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整個青嵐的神道家族都以為陸白會一病不起的時候,陸白起來了。 吃過了小蓮煮的一碗粗糲麥粥,他挎著破舊的布包出門去了神道院。 走入神道院的課室時,陸白明顯能感覺到,隨著他的步伐,整間課室的氣氛都越來越凝重。 原本課室中嗡嗡的聊天聲,此時隨著一陣穿窗過戶的夏風撲滅。 同年們無論男女,都瞪大眼睛看著陸白。 瞪大的眼睛裡,有驚恐、訝異、有無奈、有憤然,就是沒有友善和尊敬。 陸白不在乎。 他走到自己的位子,一把將呆坐在自己板凳上的同年揪開,扔下書包,趴在桌子上開始假寐。 他在神道院的生涯,好像就一直是假寐而已。 同年們麵露鄙夷,交頭接耳的聲音再次響起,像是一麵洶湧的湖。 假寐的陸白在湖裡被淹沒、被浮沉,卻無論如何也變不成其中一滴水,永遠都融入不進去。 他也就這樣沉浮著,他不在乎。 他在琢磨怎麼探聽得妖物的消息,怎麼既快又不動聲色地獵殺妖物續命。 神道院的課鐘敲響三次,餘音像是山中回蕩的風,悠然。 踏著悠然的餘音,教授妖獸靈物辨析之法的神道師進了課室。 課室安靜下來。 “今天,我們講,綠隱子。” 神道師清了清嗓子,捧起早就有人沏好的一杯茶抿了口,悠然講述。 “綠隱子,人麵,沒有身體,一般出沒在茂盛的大樹叢中。喜歡嚇人,食取人被嚇丟的魂魄……” 這時,一個聲調生舉起手來,打斷了神道師的講述:“神師,聽說城西郊外的於家村,不斷有人死去,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於家村的這起連環兇案,已經發生了十多天了。每隔三四天,就會有一個人莫名其妙而死。 查不出傷口,驗不出毒藥。 唯一的共同點,他們都是死在村中那棵三百年的老槐下。 今日恰好聽到了神道師講起綠隱子,所以神調生們想起了一個可能。 “會不會真像人們傳得那樣,是綠隱子在作怪?” 神調生問出這個問題。 神道師倒也不以為忤,畢竟這個神調生姓丁。 他想了想:“不如這樣如何,乾脆我們就去於家村看看?” 神調生們歡欣鼓舞,畢竟能夠不死坐在課室聽講,那可是難得的經歷。 隻是,沒有人看到神道師在說出這句話時,望向了一個人,他眼睛閃動出了幽深的光。 隻有假寐的陸白看到了。 因為神道師看向的那個人,他剛認識不久。 就是被他在陳記酒肆打腫了臉的徐氏女同年。 女同年的臉現在還是腫著,所以她一心想要遮擋,避開別人的目光,根本沒有發現神道師的眼神。 她沒有發現神道師的眼神,神道師卻發現了陸白的眼神。 所以他舉起了手中的碳棒,彈了出來。 碳棒在空中旋轉著,劃過一道微微彎曲的弧線,起初很慢,可到了陸白麵前三尺的時候,卻陡然加了速。 課室中的歡欣沉寂,幸災樂禍和興奮鼓舞蕩漾起來。 陸白不學無術,天資低劣,卻強兇霸道,眼高於頂。不僅不服從比他強的士族子弟,還反過來要爭高低,欺負人。 神調生們自然不會看得慣。 更何況,陸白在陳記酒肆的事情已經傳遍了神道院,神調生們仰望的丁沖被打殘,他們早就憋了同仇敵愾的一口氣。 可是他們沒有能力替丁沖出頭,也隻能寄希望於神靈。 如今看來,青嵐真不愧是有老仙們賜福的地方,他們也不愧是老仙們的虔誠信徒。 陸白的報應,來了。 神道師的碳棒看似輕描淡寫,但先慢後快,明顯是蓄力一記。 他大概率用了神澤,留了暗勁。 雖然按照規矩,神道師不得對生徒動用神澤,違者會廢去修為。 可陸白,在整個神道院的眼中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生徒。 況且,他本就要死,本就該死,神道師的這一下,不過是加速了這個過程。 說起來,他倒應該感謝神道師縮短了他等死的過程才是,神道師和生徒們都是這樣想的。 這個想法出奇的一致。 所以陸白回應了,他表達了自己的謝意。 他的謝意是一本書。 一本嶄新的《神道探微講義》。 書在碳棒堪堪砸上陸白的鼻頭時,被他扔了出去,恰好挾住碳棒,沿著碳棒飛過來的軌跡飛了回去。 在滿課室目瞪口呆的神色中,書“嘩啦啦”地翻動著翅膀,落在了神道師的臉上。 神道師“啊呦”一聲,仰天而倒,砸塌了書寫用的灰泥板。 半晌之後,他才掀起書冊,流血紫腫的鼻頭插著那隻碳棒,憤憤然站起。 他戟指陸白。 陸白慢慢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沒有說話,隻是冷對著神道師的戟指。 “神道院中,公然毆打神師!你你你你……你會遭報應的!” 神道師不傻。 陸白扔過書本的軌跡與他碳棒出去的軌跡一致,這表明陸白的真實戰力並不比自己差多少。 神道師是徐氏的人,當然也聽說了徐氏大長老和丁氏長老的對話。 他此時雖然憤怒,但也藏了一分暗喜。 因為他自認為試探出了陸白的一點秘密,看似沒有神道資質的陸白,實力卻不亞於一個二轉初階的神道師。 這當然可以說明,陸白的背後,有著老仙的庇佑。 陸白的背後是有庇佑,卻不是什麼老仙,而是他的嫂子。 所以在聽到神道師這句軟弱無力的威脅後,他嗬嗬笑了:“我等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讓你們的老仙來報應我啊!” “朽木!朽木!” 神道師氣鼓鼓拔除插進鼻頭的碳棒,帶出了一股血水。 他揮揮大袖:“準備準備,一刻後神道院門集合!” 他掩著臉,指向陸白:“你不要去!” “我當然要去!”陸白得到了有可能是妖物的消息,怎麼會錯過? 神道師怒不可遏:“你別忘了,我是神道師!” “你別忘了,我是神調生。” 陸白淡淡回應道。 神道家族,隻敬奉神靈,尊師重道的傳統有,但很薄弱。而神調生是各大士族的希望,卻備受嗬護。 因而,神道院中,神道師可以懲戒神調生,但必須合理,且不得剝奪神調生的任何學習知識、增進修為的機會。 神道師的要求無理且無力。 陸白自然可以不聽。 “我……你毆打神道師,已然犯了院規,我要稟請神道長進行裁奪。裁奪期間,會暫停你的一切神調生待遇!” 神道師搬出了殺手鐧。 陸白皺起了眉。 自己可以通過獵殺妖物續命,神道師不可能是因為這點才阻攔自己。 自己打他,是因為他要先打自己。 所以,神道師也不太可能因為這件事情而如此理直氣壯不遺餘力地阻攔自己去長見識。 想到這裡,他轉頭看向了那個徐氏女同年。 神道師是有什麼圖謀,什麼見不得人卻冒不得一點風險的圖謀。 而察覺了他古怪眼神的陸白,就是那一點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