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將死之人,其言也惡(1 / 1)

何先生沒有抬頭,手裡還端著酒。那是他剛才以為陸白要離開,給自己壓驚的酒。   可是這酒,他卻再也送不到嘴裡。   他雖然沒有抬頭,但是卻清楚地聽到了向自己走來的腳步聲。   粘黏的、濕漉的、帶血的腳步聲。   現在,就連空氣裡的血腥味都濃了很多,本就寡淡的酒氣被完全沖散了。   何先生的手開始抖,酒杯裡的酒開始晃動。   陸白貼著他的身子,就坐在了他的旁邊,沒有動他,也沒有立刻說話。   酒肆裡靜得像墳墓,尤其是地上還有兩大灘血泊,血泊裡還有著兩具支離破碎的軀體。   “咕咚”。   是何先生在偷偷咽下一口唾沫,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喉嚨乾得要命。但是咽下唾沫後,他就後悔了。   因為周圍太靜,因為他喉嚨的聲音很大。   有一瞬間,滿酒肆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他。但看到他身邊坐著的殺神後,人們又連忙收回了目光。   何先生杯中的酒開始往外潑灑。   然後,一隻白皙的手捏住了他手裡的酒杯,奪了過去。   何先生清楚地看到,那隻手上有乾涸的血跡,像是白玉上塗抹了朱漆,刺眼得讓人心慌。   他沿著那隻手,那條手臂往上看,看到了陸白漠無表情的臉。   陸白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隻是望著手裡的酒杯,杯中所剩不多的酒。   何先生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發現喉嚨還是乾得厲害,說不出話。   陸白的目光從酒杯移到了酒桌,開口了。   “這裡的規矩沒有了。”   何先生悚然,連忙哆哆嗦嗦點頭:“少……是……是是……”   “但是我有一條規矩。”   何先生一個激靈,後背像是貼上了刺撓的冰霜,想要求饒,卻字不成聲:“我……我……少……饒饒饒……”   陸白嘬了嘬唇:“噓——第一條規矩,我說話的時候,你閉嘴。”   何先生連忙閉嘴,臉色白得像死人。   “我問話的時候,你張嘴。”   何先生小雞啄米。   陸白挑了挑眉:“我聽說,你家裡養雞?”   何先生脫口而出:“是是是……”   陸白沉默。   外間似乎又來了人,響起一陣喧鬧,但是裡間的簾子靜止不動,沒有人進來。   陸白突然將小臂搭在何先生肩膀上:“那麼,我想,明天,我家院子裡就該有八十隻黑雞了。”   何先生欲哭無淚。   他之所以今天不顧斯文巴結陳豪,就是想要拿下給陳記酒肆供雞肉和雞蛋的生意。   可是,很明顯他挑錯了時機,也挑錯了挑釁的對象。因為他的一句廢話,平白沒了八十隻黑雞,他家一多半的產業……   而且,這或許還不是一錘子買賣。   怎麼能不讓他欲哭無淚呢?   但他卻再也不敢說什麼廢話了,他自認自己的骨頭沒有那三個半死不活的人硬。   “明明……明天辰時,一定……一定有!”   陸白很滿意,將杯裡的酒飲入口中。他皺了皺眉,“噗”地吐了出來,然後從何先生的身邊站起,將杯子塞回何先生手裡,罵罵咧咧。   “這酒比水還淡……走了!”   陸白這次是真的打算離開,但卻沒有成功。   因為有一個人忽然擋住了他的去路。   跟著丁沖的少年們是都跑了,可少女卻沒跑。   少女剛才陪在丁沖身邊,是陸白的同年。   陸白疑惑地瞅了她兩眼,完全不記得同年裡有這麼一個人。   少女靜靜瞪著陸白,臉色蒼白,眼神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她咬牙切齒:“麵目可憎,其心歹毒,你不得好死!”   然後她指著地上出氣多進氣少的丁沖,朝陸白吼:“你知不知道!他就算能活下來,臉也已經毀了!”   陸白伸出手,少女猛地後縮。   陸白隻是挖了挖耳朵,漠然道:“那你為什麼還不去叫大夫?”   放下手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這隻握過修魚的手,也已經被修魚振得皮肉皸裂,支離破碎,鮮血顆顆滴落著。   也在這時,他才感覺到鉆心的疼。   “你!”少女看到他那隻手,更是想起了他砸爛丁沖臉的情景,憤怒恐懼爆發,一揚手朝陸白臉上打去。   “啪”的一聲脆響,在酒肆眾人的耳膜傳導。   有人倒進血泊。   是那個少女。   少女的巴掌沒有打到陸白,陸白的無情鐵手卻扇飛了少女。   少女美麗的衣服全都浸上了臟血,她巍巍哭了起來,爬起上身的時候,側臉已經紅腫,嘴角也開裂了。   她的眼神還是充滿憤怒,甚至更憤怒了:“你!你個天生下賤的奴仆命!你可知道我是誰?我姓徐!”   陸白才不管她姓徐不姓徐,上來又是毫無留情的一個巴掌。   酒肆的人們吃驚得都有點麻木了,所有人的心裡都在想,瘋了瘋了!這個陸氏窮酸瘋了!今天,他是要把整個青嵐的神道家族得罪一個遍啊!   少女再次被扇倒在血泊,她完好的半張臉滿是汙血,剛想起身卻被陸白一把按在那裡。   然後,在滿酒肆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陸白開始撕扯少女的衣服。   少女掙紮,痛哭,咒罵。   她每咒罵一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結結實實挨上一巴掌,不到一會兒她半張臉就腫紫如豬。   一番折騰後,陸白總算撕出了一條完美的繃帶,開始草草包紮自己破裂的右手。   少女也不再起身,乾脆趴在血泊裡,趴在丁沖身邊撒潑大哭。   陸白包好右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酒肆裡緊繃的氛圍總算鬆垮下來。但沒有人說話,他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敢說些什麼。   於是他們低下頭,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濕透,隻是這麼坐了一會,就有了虛脫之感。   正當有人想要起身趕快離開,裡間的門簾被撩起,陸白的身影突然又出現。   人們立馬繃起神經。   “剛才,我忽然想通了一個道理。”陸白掃視過眾人,最後目光定在了臉色蒼白如紙的陳豪身上。   陳豪不得不主動回應:“少爺,什麼……什麼道理?”   陸白想了想:“我發現我快要死了。”   這是事實,很多人都知道,所以也就沒有人好去回應。   陸白也不等他們回應:“而我是陸氏的子弟。陸氏的子弟,曾經是個發著光的頭銜,何曾受過這等委屈?更何況,我來日無多,更沒有必要委屈自己,不是嗎?”   眾人連連點頭。   陸白指指陳豪:“那條狗,你可以去向你主人搖尾巴。我倒要看看,你丁氏、徐氏,如今是不是要把我陸氏趕盡殺絕。”   陳豪嚇得連連搖頭。   “老子都要死了,去、你、媽、的規矩。”   陸白擺擺手,帶著老登子消失在簾子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