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還沒有亮,媽就早起給我拾掇行李,並特意為我蒸了幾個白饃饃,趁弟弟妹妹們還在熟睡中,塞進了我的背包,又從那隻鮮有打開的楠木箱子裡寒寒窣窣地拿出兩個已經皺皮的蘋果,一件父親去世時留下的駝色毛衣和全家僅剩的 5元錢。當時我不管怎麼也不願要這些東西,求媽道:“蘋果留給弟弟妹妹吃,毛衣也留給二弟穿吧。今冬您已給我添了新棉衣,還有爸這件軍大衣,白天冷了就穿,夜裡冷了就蓋,既當衣又當被,已經很好了。二弟這麼冷的天還穿著空心襖呢,這錢留下來做家裡的生活費吧。農村是廣闊天地,在那裡隻要我有力氣,還能餓著我啦?”媽愣愣地看著我,淚噙在眼裡沒敢掉下來,低聲說:“我讓你拿你就拿著吧,在家裡再難都能挪得開,到了外麵就不一樣了。咱家你是老大,按政策本不該你下鄉的。可縣知青辦和街道乾部都來好幾次了,說讓你給他們做個樣子,像咱家這種情況都帶頭上山下鄉,別人家就沒啥話可說了。唉,不知咱家哪輩子做人沒做成個樣子,輪到你父子身上非要給人家做啥樣子。你這一走啊,還不知哪年哪月能回來!想一想上麵也不講理,前幾天來說,你若不上山下鄉,連上站替我乾小工都不允許了!如是那樣,老是在家裡窩著也不是辦法。” “媽,他們不讓替你乾小工,我就在家給您和弟弟妹妹們做飯洗衣服。”“乖乖,媽知道你不想走,我也擔心你年齡還小,出去後生活不能自理。可沒有辦法啊,人家說了,你是領導乾部子女,就得做出個樣子來。我也想了,男孩子還是要出去闖一闖的好,能快長大也能幫媽一把。況你日後也要成家立業。隻是你這麼小,翅膀還沒有硬朗就早早飛出去,媽心裡也疼得慌,可確實也無二路可走了。”“媽,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是咋想的,我又不憨,就是這些東西我一樣也不要。”“你就別犟了,這是媽特意為你準備的。這兩個蘋果還是去年中秋節時,你爸單位慰問遺屬送來的,當時我特意留了幾個,有時就拿個把出來哄哄你小弟弟,現在隻剩兩個了,你就帶著吧,這東西寒冬臘月也算稀罕物。這件毛衣啊,你爸也沒穿過幾次,該他沒有這命享,這還是那年他去省城開會給我買的毛線,我沒吭聲給他織了件毛衣,不知是他舍不得穿,還是跟我拗著勁兒,他平時就很少穿。他走的時候是熱天,本想給他帶著走,怕熱著他,就留下了。一直放在箱子裡幾年了,我原想把它拆了洗一洗,重新給你織一件。可又怕這麼好的東西,拆了後經水一洗就不暖和了。正好你現在也有點兒個頭了,穿上也能撐得起來,可能還大了點兒,就掖在褲子裡穿吧。袖子昨晚我已經給你處理過了。”“媽,我在農村反正是乾農活,穿這麼好的毛衣糟蹋了!還是放在家裡留給弟弟穿吧。”“你弟弟現在還小,他穿不起來。你穿了這件衣服總算派上用場了,也去了我一塊心病。你不知道,這件衣服40多塊呢,當時整整花去你爸大半個月的工資。他為我做了一件好事,回來後我卻和他吵了一架,不值啊!不值啊!”在媽的嘮叨裡我聽出她還在為爸花了這麼多錢買了二斤毛線在惋惜著,我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在惋惜著爸對她的一片真情,還是在心疼那40多元錢。媽媽讓我穿在身上,我說:“我已經裡有小襖外有大衣穿了很多了,確實不能再穿了。”媽很執著,硬是把我的外大衣和小襖扒掉,把毛衣給我套在頭上,我隻好穿上。穿上後,媽圍著我轉了兩圈,邊咂嘴邊念叨:“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再長他一年個頭穿就正好了。”媽看著我穿這件毛衣,比爸穿和她自己穿還高興似的,臉上漾著滿意的笑,可我卻一點表情也沒有,耷拉著臉,一臉的不高興,還流露出與媽的用心極為相悖的委屈感。在穿棉衣時,我又把它脫了下來,媽沒怨我,像珍藏啥寶貝似的,仔仔細細疊得正正方方的,打在了那床發白的軍被裡。我看媽打背包的樣子很像捆紮弟弟的小包被,認真、嫻熟且一絲不茍,我心裡酸酸的,也暖暖的,真是兒行千裡母擔憂啊!媽媽那個早晨的一舉一動,好像要把她所有的愛和疼都打在我的背包裡,都嵌在她的叮嚀裡。