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終是過去,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 張玄衣坐在院中,直言不諱問道:“小子,晚上乾什麼去了?” 他在江進酒回來時,就隱約在其身上聞到一股酒味。 來源估計是酒家。 張玄衣對於這個修門,並未有太多抵觸,甚至覺得江進酒多結識一些朋友也是好事。 整天窩在村子裡,不是磨煉身體就是殺妖撈屍,很容易憋出病來。 自己也不可能守候江進酒一輩子,最終歸宿大抵跟那狗郎中相同。 青年能有自己的關係網,以後的路也能通暢些。 江進酒簡言將過程道出,沒有一絲隱瞞。 “酒家在這片地界可不多見,你能結識也是運氣。” 張玄衣想說些鼓勵言詞,可話到嘴邊卻變了味,偏偏開始毒舌。 “我幫他,他幫我,互惠互利的關係。” 江進酒沒有在意這些,從石屋當中拿出木桶,準備配置草藥,進行骨關換血。 這才是要緊事情。 盡早完成皮肉骨,也能快些開始精氣神的磨煉。 張玄衣不再說話,任由青年擺弄,自己轉身回房,好似要去休息。 江進酒燒了熱水,於煙霧繚繞的木桶中依次放入所需草藥,最後滴入紅鱗君的心頭血,望著原本清明的液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深變紅。 升騰而起的水蒸氣轉瞬消失,木桶當中的液體盡數轉變為赤色,看似沒有任何溫度,可桶身卻異常滾燙。 江進酒褪下衣衫,深吸一口氣躍入桶中。 觸感跟之前進行藥浴完全不一樣。 藥水雖然滾燙,但卻在忍受範圍內。 讓江進酒感到驚愕的是,自己的四肢軀乾,竟逐漸產生麻意,並開始喪失感覺。 這種現象來的太快,沒等江進酒反應,便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權。 可他偏偏腦袋十分清明,就好像在做清醒夢。 緊接著,毛孔開始滲出紅珠,大捧大捧鮮血流出體表,為液體再添一份深沉。 其速度比起之前更快,幾個呼吸功夫,江進酒整個人就像枯屍,眼窩深陷,瘦骨嶙峋,皮膚緊緊貼著筋肉。 他在瞬間從身材魁梧的青年,變成了行將就木的老者。 江進酒想要掙紮,想要反抗,可身體偏偏不受控製,隻能眼睜睜望著自己沉沒於木桶當中。 他能清晰感受到自身血液盡數流逝,卻沒有任何辦法阻攔,宛若鈍刀割肉般的惡感與壓力,侵襲每一處神經。 毛孔張開到最大,血液倒流出去,水位跟著上升,可卻不存在回轉現象。 這種親眼望著自己流血死亡的感覺,比起廝殺受傷還讓人難以接受。 可即便血液不間斷流逝,體溫依舊沒有降低趨勢,滾燙水流遏製住了這種現象。 江進酒的精神逐漸開始疲憊,雙眼止不住想要閉合,昏昏沉沉的感覺,讓他想要睡去,或許這樣一來就不用遭受,這般精神上的折磨。 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來,四周景象開始失真拉長,靜謐環境更添助力。 可江進酒卻深知,隻要現在睡去,那麼骨關換血將功虧一簣。 何為骨關換血? 剔除掉體內渣滓,由心臟骨髓再造新血,充盈骨骼,沖刷骨縫,以自身鍛自身,成就練骨。 如果不能熬到造血來臨,前麵所受到的所有折磨將不可扭轉,再也無法回到之前狀態。 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江進酒強打精神,像是一位局外人,親眼看著自己的身體逐漸走向殘破。 等到體內再無鮮血,心臟逐漸停止跳動,經脈收縮到極致,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自脊髓開始迸發。 三十二節脊柱如困龍翻身,自尾骨部位撬動,猶如錘擊牛皮大鼓的重音依次傳來。 連帶著,心臟重新迸發活力,跳動聲響猶如悶雷,一次比一次大。 活躍沉凝地滾燙鮮血,重新湧現至經脈,並將其盡數擴寬,四肢百骸無不充實滿足,熟悉地力量感瞬間回歸。 勃勃生機自肉身內復蘇,肌肉皮膚瞬間充實,宛如久旱逢甘霖,又似枯木正逢春。 原本呈現銅色的皮膚,閃爍起晦澀銀芒,並逐漸發光發亮,待到極致又忽地黯淡,最終定格成金黃。 筋肉飽蘸勁力,如精鋼大閘寸寸升輝,沁入白質骨骼,咬合到極致後,似含苞花朵,緩慢鬆勁。 那白質骨骼經此一下,猶如褪掉雜質,變得瑩瑩生輝,宛若玉石珍寶,端是迷人心扉。 “極致地壓迫,帶來極致地改變——這就是骨關換血!” 江進酒握拳,洶湧勁道在掌心流轉,含而不發。 他心中升起感覺,如果再碰上紅鱗君,隻需一拳就能讓對方頭骨炸裂腦漿四溢。 同時勁道收放自如,再不像之前那般會沖破木桶,造成滿地狼藉。 躲在裡屋,注視所有過程的張玄衣,忽地鬆了口氣,緊攥在一起的手掌猛地鬆開,內裡全是油膩汗液。 骨關換血,江進酒算是過了。 接下來隻需再進行八次,就可以成功。 …… …… 林家宅邸,大堂。 林振背靠梨花木椅,望著站在麵前大子,輕抿茶水。 “爹,老楊被殺了。” 林白躬著身體,腦袋微微低垂,語氣聽不出喜怒,仿佛這件事跟自己無關。 今日卯時,他便接到衙門傳來的消息,對方聲稱管家在東順樓喝酒,不幸醉死。 這可能嗎?! 林白自然不信。 堂堂旅家二品,竟然會喝酒喝死,這種事情簡直天方夜譚! 可過來告知的捕快卻不以為意,直言信不信由他,旋即轉身就走,不帶任何遲疑。 林白出離憤怒,但卻沒有任何辦法,隻能把此事告知父親。 “知道了,這跟你沒關係,好好經營鋪子,做些正經事。” 林振沒說多餘話,甚至連詢問管家為何被殺都欠奉。 他根本不在乎一個下人的生死。 活了四十年,最讓林振在意的就是小兒子。 可半月前,兒子意外落水死亡,讓他對其他事再也提不起興趣。 林振為什麼那麼在意小兒子,卻對大兒子視若無睹? 因為資質! 林振與正妻所屬修門十分罕見,名為音家。 此修門往上可追溯至淮安林氏。 可大子林白偏偏無法投入此修門,最終成了武家。 二子雖然頑劣,可天資聰慧,年僅十五便入了音家,日後加以培養,達到音家五品,說不定還能認祖歸宗,前往淮安府投入本家。 但現在一切都完了。 二子遇害,林振的希望斷了。 莫說認祖歸宗,能守住現在的家業都是難事。 為什麼這樣說? 早在二子意外死亡後,林振就開始暗中調查。 前些日子從棚戶區傳出的謠言,就是他刻意放出去的。 目的就是想看看,誰會對此事過分上心。 但結局卻讓林振驚愕。 唯一一個展開行動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大兒子…… 是了,隻要二子不死,大子就無法繼承家業。 為了錢財,為了前途,為了地位,林白不惜殺了自己的胞弟! 得知真相的林振怒意難遏,可卻沒有任何辦法。 他已經失去了最看重的兒子,又怎會讓大子再受傷害。 自己百年過後,這份家業也隻能由林白繼承了。 林白不清楚這點嗎? 他當然清楚。 所以麵對父親的指示,自然不敢忤逆,信誓旦旦表示自己一定會盡心經營鋪子,快些擔起大任。 根本沒有為老楊多說一句話。 可在心裡麵,他卻有其他想法。 林白將老楊視作養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今聽聞身死消息,怎能善罷甘休。 可他已經忍了二十多年,自然不會把內心真實想法表露出來。 林白準備用自己的方法行事。 定要讓仇人付出血的代價! 告別父親後,林白獨自回到屬於自己的小樓。 他褪掉所有衣物,就地焚燒,又把灰燼歸攏到一處,這才開始沐浴,欲要洗凈身上汙垢。 極度潔癖的林白,對於麵見父親都感到厭惡。 他甚至覺得,整個林家都是不乾凈的。 等到報完仇,等到獲取家業,等到自己掌權,林家定能煥然一新! 林白默默思考著,動作也不慢,直到把皮膚搓出血痕方才罷休。 他是武家,恢復能力極強,剛擦拭完水珠,傷口便復原如初,沒留下任何疤痕。 “咻——!” 短促且嘹亮的破空聲傳來,箭矢如同飛鳥,自虛掩地木窗外鉆進屋內。 林白伸手拽住,扯下捆綁在上麵的紙條,仔細閱讀。 自從得知老楊死後,林白便不允許任何下人接近小樓,就連往日傳遞消息的心腹都是如此。 半晌,他讀完消息,揮手將紙條焚盡。 “江進酒……” “魏歡……” 林白低吟出兩個名字,臉色冰冷,雙眼飽蘸怒火。 他一定要讓這兩個人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 但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剛才不是摸了紙條嗎? 又該洗澡了…… 自從得知老楊被殺,林白的病愈發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