,我也會把他拖出來斬首示眾。” 秦雪妍聲音一直很細很輕,可說出的語氣卻無比沉重而堅決。 這是她一直以來在做的事,她父親是十七橋商會的會長,也是三司之一財戶司的宣議員,其權勢之大陵都絕大多數豪門都難以企及,可她卻逆行父輩之道,選擇了另一條叫作塵世的路。 她六歲便覺醒了意星引塵之法,八歲刻印成形,十四歲凝識化神,若論天資,恐怕世間無人是她的對手,這種出身,這股力量,注定了她無法平凡的一生。 也就是這種不凡注定了她與雲墨傾的相遇相識。 或者說,雲墨傾會有現在覺悟的與秦雪妍脫不開關係。 “你一直都在調查這些事嗎?” “一直都在,哪怕在賢山上,我都無時無刻不在關注陵都的風吹草動,不然你以為我一直盯著星盤在看什麼。” 那還不是因為你總是把星盤的作用說的雲裡霧裡的,我哪聽得懂啊。雲墨傾在心中苦笑。 他把手攥緊,與秦雪妍的手緊緊扣在一起。“管他是什麼花神還是什麼宿心天座,碰上咱們兩個,無非是死路一條。” “那是啊,時候不早了,我真的困了,畫完星陣我就去睡覺。” 秦雪妍又打了個哈欠,直到被雲墨傾從地上拉起來,她整個人都軟綿綿的,一副隨時會睡過去的樣子。 就在兩人轉過身去即將離開之際,一道銀白色的身影在不遠處一閃而過,雲墨傾還未來得及看清,那道白影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5章:這玩意兒叫花神之血(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