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刻鐘,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大風呼嘯,蘆葦蕩被壓地極低,河麵泛起層層水波,鉛灰色地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 青年單手抓魚,不斷砸向地麵,那魚半張著嘴,眼睛倒翻,渾身鱗片簌簌抖動。 可下一刻,魚身猛地扭動,赤鱗如同利刃般豎起,勢要將青年手掌刮地血肉模糊。 然而天不遂魚願,兩者緊密接觸下,金戈聲不斷響起,點點火花噴射而出,大手宛若精鋼,捏住魚身繼續摔打。 練皮大成的防禦力,根本不懼突如其來的進攻,更別提江進酒還能把手掌筋肉凝合成團,抵住垂死掙紮。 勁氣縷縷升騰,尖石被砸成碎末,鯉魚雙目暴突,身軀神經質般抽動。 可江進酒卻依舊沒放手,誰知道對方還有沒有後招。 他繼續砸,砸到泥土開裂,砸到黑土四濺,砸到泥濘不堪,四周再無活物才稍稍停下動作。 抬頭望去,河麵泛起水波漣漪,大雨傾盆而下,籠罩所有事物。 被門鑰雙屍吞入腹中的小魚,些許掛在嘴邊,並伴隨陣陣波光化作鱗片,表麵光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暗。 至於那還在河中的屍體,自然化作虛無,被暴雨沖刷殆盡。 “原來那些魚都是你身上的東西。” 江進酒頂著暴雨,拎起半死不活的鯉魚,心想這東西應該能當做骨關換血的主材料。 無論怎麼說,赤紅鯉魚總歸是邪祟,所展現出來的力量也非同尋常。 能夠變換成人形,出手招式狠辣果斷,保命手段層出不窮…… 取其心頭血當做材料,用來錘煉自身理應可行。 “青……紅……君。” 誰在說話? 江進酒用手指扣住魚鰓,抬頭看向河麵,隻見鑰屍嘴唇還沒來得及閉合。 這屍體竟然還能說話?! 江進酒眉梢挑動,復看向手中鯉魚。 自從遇見水魅婦之後,他就從衛長青留下來的書籍當中,研究過清水河當中的邪祟。 這青紅君是水妖座下十八將之一,地位略高於水魅婦。 擅長變幻人身,引誘無辜者入水,繼而進行襲殺。 其一身功夫全在魚鱗之上,可變出小魚,可化作利刃,若不慎中招,十之八九難以存活。 可它為什麼會在大白天上岸? 江進酒抬眼望向天空,臉龐被紛亂雨水打濕,水珠順著下巴不斷滴落。 或許跟這場暴雨有關。 江進酒心有所感,踩著草鞋踏入水麵,就這樣走向舢板,門鑰雙屍靜靜跟隨。 他並未掩飾自身特殊之處,視河麵如平地,邁步登上船身。 都說風浪越大魚越貴。 此番行動不僅解決了撈屍隊的老頭,甚至還獲得急需的心頭血,不可謂不賺。 江進酒把舢板劃到避雨地帶,將赤紅鯉魚擺好,槍意凝聚在指尖,宛若尖刀將其胸口劃開,任由血水泊泊流出。 待放的差不多,江進酒五指抓捏,取出一顆微小肉塊,從中擠出血漿,倒入放在舢板當中的扁平水囊。 自從打定主意要獵殺邪祟取得心頭血,他便把所需物件全部放在了船上。 待到一切完畢,江進酒抄起長竿,準備先回村子。 忽然。 一隻血手從河岸探出,攀上舢板邊沿,將整艘船拉扯地往一側傾斜。 兩具浮屍反應奇快,瞬間便到了跟前。 門屍張開大口,正欲吞食血肉,卻被鑰屍擋住動作。 他見狀頓時停下,靜靜飄在河麵。 剛才自己吃多了些,也該讓寶貝享受口腹之欲了。 鑰屍剛想張嘴,卻又被攔下。 江進酒拍了拍對方腦袋,低俯下去,將血手主人提到船上。 他早就看出,對方是個熟人。 其身材魁梧,背部流血不止,旁邊還掛著一個酒葫蘆。 赫然是當初襲擊江進酒的醉漢。 “沒在花名冊上找到你,竟然在這碰見了。” 江進酒目光一寒,正欲有所動作,餘光瞥見河麵漂浮著一片黑影,眉頭微微輕皺。 隻見遠處河麵正緩緩飄來三具屍體,前兩個身穿黑色勁服,最後一個則是麻布短衫。 “今天怎麼回事,接連碰見事情。” 江進酒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反倒用腳尖踢了踢醉漢,見對方根本沒有反應,身體更是隨著動作滲出猩紅血液,這才稍稍鬆心。 但這並沒完,江進酒秉持著‘敵不動我不動’的態度,繼續觀察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這才徹底放下戒備。 “看來是因受傷嚴重,昏迷過去了。” 江進酒越過醉漢,看向河麵,門鑰雙屍順勢遊去,把浮屍帶回。 全部過程都是門鑰在行動,江進酒完全沒動手,不算是壞了撈屍人‘天黑雷雨不撈’的規矩。 但他偏偏獲得了好處。 進度值發生變化,往上跳動一點。 三具屍體給一點,換句話說就是有的有用,有的普通。 撿到漏洞的江進酒也不失望,開始仔細觀察。 其中一具赫然是之前曾搶奪屍體,並揚言誣陷的撈屍隊成員,阿龍。 江進酒對其溺死在河中沒甚感觸,隻當是壞事做多了遭到報應。 他剛轉過視線,欲觀察另外兩具屍體時,阿龍猛地睜開眼睛。 “都是你害我,都是你害我!” 阿龍雙眼犯綠,牙齒變尖,儼然正在朝邪祟演變。 它作勢欲撲,想要啃死麵前之人,可前方無端出現兩道黑影。 江進酒心念一動,門鑰兩屍頓時會意,撲上前去大快朵頤。 他們吃的開心,吃的暢快,吃的嘴角赤紅。 死都死了還想害人,真是不知所謂。 隻是這才拉過來就變成邪祟,演變速度這麼快嗎? 江進酒心中升起一縷疑惑,不去看血肉模糊地場麵,繼續觀察另外兩具屍體。 這兩人臉龐被燒地一塌糊塗,身體多處也呈現燒焦狀態,由此可見致命傷因何而來。 “估摸著是跟醉漢產生沖突,被其反殺之人。” 江進酒心中想道,見其懷中鼓脹,又控製門屍將其翻開,各種器具映入眼簾。 “這是殺手啊,連毒藥都有。” 江進酒依靠醫術,辨別出器具用途,心中對於如何處理這兩具屍體,已經有了決斷。 既然是殺手,還是早些毀屍滅跡為好。 要是引來找尋之人,又是一樁麻煩事。 況且現在正下著暴雨,河中呈現光怪陸離現象,獨留屍體在這裡,很容易引發屍變。 沒看見阿龍都已經變了模樣嗎。 想及此,他指揮門鑰繼續進食。 至於重傷昏迷的醉漢,江進酒另有安排。 …… …… 清源村,草屋中。 魏歡睜開雙眼,思緒一時間還停留在自己麵對偷襲,忽然遭遇暴雨狂浪的逃跑時刻。 聽著劈裡啪啦地雨聲,感受著渾身傳來火辣辣疼痛,他才回過神,暗自吐出一口濁氣。 看來自己命不該絕,真的逃出來了! 半個月前,他奉上家之命,前往貧瘠村莊暗殺一名普普通通的撈屍人。 本想著是件容易事,卻不曾料到竟然碰見水鬼,導致失敗。 等再想行動,那撈屍人已經跑的無影無蹤,不知去向。 無奈之下,魏歡隻能暫時回去復命,並將事情經過說出,同時揚言會再次出手,完成任務。 可上家表麵答應,背地卻協同幫手進行偷襲,導致他身受重傷,隻能投河逃竄。 這一跑,就是整整半個月的時間! 期間無數殺手蜂擁而至,欲要取自己性命。 無論白天黑夜,甚至連睡覺都不安穩。 毒殺、偷襲、迷藥、引誘、正麵廝殺…… 所有情況,魏歡全都經歷了一遍! 一想到有著多年交集的上家,竟然會因為這點小事悍然出手,不死不休,魏歡就感到心臟不停抽搐。 自己不知為他辦了多少黑活,取了多少性命,到頭來竟是如此結局。 魏歡出離憤怒,直欲轉頭報復,讓對方後悔做出這等行為。 但兩人雖然有著多年交情,可自己隻知上家姓楊,為縣城一戶大家做事,其餘情況根本無清楚。 魏歡不禁氣餒,甚至覺得這麼多年,自己活在了狗身上。 “醒了?” 陌生聲音打斷了魏歡的思緒,他轉頭望去,發現一道身影正坐在旁邊。 “你是?” 魏歡一時間有些捉摸不定。 麵前此人麵相雖然熟悉,跟之前目標一模一樣,可體型差距卻頗大。 半月前被當做暗殺對象的撈屍人,不僅高瘦,骨架還大。 可現在此人,形體修長挺拔,渾身肌肉盤虯,簡直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不是想殺我嗎,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江進酒拍了拍手中塵灰,朝醉漢走了過去。 自從跟著張玄衣練拳,他就很少返回自己家。 如今救了醉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沒能去的地方,自然暫時扛了回來。 江進酒原本就一直防備著醉漢,認為此人不可能隻出手一次就了無生息。 可如今過了這麼多天,再見麵醉漢已是傷痕淋漓,顯然被更重要的事情耽誤了。 誰要殺他?還如此難纏? “是你!”魏歡心中大驚,下意識想要動身,可四肢卻軟爛無力,眩暈感直沖腦海。 “別掙紮了,我能救你上來,又怎麼會不防著點呢。” 江進酒搖了搖手中的草物,笑的十分得意。 這是他剛才特地拿過來的草藥。 隻要碾碎敷在人體表麵,就會產生微量毒素,繼而造成麻痹神經,使其四肢無力。 江進酒目前有著【醫術技藝】,對於草藥在不同狀態的不同效用心如明鏡。 既然知道對方是酒家,當然不能什麼都不做,任由其蘇醒。 “豎子卑鄙!” 魏歡不免破口大罵,可無力感宛若洶湧潮水,一波接著一波湧向腦中,想要咬牙做出動作,可試了半天沒有任何成效。 “都跟你說了別掙紮,怎麼就是不聽呢。” 江進酒裝模作樣搖頭,語氣逐漸變得森然: “現在我問你說,要是敢撒謊,有人會照顧你。” 他指向房屋角落,兩具浮屍靜靜聳立,嘴角赤紅依稀可見。 魏歡心中大驚,臉皮亂抖,眼珠顫動,欲要反駁,可什麼動作都說不出。到最後整個人宛若泄了氣的皮球,垂頭喪耳,任憑詢問。 江進酒見狀,嘴角勾笑,肆意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