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就那樣正對著我，一言不發，靜靜等待我將手中的水喝完。 　　在這裡，並沒有秒針的喀塔喀塔聲，我失去了對時間的掌控，於是更加焦躁，索性一口氣喝完了手中的水，將目光重新投向老人那充滿歲月痕跡的臉上。 　　“年輕人，你思考完了嗎？” 　　我安靜的看著他，沒有回答。 　　“首先我需要向你申明，我沒有惡意。感謝你中午大方的饋贈，格外感謝你送給我外孫女的葡萄，它真的很好吃。” 　　“如果梅拉妮向你解釋過的話，你應該明白，她因為擔心我而浪費了你們今天的午飯，所以沒必要謝謝我。” 　　“那我依舊向你表示感謝，為了那串葡萄。”老人似乎又陷入了回憶，片刻後又道：“我很久沒見到梅拉妮笑得那麼開心了。” 　　我點了點頭，緊接著說道， 　　“那她有將我的話轉達給您嗎？” 　　老人沒有回答，反而向我問道， 　　“能和我聊聊你離開天堂島的原因嗎？” 　　我皺眉，因為今天幾乎所有人都很隱晦的向我傳達出該回到天堂島的想法。無論是那城門口的一高一矮的兩個男人，還是作為酒吧老板的那個女人，最後還有眼前的這位老人。 　　除了那個男人...嗯，那個告訴我他叫正義的男人。因為他明確向我表示在太陽落山之前會在北方鐘樓下等我，而從我們分別時開始算起，就算我當時去燈塔下去尋找那個男人，隻要我們談話的時間稍稍延長，我必然是來不及回到西側的城門處，返回天堂島的。 　　不過與酒吧裡的那個女人爭吵過後的我是真的忘了，結果很明顯，別說去赴約，甚至差點沒想起來。於是我反問道， 　　“能說說你覺得我不應該離開天堂島的原因嗎？” 　　老人對我的話感到了一絲意外，思索片刻後回答道， 　　“據我了解，天堂島的作物會不斷的生長，足以維持一個人一年到頭的食物所需。而每一個天堂島民從登上他們所屬的島嶼開始，他們的時間會就此定格，也就是說，可以得到永恒的生命。”老人陳述著，但最後卻好似受到了我的影響，語氣中沒有了開始的自信。 　　“況且，如果沒有估計錯的話。這些葡萄也是你島上生長的吧？” 　　看著他求證似的眼神，我點了點頭。 　　“所以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天堂島民會放棄生活在天堂島的權力，回到這個世界。老頭我活了這麼些年了，你是唯一一個從天堂島上下來的人。” 　　我陷入沉默，如果真同他們所說，瑪雅將我丟到這個混吃等死的地方又是為了什麼呢？ 　　“所以當我聽梅拉妮說有個拎著很多葡萄的陌生男人來到鎮子裡的時候，我就趕忙帶著她回來了。”老人像是釋然了我的沉默，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先是去了西南側的城門，他們說並未見過這樣的人。於是我又去東門找人打聽，是阿貝爾跟我說的，他說他親自將你從島上接下。” 　　“沒辦法，我隻能回家裡等著，並不斷祈禱你是個沒有耐心的人，時不時的會來到交易所附近轉轉。” 　　“可惜，直到太陽落山，我也沒能在門口等到你的到來。” 　　我能從他低落的口氣中聽出他當時的遺憾，隨即問道， 　　“你等我是想讓我幫你做點什麼嗎？” 　　“如果你早一點來，我會把梅拉妮趕出去。你既然會平白無故的送給她一串葡萄，說明你對她多少有些好感，至少，你是個善良的人。” 　　“等你回天堂島的時候，大概率會將她一並帶走。或許天堂島會不願意接納她這個外來者，她可能沒法像你們一樣得到永恒的生命，但我想，終有一天，你或許會對她產生興趣。” 　　老人的話沒有繼續下去，但已經嚴重超出了我的預料，他的所有想法就這樣鋪在了我的麵前。雖然我很清楚我並不打算再回到那座島嶼，但假設我隻是一個來這裡交換些物資的人呢？我可能真的會如他所願將梅拉妮帶走，並認為他是一個惡毒的老頭。 　　我深吸口氣，平復著心情。 　　“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因為我希望，假如你某天要離開這座城的時候，可以將她帶走。她的飯量很小，隻用吃成人三分之一的量。她還很會做麵包，她的麵包做的真的很好吃，她在這方麵一直很有天賦。我一直在各方麵都對她很嚴厲，所以她會很乖的，不會惹事。而且...” 　　我看到他乾癟的麵龐深處用力的鼓起著，似乎在咬緊著牙關。 　　“她雖然年紀還小，但是未來一定是個大美人。如果你不喜歡，也可以將她賣到...”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捏緊的拳頭重重的砸在桌子上。玻璃製的杯子也因此失去了平衡，不斷地滾著，繼而落在地麵，摔個粉碎。 　　“夠了老頭，你他媽還配當她的爺爺嗎？賣孫女這種虧他媽大心的事兒你真能做的出來啊？你他媽也知道梅拉妮懂事，憑什麼非得把她甩給別人？你是沒胳膊沒腿四肢不健全嗎？她飯量都這麼小了你還嫌她是個累贅？” 　　“你也別覺得我心善就道德綁架我，告訴你，我不吃這一套，等我出去了轉頭就把她賣進哪個窯子裡。到時候他怨恨的可不是我，而是你這個良心被狗吃了的老頭！”我幾乎是用吼的說完了這一連串的話，喘息著，但依舊覺得不解恨。 　　老頭沒再言語，低著頭。片刻後又開了口， 　　“我能給你準備一艘船，帶她回天堂島或是去其他地方由你決定，如何？” 　　“你是在跟我談交易？” 　　“除了我，你沒有其他辦法可以離開這座城。” 　　“你威脅我？” 　　“你幫老頭滿足一個心願，我幫你離開這裡，很公平不是嗎？” 　　誠然，以我目前的處境而言，答應下來是我旅途得以前進的必要條件，但我依然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將自己的寶貝孫女隨隨便便交給一個隻見過一麵的人。 　　“跟我聊聊她的父母吧。” 　　“她的父母在生下她之後便打算去尋找傳說中的愛情海，又怕路上出什麼意外，於是將她賣給了我。” 　　“這些年，她就如同我孫女一樣。可我現在老了，她也在漸漸長大，終有一天我會成為她的負擔。而你與我見過的所有人都太不一樣了，我相信這是梅拉妮的幸運，也不願她錯過這個此生唯一的機會。” 　　說完，老人便顫顫巍巍的站起，一瞬間像是老了幾十歲。他緩慢的向我靠近，在剛剛梅拉妮所落座的位置旁直直的跪倒了下來，我甚至來不及去攙扶。趕忙起身，可老人卻將頭伏在了我的麵前。這一瞬間，我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久久不能平復。 　　“好。”我俯下身子，將老人慢慢攙起。他那有些凹陷的眼框此刻已經蓄滿了淚水，而我的鼻子也開始有些發酸。拍拍老人的肩膀，起身向屋外走去。 　　我走在長廊上，窗外的月色為我打著光亮。隨著眼睛對黑暗的逐漸適應，遠遠的就看到走廊盡頭有一小團黑影蜷縮著，如蚊子般的囁泣聲隨著我的靠近被不斷放大。 　　我早該料想到的，夜晚這麼安靜，而我們之間的對話時梅拉妮才剛剛離開。雖然不知道她聽到了多少，找書苑 www.zhaosｈuyuan.com 但她必定聽到了我的怒吼。 　　長嘆一聲，我坐在了梅拉妮的旁邊，雙手將蜷縮的她接到了懷裡。借著月光看清了那張之前覺得有些聖潔的臉，她的臉頰濕濕的，顯然哭了好一會兒了。我再次撫摸著她的頭發，用這樣的方式安慰著她受傷的心。 　　“哥哥，梅拉妮會很乖的，會比現在更乖，會珍惜食物，絕對絕對不會再搞砸的，如果別人再給梅拉妮什麼好吃的東西，梅拉妮會第一個給哥哥吃的，如果哥哥不吃，梅拉妮再也不會一個人吃光了。梅拉妮會加倍，再加倍的勤快的，絕對絕對不會再躲懶了，會給哥哥洗衣服，會給哥哥疊被子。還有...嗯...”她一邊囁泣著，一邊努力思考著。而我已經不忍心再繼續聽下去了，她的每一句話都在觸動著我的心弦。 　　“梅拉妮，你知道嗎？” 　　“哥哥呢，會永遠保護妹妹的。會把好吃的讓給梅拉妮吃，會把好玩的讓給梅拉妮玩。如果遇到有趣的事呢，會第一個跟梅拉妮分享，梅拉妮想偷懶的時候呢，就偷懶，梅拉妮想賴床呢，哥哥就等你起床之後幫你收拾被子，在哥哥這裡呢，你不用努力的當一個很乖巧的小孩，哥哥會因為你開心而感到開心。如果有人欺負你了，你就跟哥哥說，哥哥一定一定幫你加倍的欺負回來。” 　　“梅拉妮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妹妹，我會成為你最可靠的哥哥。” 　　梅拉妮囁泣的聽著，淚水隨著我的話語如同斷線的珠子般跌落著，直到最後，她終於控製不住自己，放聲大哭著。 　　哭的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