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尚早。 　　江進酒睜開雙眼，伸手抹向脖子，汗珠順著手掌往下滴。 　　因受傷緣故，他昨夜多夢盜汗，加之石屋僅有一扇方窗，特別“保暖”，故而睡的不是很安穩。 　　但既然已經醒來，便沒了繼續睡的想法。 　　繼續撈屍，積攢進度，方為正事。 　　撈屍人在河中作業的方式無非兩種。 　　第一是在緩水區進行等待，若是有屍體飄過來就進行打撈，然後在市集發布公告尋找死者家屬。 　　所謂緩水區也很好理解，無非水淺無暗礁，視野開闊，毗鄰岸邊，有可供休息之所。 　　第二就是像之前那般，劃著船隻飄在河中，地點任意選擇，有人進行委托便直接打撈。 　　而河中的屍體，無論是沉入河底還是懸於水麵，都被叫作河漂子。 　　撈屍人一般都有固定的緩水區，相互之間不打擾，碰見有河漂子過來就進行打撈。 　　如果是出船行動，不小心到達其他撈屍人的緩水區，兩者共同發現河漂子的話，則以‘先來後到’的規矩進行分配。 　　前者更適用於擁有養屍池的撈屍人，後者雖居無定所，但遇見委托的概率要大一些。 　　所以並無優劣之分。 　　因為今日下午要去清河縣城，江進酒不打算跑遠，準備去常駐的緩水區等待，看能否迎來活計，隨便還能繼續看書。 　　這樣一來，兩不耽誤。 　　而等到下午才去縣城，其實也是無奈之舉。 　　早間糧食肉食雖然新鮮，但也昂貴。 　　像江進酒這樣才掙幾個大錢的可消耗不起。 　　下午糧食雖質量有缺，但勝在便宜。 　　江進酒現在的情況，自然是能省則省，先逐步改善，再談其他。 　　他先用瓜瓢從水缸當中舀上清水，仔仔細細洗了把臉，後又拿來楊柳枝刷牙，把自身捯飭乾凈。 　　窮苦人家沒那麼多講究，清水洗臉，柳枝刷牙已經非常不錯。 　　江進酒聽魚娃說過，清河縣城裡麵的有錢人家，大多使用的是青鹽。 　　更上一層，則是用黃連或者黃芪等藥材熬煮成汁，專門漱口，並且還能清熱解毒。 　　這還僅是麵部口腔洗漱方麵，衣食住行更是精致無比，端不是窮人能夠比較或擁有的。 　　江進酒沒攀比心思，有多少水平，乾多大事，眼高手低到頭來隻會一場空。 　　他拆掉紗布，望著依舊生出紅粉嫩肉的胳膊，滿意地點了點頭，遂煮粥飽腹，起身出門去了。 　　等到了緩水區。江進酒把舢板停靠在岸邊，找了個陰涼地界，掏出懷中的書籍，一邊獲取進度值，一邊觀察著河麵動靜。 　　若是有人因戲水玩鬧而溺死，那他的生意就來了。 　　日頭緩慢上升，氣溫逐漸炎熱，雖有陰涼，但卻無風。 　　江進酒抹著額前汗珠，視線從書籍當中挪開，望向被氣溫蒸騰的河麵。 　　無數煙氣在他眼中迅速凝聚，組合成一道道虛幻文字。 　　【技藝：識文知意（略有小成）】 　　【進度：（12/100）】 　　【效用：過目不忘，初具慧根】 　　“不錯啊，再讀幾遍，或許還能獲取進度值，隻不過這個‘慧根’是什麼意思？” 　　江進酒看完文字，意念所至，將其驅散，開始實驗‘效用’含義。 　　正當此時，窸窸窣窣的聲響從後方傳來，並隨著距離的縮短開始擴大。 　　江進酒隻能暫時放棄想法，回首望去，隻見一位拄著檀木拐杖的人影，出現在自己眼前。 　　來者是位老婦人。 　　她慈眉善目，臉色紅潤，身穿絲綢長裙，外套薄褂，花白頭發整齊梳在腦後，被發簪綁在一起。 　　江進酒打量一番，笑道：“老婆婆，您好像不是清源村人吧？” 　　老婦人見麵前青年詢問，理順胸間紊亂氣息，方才道： 　　“我居住在清河縣城十字街，拾慧書屋的老板，是我的丈夫。” 　　之所以說這麼詳細，是為了打消對方的顧慮。 　　江進酒去過清河縣城，知道十字街的名號，裡麵販賣的東西五花八門，樣式繁多，但具體位置卻不清楚。 　　不過老婦人既然能這樣說，估計真是從縣城趕過來的。 　　隻是她為何來這兒，難不成家裡麵有人溺水了？ 　　清源村作為清河縣城的下遊，很多無法在縣城找到的溺水者，都會被沖刷至這裡，故而有時也會有人過來找尋。 　　“我聽朋友說過，拾慧書屋的老板為人正直，童叟無欺。” 　　江進酒笑嗬嗬地說道。 　　他可不認識老板，這些話都是胡說的，這樣做隻是為了拉進距離。 　　為此，他還用上了成語，表明自己有些許學問。 　　“我丈夫上個月已經去世了。” 　　老婦人神色略有悲痛，但聲音還算平穩。 　　“……” 　　江進酒一時間不知應該說些什麼，隻能尷尬地撓起後腦勺。 　　“小郎君，我這次過來，是想尋找落水身死的兒子。” 　　老婦人並未在意這些，而是道出此行目的。 　　她望向江進酒，又瞧了瞧飄在河中的舢板，詢問道：“你是撈屍人嗎？” 　　這個時間點，打漁人大多都在河中作業，隻有撈屍人會將船隻停留在岸邊，等待‘生意’上門。 　　江進酒點點頭，表明自己的身份。 　　他敏銳地觀察到，老婦人所穿的布鞋早已泥濘不堪，拐杖末端也粘有灰塵，想必是徒步從縣城走到這裡。 　　喪夫喪子的悲痛，可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跟別人道明的東西。 　　沒有經歷過的人，完全體會不到那是何等感覺。 　　這一路上，她肯定受了很多苦吧。 　　老婦人對此並不知情，見江進酒表明身份，眼中立刻泛起希翼，詳細介紹起兒子的相貌特征。 　　她斷斷續續說著，話語有時流暢，有時又作出補充，生怕江進酒認錯。 　　直到說完，老婦人才從懷中拿出一吊大錢，緩緩遞了過去。 　　“小郎君，這是報酬，你看夠不夠？” 　　江進酒沉默地望著大錢，半晌才道： 　　“老婆婆，您先收著吧，等將您的兒子找到了，再給也不遲。” 　　通過對方的描述，江進酒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方向，現在隻需乘船撈屍便可。 　　眼前這名老婦人上個月才失去丈夫，如今兒子也溺水淹死，家中的頂梁柱不僅垮了，還要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 　　可對方的表現卻十分堅強，甚至還從徒步縣城來到清河村進行尋找。 　　至於報酬，正如所說那般，等找到了再說也不遲。 　　老婦人嘴唇翕動，但沒說話，目望江進酒登上舢板，拿起長竿劃向水麵。 　　“老婆婆，清水河太大，我先在旁邊找一下，如果沒有再下河看看。” 　　江進酒說出自己的想法，獨留老婦人在岸邊，自己開始尋找。 　　其實按照這種方法，想要準確找到老婦人的兒子，難度還是太大。 　　最好的方法是守在這裡，等屍體自己飄過來，既省力又省時。 　　但江進酒還是準備出船找尋，無他，隻因老婦人的經歷著實有些淒慘。 　　江進酒要做的就是，盡量讓老婦人能夠帶著自己的兒子回去。 　　舢板破開水麵，漣漪逐漸擴散，波光粼粼的浪花被陽光一照，愈發刺眼奪目。 　　江進酒尋找一圈，並未有所收獲，故而隻能返回緩水區，將舢板停靠在岸邊。 　　老婦人見他這樣，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來，身體不自覺開始搖晃。 　　可即便如此，她依舊死死抿著嘴，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早在聽聞兒子溺水身亡之後，老婦人便沿路開始尋找。 　　她拜訪了不知多少撈屍人，散盡錢財想要找到兒子的屍身，可換來的全都是失望。 　　眼前這名年紀不大的撈屍人，是老婦人尋找的第九的對象，如今看來，同樣一無所獲。 　　接連的失望，並未有讓老婦人斷絕念頭。 　　在她看來，今天這位撈屍人最起碼沒有提前索要報酬，自己所帶的錢財，還能繼續委托他人。 　　隻不過當錢財散盡之後，應當怎麼辦呢。 　　老婦人沒有去想這些，也不敢想這些。 　　她為今能做的，隻有將一次次希望寄托在撈屍人身上。 　　可青年的話，找書苑www．zhａoshuyｕａn.coｍ 卻讓老婦人感到錯愕。 　　隻聽江進酒說道： 　　“老婆婆，您稍等會，我下河去找。” 　　江進酒說罷，背對著老婦人，脫下粗布馬甲，露出修長身姿，腹肌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出流暢線條。 　　他不說二話，一個猛子紮入水中，於無數氣泡之間，如遊魚般迅速下潛。 　　目光如炬所帶來的提升，讓江進酒能夠清晰看見河底事物。 　　柔順卻蘊藏危機的水草，或大或小的卵石，成群結隊的魚蝦，全都映入眼簾。 　　江進酒不知找了多久，遊出多遠，直到氣息將盡，才看見昏暗地前方漂浮著一具屍體。 　　他穿著青色長袍，身體因河水緣故，已經開始發白發脹，整個人斜斜地懸在河中，正無規律地起伏。 　　江進酒雙腳連連擺動，手臂破開水波，迅速接近過去，憋著僅存的氣息，認真確認相貌後暗自點頭，伸手拉住對方，朝河麵遊去。 　　此人正是老婆婆的兒子！ 　　“噗通！” 　　江進酒的腦袋露出水麵，口鼻交替呼吸空氣。 　　這是下潛時間太久，且還需集中精神仔細尋找，才會出現的現象。 　　換了幾口氣，江進酒開始觀察周遭景象。 　　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遊到清水河中段，距離清河縣城不過幾裡路程，當即準備拖著屍體返回。 　　在他後方，一艘烏篷船破開浪花，行至麵前，站於其上的黝黑漢子，見到陌生麵孔以及河中屍體後，當即開口罵道： 　　“哪裡來的小崽子，敢到這裡撈河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