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靈素站在窗內,丁冥站在窗外。 兩人都很冷,給人的感覺很冷。 丁冥讓人陰冷,心生惡寒;魚靈素讓人寒冷,心生敬畏。 兩人都沒有說話,但杏樹下的小院已經開始了交鋒。 看不見的鬼魂,與看不見的冷鋒,相交。 就起了一陣涼風。 樹葉發出“莎莎”的響動,幾枚青澀的杏子搖落,墜地,彈跳。 “不知廉恥的陸魚氏,”丁冥冷笑,比恨還狠,“把你那姘頭陸白交出來。” 魚靈素沒有看他,而是看著樹上墜落入半空的杏。 就在眾人都以為她怕得說不出話的時候,她開了口。 她微微仰起下頜,兩隻娟秀的鼻孔瞪向了丁冥。 她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問憑什麼,甚至都沒有問眼前這老頭是誰。 她隻是就那樣微微仰著腦袋,嘴角掀起一抹冷笑,鋒銳的唇角給了冷笑鋒銳的光。 “你,找死?” 就像陸白在酒肆問陳豪,語氣一模一樣。 然後院子裡就起了風,陰風。 陰風翻動起了老樹上一多半樹葉,就像掀起了它的裙裾。 更多的杏子墜落,如雨。 丁冥不一樣了。他明明還是那個少了鼻子耳朵,胡須半黑半白的老頭,但站在那裡給人的感覺就是不一樣了。 站在他兩側的神道子弟們紛紛低下了腦袋,躬身下拜,齊聲高唱: “恭迎老仙!” 四轉巔峰的丁冥不用打鼓,不用唱詞,隻是動動心思,就將完成老仙的降魎。 不過,即將完成並不算完成,所以他也沒有機會完成了。 上一息還在窗裡的魚靈素,下一息就站到了丁冥的身前。 她的身影,比酒肆裡的陸白還要快,快得多。 快到騙過了風,騙過了時間。 所以,她的發絲沒有輕揚,她的裙裾沒有飄蕩。 她仿佛一直都站在那裡,像是荒古的鬼。窗戶裡的,不過是她空間上的投影。 丁冥是先聞到了味道,再看到人的。 百合花樣的香味,但也隻是一瞬間,香味就成了血腥。 他自己的血腥。 超出他認知範圍的速度,一隻沾了泥的舊鞋底就拍在了他的臉上。 汙泥飛散,血也跟著飛散,鞋底卻繼續深入,碎了眉骨,碎了眼眶,碎了牙齒,碎了丁冥的心態。 丁冥不可一世的自傲的心態,在這一鞋底的拍擊下,摔得稀碎。 他仰天倒了下去,碎裂的臉上,眼珠迸起,鮮血噴湧如泉。 魚靈素已經不在。 魚靈素又站回了窗內,魚靈素手裡還握著陸白的破鞋。 破鞋底沾了一抹血跡。 紅得嬌艷。 魚靈素甚至都沒再看丁冥一眼,回頭對陸白笑笑:“看好了,追蟬,是這樣用的。” 陸白豎起大拇指:“還是我嫂子威武!” “貧嘴。”魚靈素很高興,輕描淡寫地像拍死一隻蒼蠅。 隻是她的嘴角,卻流出了一抹鮮血。 她畢竟重傷不復。 蒼蠅們抬著丁冥跑了。 院子裡恢復了寧靜。 地上落了一低的綠杏。 老油子愣愣地捏起一隻杏,呆呆地看著,若有所思。 小蓮望著被轟碎的門板,抿著唇,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 …… 時間總在鍋碗瓢盆的碰撞間溜走。 距離丁冥重傷已經三天過去,三天裡徐氏大宅還在響著鍋碗瓢盆聲。 鍋碗瓢盆裡裝的不是菜肴,而是肢體。 那是徐氏大長老在主持血祭。 好不容易培養的碑主被老仙們吞噬,在神道試神大典上抗衡北關神道吞並青嵐的計劃宣告失敗。 不僅如此,在吞噬了碑主之後,青嵐世家們供奉的老仙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狂暴傾向。 如果得不到安撫,那麼在神道試神大典落敗,他們固守青嵐背水一戰的機會也會丟失。 所以幾大士族的長老們聯合起來,在徐氏大長老的帶領下,舉行了血祭,以圖安撫老仙們。 神修血祭,凡人遭殃,亙古不變。 看著自己漂浮碰撞的鍋碗瓢盆,看著鍋碗瓢盆裡的血肉,在場的長老們沒有任何的動容。 那些血肉,和牛羊牲畜的血肉,沒有什麼區別。 凡人在他們眼裡本就是飼養的家畜。 這時一陣匆匆的腳步邁入寬如大殿的大廳,是丁氏來報信的人。 丁氏長老皺眉聽了之後,眉頭皺得更緊。 他悄悄來到徐氏大長老的身旁,低聲道:“為什麼不能動陸氏?” 徐氏大長老隻是閉目默禱,頜下長至腳踝的白胡須微微飄搖。 丁氏長老眉目含了慍怒: “難道,你還存著領取陸氏老仙的奢望?要知道,十數年過去了,我們完全沒有一點消息!當年就算存在著一個比碑主還強的老仙,如今隻怕已然消亡!” 大廳裡鍋碗瓢盆磕碰著,像是老邁極了的仆婦在洗刷。 其他長老們的低聲禱告頌唱聲飄來蕩去,寬闊的大廳如同飛滿了蒼蠅。 一切都是那麼讓人心煩。 徐氏大長老在良久的沉默後,終於開了口。 但他沒有回應丁氏長老的話: “我們又失敗了……” 丁氏長老一驚,眉宇間的憂愁和慍怒更甚。 徐氏大長老口中的失敗自然不是孕育碑主的失敗,而是別的什麼東西。 丁氏長老自然明白:“就連小童兒都不行?他天資明明比我家尋兒還高!而且今年不過六歲!” 徐氏大長老嘆了口氣,語氣卻古井無波:“死了。被老仙漲破了肚腹。” 丁氏長老長嘆:“真不知道,咱們這人神合煉的嘗試,究竟是對是錯!” 徐氏大長老忽然轉過頭來,睜開了空洞的眼睛。 他耷拉癟縮的眼皮裡,空空如也。 但這空空如也的眼睛,卻滿是懾人的幽深。 丁氏長老被他一盯,連忙低下了頭。 徐氏大長老低聲而嚴厲:“是對的!隻有這樣才是對的!老仙們欠缺的,就是一副實體,這是對老仙最好的供奉!” 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劇烈起來,盆裡的血肉在大幅度消失,像是入了貪婪的口。 丁氏長老沉默了一會,低聲道:“可我不知道這和不能動陸氏有什麼用?” 徐氏大長老回過頭:“陸氏幾乎不曾以凡人獻祭,所以,陸氏的老仙,沒有那麼兇戾,或許人神合煉會更容易。” 而要獲取陸氏老仙,就不能對含有陸氏血脈的陸白動手,那樣會激怒仙家,可能喪失領神的機會。 他們經不起任何的風險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陸白打傷丁沖的手法,和陸魚氏打傷丁冥的手段一致。陸白神魂衰弱,一條魚,還沒有那麼大威力。” “您是說,陸魚氏和陸白共享了老仙?這可就有些駭人聽聞了!”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更何況,陸白的神魂確確實實衰弱到了極點,他不顧後果地大鬧酒肆,分明是自知必死的狂悖泄憤之行。既然必死,病急亂投醫,兩人冒險共享老仙,死中求活,也不是不可能。”徐氏大長老捋捋胡須。 丁氏長老看他一眼:“那陸魚氏呢?她打傷冥兒,也是泄憤?” “那女人倒有幾分小聰明。她自知陸白必死,也知道陸白一死,丁尋必定娶她。可如今她打了丁尋的父親,一來展示實力,讓我們投鼠忌器。二來嘛,給人口實。若是丁家還要娶她,未免威名掃地,太不要臉。丁家不娶她,就沒有家族敢娶她了。” 丁氏長老又是一聲嘆息:“是啊!誰讓當年陸氏的陸抗是廣武真君的好友?雖說陸抗南去,不知所蹤,可廣武真君一直都在,誰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問起陸氏。” 徐氏大長老擺擺手,示意到此為止,不過就在丁氏長老轉身的時候,他又說了一件事: “這次的神道試神大典非比尋常。廣武真君遣靖安齋供奉參加,會從大典優勝者中選拔一人加入靖安齋。此事涉及我青嵐死地後生之望,你讓丁尋好生準備,務必盡快突破四轉。需要什麼,整個青嵐都會出手相助。” 丁氏長老老眼冒光,重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