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你為什麼要在河邊放套子啊?”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問道。走在男孩前麵的是一個老漢,約莫花甲之齡,不過身型健碩依舊,腳步輕快。聽到男孩的問話,老漢回道:“我們要捕的山豬晨間到河邊喝水。其他河段都比較開闊,隱蔽不夠。像山豬這種生性膽小的動物,選擇喝水的地方一定隱蔽安全。前幾日我發現一處很符合它們脾性的地方,所以放了幾個套,想著碰碰運氣。”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老漢口中說的那個隱蔽地方。 此處河段很平緩,河道很寬。在河的一邊有一片滿是圓形石頭的開闊地方,河水縈回,一部分流到了樹林的一處低地,形成了一個小水潭。穿過一片茂密的低矮竹林,爺孫倆看到了水潭。 “沒有山豬啊,爺爺。”男孩有些失望。 “這種碰運氣的事,稅不準的。”老漢倒不意外今天的一無所獲。 “爺爺,這裡的石頭都是圓的誒。好神奇!”男孩有了發現,立馬又興致高了。 老漢也看著這一片布滿圓形石頭的河灘,恍惚間,他好像看到近水的河灘間有一片白色。 “有個人!”男孩驚呼。此時老漢才定睛一看,還真是一個人,一個穿白袍的人! 爺孫倆趕忙把他拉到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不讓他半泡在水裡。 隻見這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初看之下隻覺得此人膚色白凈,身形高大,俊美無比。但是再好看的麵孔,其程度亦有其程度,自然可以給那些個熟諳所謂三庭五眼之類的深閨女子,給相貌評個三六九等。讓爺孫倆驚嘆的不僅是男子的相貌,其相貌之下的氣韻還猶勝其形。細看之下如雲遮霧繞般的朦朧遠山,既清晰也模糊。 爺孫倆不禁心中感嘆,真是活久見了。 看著男子還有呼吸,男孩道:“爺爺,這人看著不簡單,說不定是貴人。如今我們救了他,是不是碰上好運氣啦!” 對於男孩的機靈,老漢不置可否,隻道:“救人幫人,要不圖回報,隻求問心無愧。小鬼頭!” “哦。”男孩低著頭道。 此時吳行夜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隻感覺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空白,接著這空白慢慢有了顏色,然後他就看到了兩雙好奇的眼睛。 “這位公子,你感覺如何?”老漢問道。而回應老漢的是吳行夜一臉茫然和呆滯的樣子,於是老漢又問道:“可是發生了什麼?公子可還記得?”說完關切地看了一眼他淌血的腦袋。看來他被這大石撞的不輕,老漢心想。 吳行夜隻感覺現在腦袋很痛,身體很疲憊,嘴裡也很想吐。而且糟糕的是他好像忘記了很多東西。 好一會吳行夜才徹底清醒過來。清醒之後,吳行夜拿不準對方是什麼人,於是閉口不言。雙方就這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爺孫倆看吳行夜眼神有了神采,於是就大概解釋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我叫吳行夜,今年十八。我忘了很多事情。”吳行夜語帶無奈道,聲音低沉磁性,很是好聽。隻是可能是因為太勞累和太久沒喝水的緣故,嗓音有些粗礪。 聽到吳行夜說話,爺孫倆來了精神。老漢猶豫一番後,語氣誠懇道:“我看公子似乎很勞累虛弱,加之可能方才在河中頭部有所損傷。如果公子你信得過我,可以隨我們到鎮上,到時給你個安置,好讓你可以靜心修養一番。你看如何?” 接著老漢又繼續說道:“鎮上我認識一人,懂得醫術之道,可以為公子看看。” 看吳行夜麵有猶豫之色,男孩道:“大哥哥,我們不是壞人。如果我們是壞人,早就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拿走了,更不會救你。” 老漢瞪了男孩一眼,有些責怪他的口無遮攔。 此時吳行夜才注意到自己手上戴的戒指。戒指通體黝黑,光滑如鏡,確實一看就品相不凡。 “自然看得出阿翁和這位小兄弟是良善之人。如此一來,倒是要麻煩兩位了。在這裡先感謝兩位的好意了。” “哪裡,哪裡。公子客氣了。”老漢見吳行夜沒有疑心二人或有歹意,心中一寬。 這其中自然是有某些道理的。像吳行夜這種一看就不俗之人,在爺孫倆看來,自然是層次在他們之上的所謂上等人,說不定還是那家大門大派的仙種子弟。而大部分這種人一般都眼高於頂。自己偶然落難又失掉了記憶,對於他們這種普通人,或者說是層次不如他的人的善意,其疑心他們的用意是自然的。這其中的人心叵測與揣度,時人難以言明,諱莫如深。 而這,尚不是此時的吳行夜能夠明了的。 起程之時,麵前這位老漢明顯欲言又止的模樣,吳行夜見狀說道:“阿翁可是有什麼話說?” “吳公子,”說著指了指吳行夜手上的戒指,“此物必定不凡,到了鎮上,還是不要引人注意了罷。” 一怔過後,吳行夜誠然道:“多謝提醒。” 老漢從一直背在身後的竹簍裡找了一根細繩,吳行夜於是用它把戒指掛在了脖子上。 看著謹慎又不失憨厚本性的老漢,和機靈又天真善良的男孩,吳行夜原本陰鬱沉晦的心境,莫名的開朗了起來。 隻是剛走沒多久,密林深處突然傳出一聲低吼。老漢臉色一變,驚呼:“不好!是羆熊!這畜生跑到下遊來啦!” “爺爺,是那頭熊嗎?”男孩顯得也很慌張。 “是它。我們趕快回到那塊石頭後麵,泡在水裡,水流能帶走和阻隔氣味。”老說著,忙拉著二人返身往回跑。 可憐的吳行夜剛從水果撈出來沒多久,就又泡回水裡麵了。本來他就已經虛弱無比,這一番折騰,氣力損耗巨大,頓時臉色蒼白的可怕。此番模樣,要是讓那個女子瞧見,怕是要我見猶憐,心疼不已。 爺孫倆可沒這個心思心疼吳行夜,老漢隻管用他的大手把吳行夜往水中一壓,隻給他露出個鼻眼來。接著老漢又從竹簍裡拿出一個罐子,一邊暗自慶幸,“還好帶著。” 打開罐子,頓時一股刺鼻的腥臭味襲來,激得吳行夜差點眼睛一翻。 “放心,這羆熊比我們更討厭這氣味。這叫刺腥子。如果有人有那膽量把這東西抹滿全身,羆熊見了都得繞道走。境況兇險,今天公子你受罪,隻來上這麼一點。” 說罷老漢從罐子裡倒出了那看起來黏呼呼,細看之下呈粒狀的白色刺腥子,往吳行夜與男孩的臉上和頭上一頓招呼。抹完他們,老漢又照樣給自己也抹上。 三人就這樣頂著刺鼻腥臭泡在河水裡。幸好此處河道寬闊,河水平緩,且有沿岸圓形怪石抵消河水沖擊之力,爺孫倆在水中倒不費力。 吳行夜身體本就虛弱,加之他身形高大,在河水沖擊中本就吃虧,漸漸地在水中的表現竟是比男孩還不如。當然他是個懂形勢的,半蹲著來到與老漢同一水深的地方。發現自己果然抖動的少了,心中竊喜,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老漢心想,“這危險時刻,這位公子還笑的出。莫不是腦袋傷的太嚴重,癡傻了。” 吳行夜的笑容沒有持續多久,不一會他就跪到了和男孩同一水深的地方。 男孩看著他蒼白的臉色,不禁輕聲道:“大哥哥,你看起來好虛哦。” 吳行夜被嗆了一口河水。因為羆熊就在附近,所以隻能使勁憋著。臉都憋出了幾分血色。 “現在大哥哥你的臉色好看多了。”男孩適時道。 老漢做了個禁聲的手勢,眼神示意羆熊就在岸上,男孩立馬不敢言語了。 隻聽岸上一陣動物的腳步聲,有輕的,很密集的樣子;也有重的,踏在地上咚咚的響。 因為三人隱在大石後麵,所以看不到岸上的情況。但是老漢知道,那一群密集的腳步聲應該是山豬的,想來這頭羆熊是來捕獵的。 三人不敢出聲,都留心聽著岸上那頭羆熊的動靜。隻聽響起兩聲刺耳的尖叫,叫聲穿透力極強,很像大力鳴奏的簫音。看來羆熊已得手。三人心想,接下來就是羆熊飽餐一頓的時候了。 不一會,岸上響起了野獸咀嚼的聲音。這聲音聽在三人耳中實在有些令他們提心吊膽,生怕一不小心被發現,這頭羆熊怕是要加餐了。 吳行夜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他一直在暗暗積蓄力量。雖然現在他還很虛弱,但是他可以肯定,他的這副身體以前一定是經過打熬的,而且是底子打的很厚那種。至於厚到什麼程度,他現在暫時感受不出,隻怪他實在太虛弱了。 雖然吳行夜努力著,不過收效甚微。而且他發現氣力流失的速度還抵不過恢復的速度,心中倍感無奈。自己怎麼虛成這樣! 這頭羆熊進食的速度很快,這是這頭羆熊唯一值得被誇贊的地方,三人這麼覺得。因為它吃的越快走的也越快,所以三人也不用一直泡在這水裡了,臉上頭上還得抹著那令人生厭的刺腥子。 終於,岸上的咀嚼聲停止了。三人心中長鬆一口大氣。看來他們的偽裝很成功,羆熊沒有發現他們。三人心想,它也享用完它的食物了罷,該走了罷,他們也該破水而出了罷!三人心中雀躍,躍躍欲試。 隻聽岸上的羆熊長呼一聲,接著是羆熊笨重的身子趴在地上的窸窣聲。慢慢的岸上響起了低沉而富有韻律的野獸鼾聲。 三人心中直罵娘。 在這清涼的早晨,泡在清涼的水中,三人心中都不免生出了一股想沖出去和羆熊決一死戰的豪情。 當然,結果是羆熊是下午走的,他們人是傍晚出水的。為了以防萬一,三人大方的苦等到傍晚。這份豪情是常人難以具備的。 而吳行夜最慘,雖然短暫出水過一段時間,但應當這樣總結:人是大清早發現的,身體是大半天後撈起來的。所以他臉上那份虛弱萎靡神情也是常人難以具備的。 爺孫倆看著他的淒慘模樣,原本難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生怕他一不留神就兩眼一翻。 三人在河水中泡了半天,神疲力竭。 借著西天最後一點餘暉,老漢向那片低矮竹林望去。突然驚喜道:“山豬!” 原來是有一頭漏網之豬不小心踩中了老漢先前放置的套子。此時它正一聲不吭地把自己泡在小水潭中,隻露出鼻子呼氣。它雖僥幸躲過了羆熊,但終於還是沒能躲過老漢。 這可憐的家夥,吳行夜心中為它默哀著。 篝火旁三人圍坐著,兩眼都放出如有實質的兩道光芒,直勾勾地盯著木架上烤著的山豬。 篝火就點在羆熊進食過的附近,沒辦法,三人都被這羆熊折磨的沒了脾氣。僅僅是拾薪燒火,就又耗完了他們好不容易恢復的那點氣力。況且這山豬雖然不大,但是也差不多有老漢兩個背簍那麼大,這一身的肉等同於一個男孩了。把它帶上,那還不如把它放了。 “這山豬原有一個文雅的名字,叫赤簫。因為它們體色偏紅,叫聲又極像簫,因此得名。”老漢看著山豬道。 老漢像是又想到了什麼,繼續道:“鎮上的金先生很鐘情這赤簫。金先生雖每回都感慨這赤簫實在可憐,但每回我進山回來大抵都要問我可有捕到那可憐赤簫。這個金先生是個妙人,公子見著了一定會喜歡的。”說著不忘朝吳行夜微微一笑。 “這個金先生是乾什麼的?”吳行夜問道。 “教書的先生,是個讀書人。”老漢答道。 “讀書人真虛偽,這種人我合不來的。”吳行夜不禁道。 老漢微微一笑,高深莫測。 剛才老漢和吳行夜在談什麼,男孩一點沒留意,因為現在架子上的山豬已經肉香四溢了。三人萬萬不敢耽擱了這肉香,便如方才那羆熊一般,開始了一頓風卷殘雲。 要說這吳行夜是那家的貴公子,老漢對於這個論斷開始產生了質疑。 原本這山豬就他們三人,其中一個還是小孩,是決計吃不完的,估計還能剩個大半。老漢原計劃把剩下的給金先生帶去,畢竟到時求人辦事不能空著手去不是。那成想,這吳行夜簡直就是一頭人形羆熊,一個人就幾乎吃下了一頭山豬!吃完後還把每個手指頭都吮了個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那副樣子哪裡像個貴公子,跟蹲門口卷褲管子吃大碗飯的大漢倒還差不多。 吳行夜承認這可憐之豬,必有可恨之處。羆熊沒有錯,金先生也沒有錯!如此美味,活該被吃! 當然這山豬不僅美味,還含有可觀的靈氣。 其實在吃第一口山豬肉的時候,吳行夜的身體就仿佛被打開了某個開關一般,開始瘋狂地吸收肉中的靈氣。 雖然吳行夜還沒有恢復記憶,但是他天然的知道那股能量就是靈氣。而且他還知道老漢和男孩無法吸收肉中的靈氣,因為他們不是修行者。 老漢雖然用某種武功口訣打熬過筋骨,但是至多算是個江湖武夫,不算靈修。 吳行夜心想:“自己為什麼會自然而然的知道這些?難道自己是靈修?但是我連修行有幾境都回憶不起來,更不記得自己有修煉過什麼功法口訣。”正思索間,吳行夜腦海中突然炸開一團白光。 老漢和男孩隻看到他兩眼一翻,就昏死過去了。 老漢趕忙過去查看他的情況,發現隻是昏過去了,便鬆了口氣。 “公子啊,叫你吃那麼多,難受了吧!”老漢有些無奈道。 “爺爺,大哥哥不會有事吧?”男孩有些擔心地道。 “不會,你聽呼嚕聲多麼沉穩有力,都快趕上那頭羆熊了!” 今天是漫長的一天,吳行夜飽受煎熬,此番作態,估計也是他平生第一次。 說來可笑,即使多年後爺孫倆猶記那天,那一天的吳行夜也不過是——那年十八,像個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